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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0.-15. ...
10.
所有人的人生好像都在沿着既定的轨道运行着。尊氏毫无疑问地进了经济学部,次年布袋考入同校的法学部,而她在大洋彼岸醉心艺术。若非线上有联系,她仿佛回到了十二三岁以前的日子,从未归国。
並树尊的计划在同样按照他的想法进行——让美尊继承並树集团的计划。
美尊大学一年级的寒假,尊氏负责国际酒店项目接近尾声。那是她的家族和並树集团第一家深度合作的酒店,亦是尊氏接触集团事务后主持的第一个重大项目。酒店装潢风格全依她的喜好决定,设计稿的一部分出自她手,可以说这是财阀掌权人送给独女的二十岁生日礼物,开业当天即是她的成人礼。甚至有不知真假的传闻说,她父亲将在宴会上对女儿的未婚夫候补进行考察。
他想象过竣工后与她在典礼上将有的会面,在她最喜欢的巴洛克式宴会厅里,闪闪发亮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彩,场景奢华而梦幻,她挽着他的臂弯谈笑,而后随着乐团的奏乐响起,他们一支接一支地跳舞。
直到並树尊的电话到来。他说尊氏你做得很好,剩下的就交由美尊吧,长谷部家的宽之也会来帮忙,你好好交接。
我明白了,父亲。尊氏说完,面无表情地挂断电话。他靠在椅背上,视线投向落地窗外。集团高层的私人办公室,规格比同于副社长室,位置绝佳,居高临下地望去,繁华的东京市区收入眼中。他的地位多么高不可攀,常人用尽一生也难以触及;他在並树家却又多么无足轻重,不过是父亲可随时更换的卒子。
叮铃铃——
他按下接听键,不期然听到魂牵梦绕的,她的声音。
“尊氏……没有打搅到你吧?我在用爸爸书房的电话打给你,他就在旁边听着。我想问……”她顿了几秒,尊氏几乎想象得出电话那头的画面,长长的电话线被手指绕了一圈又一圈,她半倚在书桌边上,眉眼明丽如昭和末年电视剧的女主角,“接下来一段时间,你可以陪我去北极么?我一个人,爸爸不放心。”
她肯定知道了並树尊的决定,尊氏想。他面上如常道:“乐意效劳。”
“还有就是,下个月的宴会,美尊的舞伴是你么?”
“我可不至于去做介入她和长谷部之间的反派兄长。”他笑道,“不知我是否有幸请你做我的女伴呢,当天的主人公小姐?”
“没问题,不过我的男伴舞步一定要够快,”她语气昂扬,“我们得抓紧时间赶场去。”
11.
立式钟敲响七下,她扶着雕花楼梯一步步走下来,牵着裙子以防曳地的裙摆与细高的鞋跟打架。这次选的鞋子是个大失误,她心想。
尊氏在阶梯下等候,适时地伸手让她搭上,从容地落地。得救了,她悄声在他耳边道。他则回道,今夜作为您的骑士,自然要为您护航,殿下。
她说,你迟早会成为国王的,尊氏。
今夜她分给寒暄和舞会的时间并不长,两支舞后尊氏就揽着她的腰旋出了舞池,退到大厅一角,不那么引人注目地离开会场。一出宴会厅,她立即将淑女的仪态抛在一旁,提起厚重纷繁的裙摆,眼见要蹬掉细高跟,裸足踩着地毯奔向通往停机坪的电梯厅。
稍安勿躁,殿下。她的骑士说着,一把打横抱起了从宴会上落跑的公主,她的裙摆飞起又落下,如翻涌的雪浪。
好吧,反正有尊氏在,她靠在青年的臂弯里想,不必硬要去跟高跟鞋搏斗了。
确实如此,从宴会厅到停机坪,再从直升机下到甲板上,从甲板到邮轮套房里,一路上她没再为自己的脚下操心。
午夜十二点前,她一身舒爽地离开浴室,躺倒在影音室的帆船沙发上,前面的案几上放着Angelina的拿破仑,银幕中“TITANIC”的标题在黑蓝的波涛上浮现。她恶趣味地想,在开往北极的邮轮上看《泰坦尼克号》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今日终于可以合法饮酒,她直接用酒瓶和尊氏碰杯,说,这才是我要的生日会。
小口小口地抿完一瓶酒,影片不过将将进行到三分之一,酒意和倦意微微上头,她裹着毯子不知不觉靠在尊氏身边。一袭黑色礼服裙的露丝注视着杰克,款款走下台阶,四目相对,然后是一个吻手礼,倾注了无尽深情。
她轻声惊叹,真美。尊氏侧过头,今夜你不就是最美的女主角么?她的目光仍停留在电影画面上,错过了他温柔的视线,借着醉意半露心声,也许我不是露丝,而是杰克。
——这句话背后的秘密,尊氏一生也未必能解开。她说这句话时的疏离语气,一如高中时他听见她对布袋说的那句话。那又如何呢?
