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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Chapter 8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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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逐渐散去,我们靠在橡树下,他在我怀里缩成一团,我摘掉他的眼镜,不断擦拭他脸上的血迹,只等他的情绪逐渐平复,他才幽幽地举目看我。
“为什么来?”他露出孩子气的笑容,棕眸里现出罕见的狡黠。这双孩童般的纯真泪眼把我的心狠狠刮了一下,我不禁低下头吻了吻他。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萨沙。”
他抿唇轻笑,红唇在朝霞里泛着鲜艳的橙色,湿润的眼睫耷拉着,鼻头红润润的,脸颊透着股少女般的玫红,神情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
他本来就是这么美,我在心里想,就和他的灵魂一样。
“你不恨我?”他倒是直言直语,贴在我的胸口伸手抚摸我的脸,很轻柔。
“我真希望自己知道该怎么来恨你。”我抓住他的手,放在左心口上:“可是它不听,它还是喜欢你。”
“所以你来是为了见我最后一面?”
我颤了颤,不知该如何作答。老实说,这个问题我没想清楚。
我来见他,到底是为什么呢?
想弄清他叛变的原因?还是帮他逃走?
我垂眉看他,他恬然地缩在我怀里,目光澄澈悠远,落在那片随风而舞的矢车菊上,哪有半分想要逃的意思?
我捏起他的下颌,迫使他看我。
“你要我怎么办呢?”我的泪水滴在他的脸上,他目光不自觉地闪烁,想要挣脱。
“你看我。”我手上加大力气,有些强硬的掰过他的脸。
“你知道我会来的是不是?”我直视他的眼睛。
“你在那么就之前就给我暗示,是已经猜到了这一天吗?”
“不,或许说,这一切都是按照你的节奏一步步来的。”
“你有考虑过我还有尤利安的感受吗?”
他慌乱地躲避我的质问,可我仍旧钳住他的脸,两道晶亮的泪水从他眼角滑落,他兀地笑了。
“若我说,我不想考虑你们任何人的感受呢?”
“你说谎!”我生气地把他一搂压在身下,狠狠地咬上了他的唇。酣畅淋漓,痛楚汹涌,我蛮力地吸吮他,不容抗拒地钳制住他,抚摸他,甚至到最后撕咬他。
他说得对,迟早有一天我会主动去吻他。
因为我竟担心再也吻不到他。
我把他弄得痛了,他不禁轻哼了一声,我抬头捧住他的脸,发现他的唇角渗出一丝血液。
他像缺氧似地急喘,泪眼迷离地盯住我。我抚住他瘦削了些的脸,再次吻了下去。
“你还想要吗?萨沙,你知道你如今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我将手伸进他的白衣之下,温柔至极地抚摸他,灼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他却含笑推了推我。
“不,已经够了。”
他抬头起身在我唇上印了一吻,意味深长地说:“已经足够了。”
我松开他,他白皙的手腕上残余被我捏出的红痕,明艳艳的就如伤疤,让我看了很心疼。
他站起身朝我伸手,我拉住他的手顺势站了起来。
“陪我几天吧。”他弯起眼眸说:“你想知道的都会知道,事情的结局也会圆满。”
我怔怔地站起身,跟着他走进诊室后的一栋木屋。木屋陈设十分简单,一张床和一套桌椅,桌上放着几本厚厚的书籍。他在水池里洗去手上干涸的血迹,红色缭绕在清澈的水中,他白皙纤长的手指在水下犹如幻影般不真实。
他换上干净衣服,转身看我:“吃过早饭了吗?”
我愣愣地摇头。
他拿出一片黑面包,抹上了一点黄油递给我。
“吃点吧,一会儿我们去后山摘浆果好不好?”
我大口吃起面包,伴随着眼泪吞下。
他无奈地给我擦泪,轻言细语地说:“你这样带着情绪,一会儿会胃疼的。”
我把剩下的面包胡乱塞进嘴里,牵起他的手,含糊不清地说:“现在就去摘浆果。”
他笑意盈盈地给我套上一件雨披:“那就走吧。”
林里很幽静,听得见雀鸟和虫子的轻声鸣叫,伴随树叶微微窸窣的声响,湿润的空气让我们的睫毛挂上细细密密的水珠,竟有掩盖泪水的可能。渐黄的干草濡湿在泥土里,丛生的灌木上生着各式各样的花朵和浆果。
我们俩穿行其中,脚步很轻,他似乎对山路很熟悉,就像当地的原住民。他穿着套淡灰色的防水户外服,提着一只小巧精致铺着碎花布的竹篮,非常认真专注地寻找荆棘丛里的浆果。我跟在他身后,有时望着他的背影出神,有时候也会摘下一两个果子扔进他的竹篮里,完全心不在焉。
“艾伦说,这个时节的浆果甜度最高,做果酱是最好的。”
他突然提起艾伦,我吓了一跳。
见我愣住,他抬眼看我:“你为什么惊讶?不是都已经很清楚了吗?”
他直起身擦拭额间的汗水,遥望山下的村庄:“这里,是他真正的故乡。”
“他是英国人。”我说。
“不,只能说他的国籍是英国,但他大部分时间都成长在这里,很美的地方。”
“他爱你。”我毫不留情。
萨沙淡淡瞥了我一眼,微笑道:“我知道。”
我低下头哽咽几分,喃喃自语般地问:“那么你来这里是为了缅怀他?”
“是。”他回答得倒是坦诚:“我很喜欢他,他是个好孩子,尽管总是不听我的话......”
“他不会希望你叫他好孩子的,因为他想得到的是你的爱情。”
“可我的爱情不已经给了你吗?”
