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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上新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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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林绿地几乎覆盖了整个世界,无论是起伏的山峦也好,还是广阔的平原也好,放眼望去全是盎然的绿意连着蓝天白云。
这里是五百多万年前的地球,上新世的地球。
对于自己身处的环境,即便早就已经知晓并且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他们仍然对此难以产生任何过于激动的心情,毕竟放眼望来与五百多万年后的丛林差别算不得特别大,尤其是在时寻光看来,不都是树嘛,也就没了太真切的时代感。直到行走在林间穿过倪仲也难以叫得上具体名字的树,见到不远处的湖泊边上聚集着的与现代相似却又完全不一样的大型哺乳类动物,他们才终于渐渐切身体会到当下的年代。
悄悄观察了一阵子,两个人就不动声色退开,找了处还算安全的地方暂时落脚。
“空气没有异常。”时寻光看了看监测器上的数据,决定摘下头盔。
倪仲打量着远处的山峰,对时寻光的话没有反应。在他看来呼不呼吸五百多万年前的空气没什么好高兴的,最主要的是找到零号感染者,给他注射阻断剂。
见他没搭理,时寻光直接上手将他的头盔也给摘了。像是大寒的冬日清晨正窝在暖窝里赖床,突然被人掀了被子浇下一浴盆冰水似的,迎面而来的风裹着原始森林独有的温热气息,不仅将倪仲正在琢磨的事情瞬间轰走,还顺便让他呛得不行。
“阿嚏。”倪仲鼻子适应不了,打了个喷嚏。他转头看向时寻光,“我很久以前就思考过一个问题,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一个人才会故意做出惹人不快的事,但是我始终没有想出合理的答案。正好现在可以问问你,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你才会故意做出惹人不快的事?”
“好了好了我给你戴回去。”时寻光在笑,将头盔重新给倪仲戴好,“还呛吗?”
鼻子还有些发痒,弄得他很不舒服,却又没办法伸手去搓。于是倪仲拿过时寻光的头盔给他扣在头上,问:“舒服吗?”他想让时寻光也体会体会鼻子痒不能挠的痛苦。
可早就习惯了的时寻光反而只觉得倪仲这问题很奇怪:“舒服什么?”
那就是不舒服。倪仲这样解读,并且对此感到很满意:“知道就好。”
时寻光看着倪仲有些得意的微笑恍然大悟——倪仲一定是以为他也呛所以才给他戴头盔,倪仲是在关心他。这样想着的时寻光鼓起勇气伸出摊开的手心:“手拿来。这深山老林的路不好走。”
这人终于明白自己做的事有多么让人讨厌,所以才会用这种方式道歉。倪仲边想着边将手放了上去:“没关系。”
虽然不明白倪仲为什么会突然冒出一句前言不答后语的话,但时寻光并不在意,反正这是倪仲的常态:“不客气。”就当倪仲是在道谢了。
两个人怀着毫不搭边的想法朝着目的地走去,根据之前的研究结果显示,零号感染者就在前面的丛林里。
地面的灌木和草没到了大腿,脚下坑洼不平到处都是冒出土的树根,没走多久倪仲就累得有些喘,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会儿才能继续往前。
像是吃完晚饭出门散步刚走了小半路程,身边杵着拐杖的老年人就已经打算坐下喝茶了。不过早就料到会这样的时寻光倒也不生气,蹲在摔倒的倪仲旁边盯着他笑,顺手从地上扯了一把草糊在了他面罩上。
倪仲正怀疑是身上的抗压服拖了自己后腿,没空理时寻光,他不认为自己的体力会差成这样。
“这身衣服我能脱吗?”他抬头转向时寻光的瞬间,时寻光正好又糊上来一把草。
“刚才取个头盔都被呛得不开心成那样,怎么,现在又想脱抗压服了?”时寻光笑了下,指着前面一头野兽的尸体,“脱了你想穿兽皮裙?”