每个人都是一座冰山,尊氏无比确信。无论是多么亲密的关系,夫妻、父母、挚友,你对重要的人和重要的人对你都有所隐藏,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潜藏在冰冷的海水之中,仅将海面之上的部分展示给他人。破冰船破碎冰面,亦无法改变其下暗涌。他不是也在假装她若有若无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的异常不曾出现么?他不是也在扮演並树家完美的长子、友爱妹妹的兄长么?他不是也在她面前不动声色地做一个正人君子,似乎没有任何越界的意图么?
她永远不会知道,学校里关于两人的绯闻,究竟有谁在推波助澜。她永远不会知道,中学暗恋她的男生里,为什么十个有九个不敢告白。她永远不会知道,如果春海迟迟没有离开她的身边,尊氏毫不怀疑自己有一天会把他做掉。
尊氏不会忘记,在她沉迷于和春海泡在漫画书店或是电玩城的日子里,拒绝邀约时不经意间说出的托词:御宅族和贵公子不是一个世界的画风啦!他问,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吗?她愣了一下,最后展颜道,说的是呢。而他察觉到她愣怔时未来得及掩饰的真实想法,她隐藏的秘密、她拉开的距离,是她的喜欢与他的爱恋不同的关键。
那又如何呢?他低低地说——
不管怎么样,你都是从普罗米修斯号上拯救我的人。
她闻言微笑起来,泰坦尼克号沉没才是真正的梦幻,幸好自己没到疯狂艺术家的程度,对生命的看重远胜于对悲剧命运的痴迷,不会放任普罗米修斯的火种熄灭。
那么干杯,敬十二岁的圣诞节。
三个小时的电影放到末尾,她不知道已经喝了多少酒。画面暗下去,光线也暗下去,视野一片昏暗,她本能地抓住了什么支撑自己直起身。尊氏说,你醉了。啊,抓住的是尊氏的衣领。她眨眨眼睛,模糊的视线在青年的脸庞上聚焦,眼前人目光潋滟,眼若桃花,眼中不复一贯的清明。她说,你也醉了。
海洋之心坠入幽暗的深海,眼前更暗了。她好像化作了吊坠,沉入海底,水波温柔,令人安心的熟悉气息近在咫尺,但氧气告急,渐无天光。
12.
尊氏本应一夜好眠。电影结束后,他沉浸在醺然的甜蜜中,凭着最后一丝清醒将熟睡的她抱到床上,接着自己也不省人事。再睁开眼时,他满身冷汗,头痛欲裂。她还在半梦半醒间,手却在轻抚他的背脊,口中含糊地安慰说没事了没事了。
果然是噩梦,尊氏松了一口气。他梦到了一个没有她的世界,普罗米修斯号遭难后,因无法挽回的错误,他痛苦地度过十余年,无人可以救他。
她渐渐清醒过来,背上的手将要离开,他沙哑地说,我梦见普罗米修斯号沉没了。她停住,于是他如愿以偿地加深了这个拥抱。
尊氏擅长得到她的拥抱。极光下顺应氛围的拥抱、严寒中打着保暖名义的拥抱、道别或重逢时礼节性的拥抱……最为美妙的,是示弱时她主动给予的安抚。一如噩梦后得以拥有的温软怀抱,並树尊的病房外,在她担忧的注视下、半搂的姿势中,他不必是母亲和妹妹眼中关键时刻沉稳可靠担起重任的长子长兄。
再注视着我久一点吧,让这个拥抱再持续久一点吧。
可是她多么知进退,看到病房门推开,並树夫人和美尊走出来,适时地提醒:“尊氏,你该进去了。”
即便是虚弱地躺在病床上,並树尊依然看见了两人在门外的动作。
——尊氏,我的儿子,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和那家小姐结婚后,可以帮助美尊让並树集团更上一层楼。
好轻巧的算计,多便利的买卖,尊氏在心中冷笑。
——你以为我是为了利益处心积虑地走到她身边吗?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吗?
——你是在指责我吗,尊氏?!
暴怒后,並树尊痛苦地连连干咳。
怎么会呢?相反,我非常地感谢您,父亲大人。他微笑着使用敬辞,眼中却含有凉意。如果不是您给予了我“並树”的姓氏,我怎么能在普罗米修斯号上与她相遇?