他目光灼灼地看我,我下意识地躲避。
风里传来他的轻笑,声音绵延至很久远的时光,他边摘着浆果边说:“我和他在战后就认识了,1945年,彼时的他还是个少年,你知道,那个时候德国人的日子不好过,他是英德混血,父亲是英国人。这很重要,因为有这个身份,我才能帮助陷入危难的他去往英国。”
“你救助过他。”
“是的莱茵,我救过他。于是49年理查德派来执行计划的特工时,我惊讶地发现居然是他。那个时候我很生气,叫他回去,可他总是任性,不听我的话,还锲而不舍地去寻找你,找到你了还邀功似地带到我面前,当然,也是因为他清楚我一直想要见你。莱茵,你知道的吧,是我把尤利安要找你的讯息告诉了理查德,监听那个电话的人,是我。”
我默然点头,心里被一根钩子狠狠勾了一下,很痛。
萨沙掏出手帕擦拭一粒树莓,走到我面前塞进了我的嘴里。
“很甜的,你尝尝。”
酸甜的汁液在口腔中弥漫,我抬眼看他,他只是很轻很浅地笑着说:“你可以恨我的,毕竟,我如果不告诉理查德这件事,不参与这项计划,你也不会......也不会......”
“也不会什么?”我抓住他的手,突然忿忿起来:“你说下去啊,你为什么不说下去,怎么,愧疚快要让你呼吸不过来了吗?”
“萨沙,你又何必要引我恨你,你明明知道我恨不了你,而我也分明知道,你没有一刻不再后悔当时的决定。”
“你又如何知道?或许,或许我乐在其中......”
“那你的眼泪都是为何而流的呢?你又是为何爱上我的呢?”
我捧住他的脸,逼他看我:“你痛苦得快要撑不下去了,是吗?那你为何不回头呢?”
萨沙眼睛微微睁大,清亮的眼泪便滑了下来,却依旧带着清澈的笑意。
“因为除了你这件事,所有的我都不后悔。因为不后悔,所以不会回头。”
“那尤利安呢?你有没有想过他,他已经猜到了是你,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的痛苦却无法言说......他强撑着一切,你不心疼他吗?”
萨沙恬然微笑,有些出神地说:“当然心疼,心疼得要死,恨不得代替他疼......可是,事已至此,无论如何都无法挽回了。”
“不。”我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以你的计谋定是有很多挽回的时刻,可你偏偏不要,因为你在折磨你自己,你用对所有人的愧疚狠狠刺伤你的心脏,你是个受虐狂,你说得对,你乐在其中!”
声音带着愤懑不已的情绪,宣泄完后又后悔万分地把他抱在怀里,哭着说:“可我们都是如此爱你,尤利安,我,艾伦,每个人都深爱着你,萨沙,你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啊!”
他轻轻地从我怀里挣脱出来,无奈地给我揩泪:“你总是这么心急,我不是说陪我几天,就会告诉你一切吗?”
“然后呢?知晓一切又如何?你要怎么做?”
萨沙转身看我:“你想我怎么做呢?”
我愣住了,随即咬牙说:“我要你去美国!”
就像多年前一样的动作神情,甚至更加坚决,我抓住他的手腕,说:“去理查德那边,美国人会动用所有的力量保住你,只要你能给他们带来利益,他们就会保护你,否则你会......”
“会被怎样?会被肃清?”萨沙轻飘飘地问,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那么你想过没有,我要是去了美国,尤利安,你,索尼娅都该怎么办?”
我瞪大了眼睛,他依旧笑得温柔。
“莱茵,一切都有解决办法的,相信我,好吗?”
我难以置信地后退:“如今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可我毕竟坦诚到了准备告诉你一切。”
他步步走进,我背靠一根粗壮嶙峋的树干,已是退无可退。他眼里噙着湿润的笑意,得逞似地凑上前来吻了吻我。
“你总说你不相信我,可你分明相信我。”
“你的眼神出卖了你,这也是我为什么爱上你,亲爱的,你总是真诚得令人感到畏惧,却又让人不自觉地迷恋到颤栗,毕竟,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
他低头轻笑一声:“Sincerity is treasure,Sincerity is love。”
他牵起我的手,抬头望向密林,日光斜斜地穿透丛林,一束束就像舞台上的灯光,雾气缭绕其中,光仿佛幻化出了实质,触手可及。
一束光毫无偏倚地落在他那张绝美的脸上,他微微阖上眼睛,湿润的睫毛上闪烁碎光,水晶般耀眼明亮,他扬起唇角。
“当丁达尔效应出现时,光就有了具体的形状。莱茵,我读过圣经,上帝在第一天就创造了光,那么是什么时候创造出爱的呢?”
“爱不是创造的,爱是自然而然产生的。爱在神的心里产生,神将它赐予了我们。”
他垂下忧郁含笑的眼眸,满怀深沉的哀伤。
“所以,爱是没有道理的,情不自禁的,毫无缘由的。”
“多么宝贵的礼物,可我该感谢吗?”
他露出一抹彻底绝望的笑,然而稍纵即逝,在我尚未看清时就换上了一种欣悦万分的笑容。少年的蓬勃朝气兀地在他身上显现,他轻轻吻了吻我的手背,连音色都变得欢快起来。
“你看,时间正好,我带你去看世界上最美的景色好不好?”
他牵着我沿蜿蜒曲折的山路朝山顶走去,灌木丛生中我们走得很慢,就像两个登高的少年。露水沾湿我们的裤腿和衣衫,我们一路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