草叶从面罩上掉下来,还剩了一些粘附的细末。倪仲没抹,透过碎草点落的面罩看着在笑的时寻光,双手抓起满满的土盖向时寻光的面罩,紧紧拍实。
时寻光抹去面罩上的土就看见倪仲已经起身正艰难地往前跑。像只扑食的狮子腾地而起,他分秒没耽搁,跑了几步就直接将倪仲扑倒在地上,要埋他。
“你还跑。”时寻光一边往倪仲身上揽土一边觉得好笑,“就你这体力能跑哪儿去。”
倪仲努力将头从地面上抬起来,却又因太费力而原地放下:“尊老爱幼是种非常高尚的品德,我希望你能拥有。”
时寻光被他这句话给逗笑了,撑起身将他给翻过来,随手帮他拍了几下面罩上的尘土:“你是老还是幼啊?”
“我是哥哥。”倪仲认为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五岁的人丝毫没有这种品德,“叫哥哥。”
“叫亲爱的行不行?”身处的环境是自己从不敢想过的遥远过去,正因清楚地知道不是幻象也不是梦境,时寻光才会处于难以控制的极度亢奋中。而在这样的亢奋之下,仿佛做什么都能被理解,都能被肯定。
在这里,没有法律没有道德没有伦理,只有完全遵从本心最原始的欲望,只有充满危险和疯狂的自由。
“你……”倪仲微微皱起眉,有些担心,“脑子坏了?”
时寻光反而死死压住了倪仲:“叫一声亲爱的,我就放你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什么礼节顾虑害羞,全都被留在了未来。
“脑癌?”
“你再胡说八道我就不客气了。”
倪仲知道自己挣扎也没用,索性就什么都不做任由时寻光压着自己,反正有抗压服护着,他也不觉得重。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倪仲平静地看着时寻光。
“你问。”时寻光将头轻轻放在倪仲头上,隔着两个透明面罩看着他。
时寻光从来没在这么近的距离下怀着别有用心的想法仔仔细细看过倪仲,倒不如说,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产生了别有用心的想法。虽然喜欢,尽管喜欢,但究竟该如何实质地和倪仲在恋爱的关系里相处,他并没有静下心来认真考虑过。
不过现在也不需要考虑了,因为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想保护这个男人,想亲吻这个男人。
想要这个男人。
“你有人格分裂方面的精神疾病吗?”
等到倪仲也想明白谈恋爱究竟是怎么回事,就要了他。
“你猜。”
“回去之后我陪你去做体检。”倪仲说完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另一个时寻光,于是抬手抱住时寻光的头盔,“你别死,别又丢下我。”
失去之后才发觉自己已经失去不起的感受,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本来想逗逗倪仲的时寻光听见这句话立刻再没了这个心情,坐起身,顺便也将倪仲从草里拉出来:“我看起来是要死的样子?像是要丢下你的样子?一天天的别胡思乱想。”
倪仲抓住时寻光的肩将他扑在地上,非常认真地说:“你保证。”
“我保证。”时寻光刚打算再说些什么安抚倪仲,面罩却忽然弹出有活物靠近的警报。
还有两百米。这个时代的活物谁知道会冒出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倪仲的面罩上也有显示,但他完全看不懂。
“你下来。”时寻光的神情立刻变得严肃,抱住倪仲翻了个身,顺势抬头看了眼周围的坏境,拉着他立刻窜到大树根下的空间里。
时寻光将两个人的头盔都改成了外部绝音,快速扯了片大灌木叶盖在两个人身上。倪仲虽然不明白显示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但警示的标识还是懂的,也就没有闹腾,老老实实地等着被埋。
两个人挤在狭小的空间里缩身蹲着,却因为面上隔了灌木叶看不见对方的脸。倪仲鼓起腮帮子用力吹了几口大气,叶子依然将他的视线遮得严严实实。想见的人就在面前但怎么都见不到的感觉,就像是大半夜有只蚊子咬完手臂咬大腿,开灯找不着,关灯绕不停,只会让人越来越不痛快。
让倪仲越来越不痛快。
“你在吹什么?”耳边越来越频繁的吹气声让时寻光终于忍不住问他。
“没什么。”倪仲当然知道隔着头盔吹不到叶子,也就没说实话,“我还能说话吗?”
