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环》乱聿

40、一吻定情

　　时间尚早，介于黎明与黑夜的狭缝之间。

　　外面已经隐隐有了车辆疾驰的声音，若再听得仔细些，还能分辨出它们行驶的方向。倒不是家里的隔音效果不够好，而是倪仲早早就醒来，趴在床上出神地听着，直到脖子拧得痛了才直起身来顺势跪在床上。

　　薄薄一层的被子从他背后滑落，他也没管，继续发了很久的呆，才慢慢站起身，走上台阶边解睡衣的纽扣，换上出门的衣裳。

　　他并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也没想过要确认就直接穿好鞋出门离家，开车来到航天院。

　　或许是已经习惯即使大半夜也会有加班的人员进进出出，哪怕现在天不过稍微铺开一层灰白的颜色，门口的安保人员也只是减淡核实完倪仲的身份就让他进去。

　　训练楼里除了走廊上因为时间关系而没有全部亮起的昏暗灯光，以及逃生指示灯，就再也没有别的让这里显得不那么死气沉沉的东西了。倪仲走到训练中心大门口左右看看，最后索性背靠着门席地而坐。

　　他来得实在是太早，早到当时寻光站在走廊另一端就大老远看见门口坐着个人惊讶地大步走来时，他已经不知不觉靠着门框睡了很久。

　　时寻光错愕地站在倪仲面前，手里提着给他带的饭菜，尽管时寻希百般相劝他还是执意亲自下厨给做的饭菜。

　　“倪教授。”他蹲下身，轻轻推了推倪仲的肩，“醒醒。”

　　倪仲微微睁开眼，借着走廊上已经彻底大量的光，看清了眼前人的样子。他忽然就笑了：“你的兴趣果然是打扰别人睡觉。”

　　“你……”时寻光被他这个笑弄得有些懵。

　　“几点了？”

　　“七点半。”

　　扶着门框慢慢站起来的倪仲茫然看着周围白色的墙面和地板，最后才恍惚想起自己已经来到了航天院，而眼前这个时寻光……

　　他脸上的笑和眼中的光瞬间就消失殆尽，又变回那副悲戚的表情：“不是说好了六点吗。”

　　对于他的这个变化时寻光完全不明白是为什么，睁开眼看见他那一瞬间产生的欣喜，以及现在骤然汇聚的失落，在他看来都非常莫名其妙。如果是因为他迟到，先前为什么会笑得那么开心？既然先前那么开心，现在又为什么要露出这么失望的表情？

　　你到底在期待什么，到底在寻找什么？这个问题涌入时寻光的大脑，盘旋着再也不肯离开。

　　“你不开门，我们进不去。”见时寻光好像还在发呆，倪仲再次开口。

　　时寻光站起来，将手里的饭盒塞给倪仲，开门先走进去：“昨天跟你说过可以晚点到，你干嘛来这么早。”

　　“醒了就来了。”跟在后面走进来的倪仲不明白时寻光为什么要塞给自己一只装着饭盒的口袋，“你给我的是什么？”

　　“中午饭。”

　　“谁的？”

　　“你的。”走在前面的时寻光忽然想起什么，于是停下来转身问他，“你吃早饭了吗？”

　　倪仲拉带袋子低头朝里看：“你做的？”

　　“算、算是吧。”

　　现在仔细想想，贺珩翼找他帮的这个帮简直太诡异，而更诡异的是他竟然什么都没问就答应下来，甚至做成便当。给另一个人做便当这种事，怎么想怎么奇怪，关键这个人还是个男的。时寻光有些后悔，伸手想去将袋子抢回来。可倪仲已经直接将饭盒拿出来，揭开盖子开始往嘴里送。

　　看着另一个男人手捧着自己做的便当站在自己面前吃，时寻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窒息。他干脆别开脸不去看这一幕：“味道……怎么样？”

　　第一口送进嘴里的时候，倪仲还处于惊愣之中，眼泪就已涌出来。这令他感到怀念的味道，能够勾起所有回忆的味道，没想到竟然已经变成他心里用来留住某个人的东西。

　　“很奇怪。”倪仲边哭边吃着，“你没有做菜的天赋。”

　　还想为自己狡辩几句时寻光见他在哭，立刻就没了那个底气：“也不至于难吃得哭吧。”他忍不住嘟囔，自尊心备受打击。

　　然而倪仲并没有停下筷子，一口，一口，在时寻光愈发惊异的目光中将饭盒里的菜吃得干干净净。

　　他抹了把嘴，将饭盒放回口袋，走到时寻光面前还给他：“我吃好了，谢谢你。”

