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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3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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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教授和师母听说两人是高中同学,忽然起了小孩心性,一心想要知道周斯年当年读书时的模样。
“有什么好说的啊。”周斯年嗤笑,隔着火锅氤氲缭绕的雾气,有那么一瞬间,棠笑在六年后的年轻男人身上,窥见了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
他自我调侃道,“年年光荣榜第一,市竞赛第一,流水的二三名,铁打的周斯年。”
“去。”师母笑着赶他,“谁要你在这里孔雀开屏了?我要听笑笑说。”
棠笑放下筷子,双手撑方在膝盖,倒是认真的想了想。
“学长成绩确实很好......他还辅佐过我一段时间的数学。”
昆教授惊奇道,“你居然能让这小子给你辅导功课?往年寒暑假我请他来教教我那孙子,他一张脸拉得比鞋垫子还长!”
“学长”二字一出,他似乎从热气腾腾的饭桌回到了一中,他在楼下,她在楼上,一天之中总有那么几次碰面的机会。
青森一中的衬式校服穿着她身上特别好看,他们曾经挨在一张课桌上学习,彼时周斯年给她讲题,棠笑会举一反三,她演算时总有一个习惯,如果时间充裕,她会在稿纸算式旁画出一个圆滚滚的小兔子。
回忆纷至沓来,周斯年手撑着额角,失笑道,“哪有这回事!明明是他太笨了!”
“你就偏袒你喜欢的姑娘。”昆教授念叨一句,周斯年笑得肩膀轻颤,“您可别这么说,我给您看个东西。”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点进相册后,在“我的收藏”分类里找出一张照片。
两指在屏幕上划拉着放大,周斯年递到昆教授眼前,“您看,她可一点也不笨。”
棠笑没看见是什么,但是心中隐隐现出一个模糊不清的想法。
该不会......该不会是......
果然,昆教授的下一句话是,“全市第一!厉害啊小棠。”
那是一张六年前的旧照,青森一中的光荣榜上,两位全市第一的照片并排而立。
小姑娘眉眼灿灿,笑容明亮。少年满脸冷漠,一脸睡不醒的烦躁。
为了掩饰过快的心跳,她低头猛扒了几口饭,将无法浮于面上的神情尽数吞咽,她才可以阻止自己失控地问出“为什么”三个字。
师母也拿过手机看了好久,赞叹道,“我就说,笑笑气质好,看着就像书香门第出来的人儿,对了,你父母在南遥还是青森?”
话音未落,周斯年瞬间转头去看棠笑。
她似乎走神了两三秒,直到他轻声喊了下她的名字,棠笑才后知后觉的看过来,扯着唇角笑了一下。
“我爸爸是大学教授,我妈妈是钢琴老师。”她像是没看见周斯年眼底的担忧,自顾自地说,“但是他们都不在了。”
这六年来,棠笑鲜少对外说起自己的家庭状况,就连大学时相处较好的同寝室友,她也不曾说过一两句。
对于她来说,父母意外离世这件事情,是她心上永远过不去的一个坎,她既没有面对的本事,也没有逃避的勇气,只好缄默不言,默默把自己圈在一个狭小的保护圈。
但也许是今天的氛围太好,她久违地感受到别人真诚好意的关心,又或许是和一直想见却没有理由见面的人同坐一张桌子吃饭,她的心没来由柔软。
没有人说话,沸腾的火锅翻涌着涮好的肉菜,棠笑被烟气熏了眼,她背手揉了揉,抹去眼尾即将坠落的一颗眼泪。
她笑了笑,“我现在自己一个人生活,过得挺好的,如果我爸爸妈妈在天有灵,应该不会为我感到担心。”
周斯年喉部一紧,想说什么,却无奈在生死离别面前,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空洞无力,他覆掌盖上棠笑的手,轻轻地拍了两下。
师母暗暗埋怨自己说错了话,当即站起来又给她碗里捞了许多菜,“一个人哪儿好?你瞧你瘦的,以后和周斯年一起了,让他好好照顾你。”
棠笑深觉昆教授和师母误会了两人关系,但是从头到尾她好像一直没有机会好好解释,“师母,我们不是......”
周斯年却捏了捏她的指尖,神色无比郑重,“放心,我会的。”
“还有啊,”师母越看她越觉得心疼,棠笑让她想起自己远在大洋彼岸的小孙女,一想到那么小的孩子就要面临失去双亲,独自生活的压力,心中就忍不住泛酸,“以后呢你两得空了,就常常来师母家玩,好不好?”
棠笑应下,一顿饭吃得她五味杂陈,饭后她想要帮着一起收拾残局,却被师母牵着到了客厅。
“让他们两老爷们去弄。”师母端出果盘,问她,“吃什么自己拿,不要客气。”
“谢谢。”她乖乖地说,“师母,祝您生日快乐。”
“这祝福我喜欢听。”师母乐呵呵笑道,“对了笑笑,你工作了吧?”