“可以说话,外面听不见。”时寻光说完又补充,“但是别动,外面能看出来。”
像是没听见时寻光后面补充的那句话似的,手不断往前摸索:“时寻光你在哪儿?”
“就在你隔壁。让你别动你瞎摸什么?”
“你的手,我想牵着它。”
时寻光觉得无奈又开心,主动将手递过去:“这儿呢。”
牵住时寻光的手后,倪仲只安静了一分钟又问:“我们要是被踩死了怎么办?”
“说点吉利的!”
“点吉利的。”
时寻光用力拽了下倪仲的手:“有病是不是?”
倪仲笑了几声。
在遇到时寻光以前,倪仲并不认为逗别人是件很有趣的事,甚至不会产生要故意说些什么或者故意做些什么来换取谁的反馈。从很小的时候起,只要他稍微说了一些似乎听上去并不寻常的话,换来的几乎全都是无视或者嘲笑。读大学前,几乎没有人愿意和他交流,更没人在意他到底在想什么。
没有朋友的倪仲,不需要被人在意。
“别动,它们来了。”
他知道自己有时候说的话在别人看来可能会很奇怪,但究竟是哪一句奇怪,为什么奇怪,就连父亲和爸爸也从来没告诉过他。温柔的双亲认为这是他的个性,不会加以干涉,以至于他即知道又不知道。
时寻光是第一个会对他的话做出反馈的人。他逐渐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和别人不一样。
这样的时寻光,真的很可爱。
虽然身体紧实有肉的时寻光长着一张轮廓分明的脸,浑身上下没有半点跟可爱挂钩的地方,但倪仲就是觉得这样的时寻光很可爱。
“这是什么生物,猴子?”
“是南方古猿。”
面罩上显示出了七八个佝偻着上身直立行走的生物轮廓。它们走到那头死去的野兽身边凑近看了看,相互间唧唧哇啦叫了几声。
它们离两人藏身的地方不算远,面罩上显示的数据也就百来米。这个距离其实只要不动就不会引起它们的注意,更何况头盔还处于绝音模式,可时寻光还是屏气凝神的大气不敢喘一口。
要是他和倪仲被发现,免不了会发生冲突,万一不小心再弄死一个,未来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感受到握住自己的那只手有些僵硬,倪仲挠了挠时寻光的手心:“时寻光。”没等来时寻光的回应,他又喊了一声,“时寻光。”
时寻光尽量不让自己的身体起伏过大,压住了气息回应:“干嘛?”
“能继续追踪它们吗?”
“它们就是我们要找的零号感染者?”
“我不知道,得验证。”倪仲死死盯着那只被南方古猿抬起来往回搬运的野兽,“那只生物,我没见过。”
“这里哪种生物你见过?”
“除了那只,全部。”倪仲看着它们渐渐走远的影响逐渐着急起来,“它们要走远了。”
“你别乱动,等它们走远一点再说。”
可是倪仲早已按耐不住,恨不得立刻就从树洞里跳起来追过去。刚刚只顾着和时寻光玩闹,丝毫没有想过要去看看那头野兽的情况,作为一名生物学家,这就是严重失误。
从倪仲变化的呼吸声中察觉出异常的时寻光忍不住问:“野兽有什么问题吗?”
“那头野兽,不是我们已知的任何一种。”倪仲拽紧了时寻光的手,他在极力克制自己,“你明白这里面的价值吗?”
时寻光自然是不明白:“所以呢?”
“只要是大量存在过的生物,并且还是体型巨大的兽类,几乎全都有化石留存。可是刚刚那头野兽没有,我没见过有关那副模样的野兽的任何资料。”终于等到面罩上显示的距离超过六百米,倪仲松开时寻光的手挣扎着从洞里爬出去,扑腾了好几次才将成功,“就连更早之前的生物都留存了遗骸,可是它没有。这要么是新的物种,要么就是后世的资料出现了错误。”
时寻光也立刻跟着爬起来,伸手去扶他:“你慢点,别摔了。”
倪仲推开时寻光抓住自己的手,指着南方古猿返回的方向,眼里说不出来是兴奋还是慌张:“我想要那头野兽的细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