　　没能迷茫中缓过劲来的时寻光接过袋子，满腹疑问，最后又嫌麻烦，索性就什么都不问了：“不客气，你能吃光我很高兴。”

　　倪仲往他跟前跨出一步，抬头看着他：“你明天，能不能再给我带一份来？我会付你伙食费。”

　　“你不是说味道很奇怪吗。”

　　“是很奇怪。可我……”刚才埋头吃饭时掉在镜片上的眼泪因他微微仰着头又再次滴到他脸上，顺着脸颊滑到下巴，“还想再吃一次，再一次就好。”

　　并不是没有与谁分别过，人生中的相遇和离别总是数不胜数，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会因为某个人的离去而变得失魂落魄，为了能抓住曾经相处的瞬间而不断逼迫自己在大脑里搜寻记忆。明明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分别，他却难过得想死。

　　“时唔……”

　　没等倪仲说完，时寻光就托起他的下巴低头亲下去。

　　都是那个梦的错，都是那滴眼泪的错，不然他怎么可能没经过任何思考就做出这样不可理喻的事。

　　不然他怎么可能，亲一个男人。

　　别哭了，不是还有我吗。

　　“那个我……”时寻光抬头后退一步，惊慌失措地看着倪仲。

　　倪仲睁大眼，好不容易消失的哭意又再次回到他身体里：“没关系……现在的你还很笨，我会……给你时间……”

　　“对不起对不起，我脑子抽了。”看见倪仲皱眉哭起来，时寻光手足无措慌张了半天，实在找不到纸巾就直接用手帮他擦脸，“我不是故意的，不我是故意哎呀不是，我我……你就当我是狗乱咬人。真的真的很抱歉，要不我给你换个训练员？”

　　“你是在……表达爱意吗？”

　　“不是，当然不是。”时寻光嫌倪仲的眼镜碍事，直接给他摘下来，捧住他的脸用拇指反复擦拭，“我以后不会再这样，对不起。”

　　倪仲有些愣：“没关系……”

　　原来不是每一次亲吻都是在表达爱意。

　　“眼镜，还给我吧。”倪仲微微侧头躲开脸上的那只手。

　　时寻光老老实实递上眼镜等他伸手来拿：“你不生气？”

　　“我没生气。”倪仲平复好心情边戴眼镜边说，“人类的行为并不是次次都有解释。”

　　真要解释，时寻光还是能将自己的行为逻辑说清楚的。可这样一来不就显得他像是连做梦都想着倪仲，现在又趁虚而入了吗。所以他只是张张嘴，又闭上，什么都没说。

　　有时候，一个表情或者一个动作，就能让人的心境产生微妙的变化，更何况是一个让时寻光自己都弄不明白由来的吻。他也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与之前有了区别，该烦躁的时候他依然会烦躁。可在烦躁之后，随之而来的却是心软。

　　这怪异又矛盾的心理现象持续完训练的最后三个月。直到训练最后一天，时寻光坐在倪仲旁边看他吃着自己做的饭菜，也没能想通自己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本来我是打算等你坚持完六个月，就带你和队里的人一起出去下馆子，也介绍你们认识认识。”时寻光坐在地板上伸直两条腿，双臂后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叹口气。

　　不知不觉，他竟然就给倪仲做了三个月的饭。其中有一回，他因为不想再听见奇怪两个字，于是换成自己老爸掌厨的菜。谁知倪仲只吃了一口就将饭盒还给他，满脸失望地拿出几千元的现金递上来，很认真地重新强调了诉求。

　　这钱，时寻光自然是没有收的，可累积起来的疑问成了他心中的一颗雪球，已经是能引发雪崩的程度。

　　盘腿坐在时寻光旁边的倪仲端着饭盒吃得很专心：“我就不去了，还有一些事要处理。”

　　“你为什么想吃我做的饭？”

　　倪仲顿了一下，才继续边吃边问：“我能不能不回答？”

　　“如果我说不能，你会回答？”

　　“会，但不是现在。”倒不是有什么现在不能回答的缘由，单纯只是倪仲不知道怎么回答罢了。直接说因为自己想念这个奇怪的味道？还是告诉他曾经有一个时寻光出现在他的生命里，然后又不见了？

　　就算他认认真真回答了，时寻光也一定无法理解，他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抓住过去的想法。

