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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Chapter 8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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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迪走了。
这个最初咬牙切齿对我拳打脚踢的少年,最终听从我的安排,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东柏林。为了彻底将他从这件事情里脱离出去,我甚至给了他一个新身份,彻底将安迪·韦斯莱这个人从世界上抹去。新生的他将和我们没有任何交集,他只是勃兰登堡高级疗养院中的一名兢兢业业的看护工。
而在那里,有另一个人会好好护佑他。
我站在自己的公寓里,只觉得一切荒唐到可笑。环视四周,仿若身处迷雾之中。那么陌生,那样无助。
萨沙为什么要背叛,他和艾伦又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一切的一切,我全然不知,没有任何调查的经过,最终的真相就这样赤/裸裸地甩到我面前,打了我个措手不及。
而这一切,都被理查德牢牢地掌控在手里吗?
我瑟然地笑,东柏林深沉的夜色蔓延开来,指尖的香烟燃烧殆尽,一点橙色的亮红渐趋黯淡,呆立在窗前,我的思维混乱不清,从未有过如此迷茫的时刻。
我该怎么做呢?尤利安绝对会将调查继续下去,不敢想象他知晓真相后会面临什么样的打击,无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对他来说都是无法挽回的伤害。可我能阻止他吗?
而萨沙,他到底为什么走到这一步,我还能将他挽回来吗?即使挽回来,曾经的背叛却无论如何都不会消失。背叛只要有了第一次,无论愿不愿意都要继续进行下去。因为每一次的背叛都是被敌人紧紧攥在手心的把柄,是自己埋下的一颗颗死亡的种子。
我快要呼吸不过来,萨沙如果立场有问题,尤利安无论如何都不能摆脱嫌疑,尤利安一旦被怀疑,那么索尼娅,安索洛夫,我,以及我身边的所有人……
没有一个人是独立的,所有人的命运在这个时代中已经紧密相连。
除非……不!不能让那种事情发生!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嘴唇发白,颤抖不已,赶忙又点起了一支烟,妄想通过尼古丁来镇定自己慌乱不已的心。
艾伦啊艾伦,你真是给我出了个天大的难题。
我抬头看向夜空中闪烁的星辰,又开始不自觉地落泪。每每回想起艾伦临走时所说的那番话,我的心便抽痛不已。
萨沙,你为何这么残忍?
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萨沙吗?
这么多年,你竟将所有人都玩弄在手心吗?
我喃喃地呼唤我的萨沙,暮色中温柔的萨沙,可是得不到回应。
你在哪里呢?你知不知道艾伦临死前都在幻想你的身影,他会在天上看着你的,你知道吗?
你那时的眼泪,也有为他而落的,是吗?
公寓里,飘荡着我低沉的呜咽声,直到深夜,我才被疲累的心绪折磨到困倦,倒在沙发上蒙头睡了过去。
翌日我驱车前往白色宅邸,决定从尤利安那里先套点有用的信息来,至少得知道他进行到了哪一步,到底凭借着什么样的决心在调查这件事。
我极尽可能地在床上讨好他,他有些莫名其妙。
“你怎么了?”他皱起漂亮的眉毛,眼里却是笑盈盈的:“怎么这么听话?”
我往他怀里钻,不敢看他的眼睛:“我想知道你最近累不累嘛。”
“不累。”他两肘支起身子,仰起头抖擞着他闪耀璀璨光泽的银发,声色明朗地说“只要你不出问题,我就不累。”
“我怎么可能出问题……”我撒娇地搂住他的腰:“你也不仅仅只是调查我那件事情嘛,你们格鲁乌的那件事都还没处理好呢。”
我的心咚咚直跳,以为他会说什么,结果等来的只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我抬起头看他,发现他仰着头,面朝灯光微眯着眼睛。
卷翘的睫毛弯起美妙的弧度,泛着晶莹的光泽,投下梦幻的阴影,微微翕动着,犹如舒展翩飞的蝶翼。
他扬起嘴角,看起来很清澈,很幸福。而我却很心痛。
“怎么了?”我爬上前去亲吻他的脖子,心虚得不行。
“我在思考。”他声音浅浅的。
“思考什么?”
“思考这些事的来龙去脉……”
“你很在意吗?”
“当然。”他突然直起脖颈,垂头望向我:“这个奥洛夫可是把你我耍得团团转呢。”
“只耍我了嘛……”我笑得勉强,心脏快要滴出血来。
“不,如果他没有告诉理查德我在找你的话,或许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情了。”他抚摸我的头,轻声在我耳畔说:“因为或早或晚,我会自己找到你。”
多么好听的话,我应该开心感动才是,我表演起自己精湛的演技,可根本忍不住泪水,瞬间就眼泪汪汪。
“感动了?”他挑起我的下巴。
“感动死了……”我扑倒他哇地一声就嚎啕大哭起来。
“不至于吧莱茵。”
他含笑抚摸我的脊背,我心想的确不至于,可这对于一个知道真相的人来说是多么残忍,他将亲眼目睹所爱之人受到伤害,走向深渊吗?
我抬起头凝望我的尤利安,那双眼睛里隐现的坚决让我了然他是真的很在意这件事,在意到不行,他一定会把背后的那个人揪出来,因为他算计到了他。
可是……这个真相是他能承受的吗?
我的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为了掩饰我拼命跟他告白,诉说我的爱意,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通通说了,把这几年对他的怨怼对他的深爱对他的又爱又恨拼了命地说,就像患了失心疯。
他只是眼眸颤动,深情地对我吻了又吻。
“我该怎么弥补你呢?”