“嗯......”她现在的职业或许很难被老年人轻易接受,短暂思索一番,棠笑简单解释了一下,“我上一份工作在耀京电视台,不过因为一些私人原因辞职了,现在正在......”
没想到话还没说完,师母忽然坐正了身子,朝她探身过来,“电视台?我就说一开始见你的时候,觉得眼熟的紧,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乖女,你是不是做过一期关于青少年跳楼的报道?”
棠笑一怔,点点头,“是......去年冬天的事情了。”
师母蓦然盯着她的眼睛,让她露出几分莫名的神态,“大冬天,你跟孩子在十一楼,最后差一点被他拉拽下去?”
“对。”棠笑轻声地说,“后来我总梦见那个场景,还好我当时跑得快——差一点就要出事了。”
“哎呀你这女娃儿!”师母双手叉腰,看起来是有些想骂她不爱惜自己,但是兜兜转转却什么都说不出口,“犯不着为了工作那样拼命!”
周斯年洗完碗出来,没听见她们说得前因,只听见了棠笑最后一句话,“跑得快?”他微微挑眉,挽着袖口的小臂从她身后越过,径直扎了她面前一块水果,“她体测的时候跑倒数第一,就差点不及格了。”
师母虎着脸瞪他,“你说话怎么那么气人?一看就知道平时不关心民生,去年冬天的时候,笑笑为了劝一个轻生的初中生,她说还好她跑得快,将将抓住了那孩子,只不过差点和他一起摔下来。”
周斯年倏然敛了调笑打趣的神情。
直到今天,棠笑才有一点点他和过去没有变化的错觉,可是他就这样垂着眼看过来,眼底的光被一种更加汹涌也更加克制的情绪压抑,让她无端端觉得又陌生了些。
她觉得周斯年可能有些生气。
昆教授喊了师母几声,师母匆匆起身往厨房走去,一时之间,客厅只剩他们两人。
挂在墙上的电视放着晚间新闻,主持人字正腔圆的播音腔却被虚无成电流一般的背景音,谁也没有率先打破这份几乎让空气凝滞的沉默,两人久久无言。
棠笑攥紧手指,她深深呼吸,从他视线中离开,在门口的挂墙衣架翻找自己的小挎包。
细瓷一样的手伸到男人面前,掌心躺着一颗大白兔奶糖。
棠笑往他跟前递了递,“对不起。”
周斯年没动,指尖却蜷缩了下,问她,“为什么道歉?”
“让你不开心了。”
周斯年淡淡问,“我为什么要不开心?”
难哄。
棠笑在心里无声地叹息,她抓住周斯年的手腕,不管不顾把奶糖塞给他,“因为我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她的手指触碰到掌心的瞬间,周斯年连她和奶糖一并握住。
刚刚那句话,让他觉得他们之间长达六年的隔阂已经不存在了。
棠笑就应该是这样的,做错了事情,会在“道歉”和“哄他”中斟酌,如果察觉他真的很生气,那就一边道歉一边哄他,虽然那口气里并没有多少“下次不敢”的意思。
她没有抽出自己的手,于是他握得更紧了一些。
许久,周斯年说,“我没有生你的气。”
棠笑静静看着他。
“我是生我自己的气。”
如果我可以早一点来到你身边,早一点握紧你的手,早一点保护你。
可惜这世间没有“如果”两个字,也没有未卜先知的“早一点”。
他错过棠笑太多的人生,他在为自己清晰认知到这一点而生气。
脚步声和师母说话的声音由远及近,两人及时调整表情,恰好这时周斯年手机响起,他站到窗边接起电话。
简单说了两句后,周斯年挂了电话,转身对昆教授说道,“教授,上次我说小区流浪猫那事儿,他们正准备把猫送过来。”
昆教授是个爱猫的性子,虽然师母对此颇有微词,但是看在老头高高兴兴的模样,也没舍得反对,只说,“老昆,是你要养猫的人,以后喂食、铲屎,我可统统不管。”
昆教授笑说,“你这个粗心老太婆,我才不舍得让你管呢!”
今晚棠笑从踏进昆教授家的第一步开始,心底就一直想找机会问周斯年关于流浪猫的事情,没想到他已经把事情都安排好了,不由得懵了一下。
周斯年单手抄进口袋,看着她笑,“你不会真的指望我和你拿一个笼子去外面抓猫吧?放心,我一早就让专业人士来‘绑架’了,已经送去宠物医院进行基本的驱虫和体检,顺便给它们洗了个澡,接过来就可以直接收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