　　时寻光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也不打算再计较。他往后躺下去，交叠手臂枕在脑后：“还有五天我们就要出发了，这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这五天你打算怎么过？”

　　倪仲停下动作，低头看着饭盒：“我们……还能回来吗？”

　　时寻光不满他这说法，屈腿拿膝盖撞了撞他的腿：“说点吉利话，怎么就回不来了。”

　　“如果我们还能回来，你能继续做饭给我吃吗？”倪仲转头看向时寻光，全然不觉得哪里不对，“你以后能一直做饭给我吃吗？”

　　这话听着有点怪，可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于是时寻光愣了几秒之后决定将这怪归为人生三大错觉，以正常情况下的思维来答复：“你干脆请个保姆，不仅能给你做饭，所有家务也能做。”

　　“你愿意当保姆吗？”

　　“说什么废话，当然不愿意。”时寻光收回目光望着天花板，“我还想雇个保姆呢。”

　　倪仲有些失望，转回头去继续默默吃着。

　　看他不说话，时寻光又用膝盖碰了下他的腿：“你以后要是结婚，怕只能娶个喜欢做饭的老婆。”

　　倪仲愣了愣：“结婚？”

　　“对啊，难道你不结婚？”

　　结婚，这个问题，倪仲从来没考虑过。以前觉得等时间到了，遇见适合的人自然就会走到这一步，所以也没有刻意去思考该什么时候结婚，该和怎样的人结婚。而现在，这个问题似乎也不再需要考虑了。结婚对他而言，已经失去原本的意义。

　　“我可能，不会结婚。”

　　时寻光调整了脑袋的角度看着他的后脑：“那是因为你没遇到想结婚的人。你是那种只打算和喜欢的人结婚的类型？”

　　“喜欢的人……”倪仲被这个词弄得有些懵。

　　“你别跟我说你没喜欢过谁。”

　　“有，我喜欢父亲爸爸还有爷爷奶奶，但是我不会和他们结婚。”

　　时寻光翻了个大白眼坐起来：“废话，我说的喜欢……算了。你吃完没有？吃完就把饭盒还给我。”

　　“吃完了。”倪仲将饭盒装进袋子里递给正在起身的时寻光，仰头看着他，“我有个很重要的人，但是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喜欢他。”

　　“你都不确定那肯定就是不喜欢了，很重要的人也可以是朋友。”时寻光接过装着饭盒的袋子，忽然所有的动作都僵住，不可置信地猛然转头看向倪仲，“父亲爸爸？！”

　　“有什么问题吗？”

　　“你……母亲和妈妈呢？”

　　“没有。”这样的反应倪仲早已见怪不怪，他淡定地站起身，淡定地告诉时寻光，“我家只有父亲和爸爸。”

　　时寻光勉强尴尬地笑起来：“挺、挺特别的。”

　　“我觉得很普通，跟别的家庭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倪仲抬手摸着时寻光的脑袋，“吓到你了？”

　　“不是，就、觉得有些意外。”时寻光说完悄悄看了眼倪仲，见他脸上没有不悦的表情才稍稍松口气，“这也没什么，只是个人的选择不同。”

　　倪仲笑了笑：“你好乖。”

　　时寻光闻言瞬间变脸：“又拿我当猴子是吧？”

　　“不是。”倪仲收回手，“拿你当弟弟。”

　　“别瞎认亲戚，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

　　“出发的具体时间你能发给我吗？”

　　“回头发给你。”时寻光想了想，不大放心，“到时候我去你家找你，免得你迟到。”

　　倪仲点点头表示应允了。随后他又想起什么，抬头看着时寻光：“我现在能抱抱你吗？”

　　“抱我干嘛？”他嘴上这样说着，手臂却仿佛跟嘴不是同一个大脑控制的一样，已经张开。

　　倪仲轻轻抱了他一下：“五天后见。”

　　以为他会扑过来用力抱住自己的时寻光对这轻轻一抱不禁感到遗憾。

　　五天后，九月二十号这天，倪仲失踪了。

　　—彩蛋—
　　金闻宝：“舰长，最近都没听你抱怨了。咋滴啦？”
　　时寻光：“有什么好抱怨的。”
　　金闻宝：“倪教授啊。你不是整天都在说他奇葩又有病，跟个弱鸡似的？”
　　时寻光：“别在背后说人坏话，多不道德。”
　　金闻宝：“？”
　　尹司：“？”
　　唐曺：“？”
　　蔡灿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