他把我搂在怀里,情意绵绵地缠绕,可我却只感受到悲伤和绝望。
几天后我挂着黑眼圈来到米夏的病房,再次从他嘴里确认了一遍“奥洛夫”——我竟逃避现实到如此地步。
我紧紧握住他的手,抵在额头上,我们之间本该有很多话要说,可气氛却因为我而变得低沉。米夏也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米夏了,他敏锐地察觉到我情绪上的变化,捏了捏我的脸,示意我看他。
“莱茵,有什么想说的就尽管说吧。”他露出往日那种让我怀念不已的笑颜,目光亲切真挚,仿佛那些分离的岁月从不存在。
我嘴唇颤了颤,亲吻他的手背,说:“米夏,那时你应该知道我要去做什么吧……可你还是把枪给了我。”
“因为我能感受到那对你来说很重要。”
“可那却毁了你一生。”
我凝视他的眼眸,纯真不再的眼眸。
良久,他咧开嘴角笑了笑,凑上前来和我额头相触,就像小时候那样。
“什么样的人生都是人生,我很满意现在。”
“真的?”我泪眼朦胧地看他,他伸手撇去我眼角的泪。
“莱茵,你还是这么爱哭,我还能骗你不成?”
我抱住他,激动地在他耳边说:“那么,米夏,请你原谅我。或许近段时间我都不能来看你了,米尔克部长给了你马库斯这个身份,我便不能再将你带回到以前的米夏。”我亲了亲他的脸颊,继续说:“不要惊讶,也不要问我为什么,你做你的马库斯,跟着米尔克,他是真心爱你的!等你病好了,去勃兰登堡乡下的一座高级疗养院中见安迪,他在期待和你见面。”
“莱茵,你……”米夏不安地抓住我的手臂,“难道……”
“不!什么都不会发生!你相信我,我只是太害怕了,你知道我现在的身份和处境,米尔克跟你说过吧,我被CIA那群人盯上了,苏联人又不肯放过我,和我走近必然没什么好事。不说你,你想想米尔克,想想安迪……”
我抓住他的双肩,期待他的回应。突然,米夏绽放出笑容,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当然相信你,莱茵,你知道我最在意你。”
他把我抱进怀里,就像儿时一样。那天我在病房里和他呆了整整一晚,徜徉在我们共同的回忆中,怀念尼雅奶奶,怀念莉莉丝……我告诉他我见过了我的父亲,告诉他我为莉莉丝报了仇……直至凌晨,我趴在他的病床边睡着,脸上还挂着尚未干涸的泪痕。
第二天,我亲吻他的眼睛,向他告别。
“我们之间永远不会有分别。”米夏笑着说:“因为我们的心始终在一起。”
我紧抿唇,点头说:“对,始终在一起。”
几天后我来到史塔西总部,叫杜恩给我抱来一堆卷宗。
“我看你是闲不下来,这些事儿我们去处理不就好了。”杜恩倚在门上,无奈地叹气。
我扯开嘴角,说:“闲下来容易有想法,不如处理几个叛徒来得顺心。”
我抽出一沓资料,仔细阅读了几遍。
“这个人现在在西柏林是吗?”
杜恩伸长脖子望了一眼,点点头:“是啊,四处逃窜呢,这几天来了西柏林,怎么,你想亲自去解决?”
我笑了笑,伸了个懒腰,故作轻松地说:“至少活动活动身手,这次你就别跟我了,给我安排两个随行的就好。”
“当然。”杜恩挑眉坏笑:“半个你解决他就够了,嘿嘿。”
杜恩离开后不久,两名警员便来我办公室报到,我叫他们简单收拾一下装备,今晚便跟我过检查站。我走到落地衣架上取下我的风衣,从荷包里摸出理查德塞给我的那张纸条,瑟然地笑了笑。
看来还是得走出这一步。
拿下风衣,忽得什么落了下来,我低头一看,是萨沙送我的那条围巾。
突然我想起了什么,波兰货,卢布林的手工作坊......
这条围巾是1955年新年时从莫斯科寄来的,那么说明萨沙54年年底去过波兰卢布林。
54年年底,那个在集市上塞给乔治一张纸条的人......
如此推导下去,且不说波兰军事机密的透露,那将乔治出卖给波兰安全部,诱导尤利安带我去波兰营救乔治,最后使我在当铺里得到那张照片,都是萨沙吗?
是的,绝对是他,只有他有这个能力把尤利安也算计其中,他知道尤利安会用到我,也知道我会拼尽全力为尤利安营救乔治。
也只有他有这个水平,近身接触乔治这种等级的间谍却不被发现。要知道,大名鼎鼎的鼹鼠还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
握着那条松软的羊绒围巾,我感到巨大的悲痛与不解,作为经验丰富的克格勃上校,他决然不会犯下如此低劣的错误,用波兰特产的山羊绒围巾来泄露自己的行踪,那么只能说明,将围巾作为新年礼物送给我们是他的有意为之。
尤其我在即将去营救米夏时,他特地来到我家给我围上这条围巾,或许他早就猜到我会见到乔治,而去过卢布林集市的乔治肯定一眼就能认出这种特殊的围巾。
我感到呼吸不过来,明朗的萨沙此时变得模糊不清,掩映在清晨沼泽地的浓雾里。我似乎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只是从他那里不断汲取温柔和善意。
而他的悲伤与悒郁,直到这几年我才渐有所感,然而究其背后深层原因,我仍一无所知。
怔怔地望向窗外,我仿佛看到苏兹达尔河畔的那片嫩绿的草原。
萨沙啊萨沙,你究竟要做什么?
你和他相互扶持走过的那些岁月,难道已经忘记了吗?
你不是说你,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