如果不是您和母亲的那番关于继承人的谈话,我与她不会有共同的秘密。
我由衷地感谢您,父亲。
在尊氏的微笑中,並树尊无力地再次陷入昏睡。
——病房里发生的一切,她不会知道。
13.
並树集团的千金和长谷部家的公子订婚一事占据了新闻的头版。大号标题下的正文小字中写道,长子尊氏出任副社长,帮助担了新社长之名的美尊稳定局势。私下里,他对美尊说:“等到你和长谷部正式结婚那天,我就可以功成身退了。”美尊促狭道:“哥哥是盼着早日抽身去办人生大事吧,那边的合作就拜托哥哥啦!”
“那边”二字被有意地加重,除了她的家族外不作他想,尊氏笑道:“求之不得。”
为处理海外事务,尊氏常驻美国。办展之余,她与尊氏不时相约出行,她说好怀念,像是回到了中学时代。尊氏同样露出怀念的笑容。她继续说,要是真回到那时就好了,爸爸就不是老是问有没有交往的男朋友、有好感的对象了!说没有的话,又总是想介绍某某家的幼子给我认识,说这个学的是钢琴啦,那个学的是编剧啦,说什么一定有共同语言的,烦死了!尊氏笑容不变,幸好她的身边尚无潜在的恋爱对象,否则他无法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举动。
在商务场合,尊氏自第一次集团合作起就偶尔会见到她的父亲,而在他成为並树集团的副社长后,那位长辈向他投来的目光愈发不掩欣赏之意。这位胜过並树尊百倍的父亲感叹过,女儿对家业不感兴趣,要是她有个像尊氏一样的兄弟该有多好,如此也不必……她在一旁嗔怪道,好啦爸爸,你离退休还远着呢!
是的,那时他们都以为将来尚且遥远,所以车祸的发生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车祸的消息在美尊的婚礼上传来。大学毕业后,大家难得聚齐。她在伴娘团中同人合照,合影完毕捏了捏宰子的脸颊。尊氏在几步外看着她和女孩们打闹,低声与布袋交谈。布袋通过司法修习,被采用为检察官。前不久,国交大臣和她堂叔暗中会面的照片引得舆论哗然,特搜部忙得不可开交,他也参与其中,但调查最后不了了之。
她注意到他们,像只蝴蝶牵着裙摆翩跹而至,到布袋面前,很美式地来了个拥抱礼,说布袋已经成为了不起的检事啦。她今天的香水有淡淡的橙味和馥郁的花香,令他想起那年情人节的玫瑰。她的肩膀在他手下停留了几息便离开了,抽离后指尖残留着绸缎丝滑的触感和她的体温。布袋怅然若失,正准备说些什么,她的手机震动起来,打断了时机,他只好看着她走远接电话去了。
等婚礼都要终了,她仍迟迟未回。尊氏略感不安,径直寻到休息室去。叩门几声,无人应答,他推门而入。她伏在桌上,肩头颤抖,哭的不能自已。听到推门声,她在脸上忙忙胡乱擦了几下,泪眼朦胧地看向来人。见来的是他,她松了口气,卸下防备,脆弱茫然地哽咽道,尊氏,爸爸他……出了车祸……情况危急……
尊氏将她搂入怀中,柔声道,不要怕,我在这里。
他的机会来了。
14.
这场车祸意味着家族权力的重新洗牌。她母亲早逝,家中除她外,其他人比起家主的病情,更关心利益的分配。隔房堂叔尤为虎视眈眈——他本是上一辈的第二位掌权人候选,且近年在日本本土经营的业务很有起色。
父亲的康复苏醒遥遥无期,病床前这些丑陋可笑的嘴脸来来往往,她心中涌起嘲讽,而后是怀疑——这事故实在来得蹊跷。她的怀疑在董事会上达到顶点,堂叔显然早有安排,台上的唱和默契十足。她冷笑,只推说容后再议。
堂叔故作大度,说不急,理解侄女的心情,正式的决定再等一两个月也可以。而堂兄到底没那么沉得住气,自以为胜券在握,假装惋惜说堂妹不像並树家的千金,有位从旁协助的兄长。
她的父亲并非未作打算,她名下的资产、可以托付终身的对象,都被安排得井井有条。就算现在她抛下集团的权位,生活其实不会受到什么影响。可她在意的从不是钱与权,而是车祸的真相。
她无助地向尊氏诉说自己的疑心与纠结,说着说着泪水濡湿了长睫。尊氏暗叹,此时名不正言不顺,他只能拭去而非吻去她的泪水。假使他没有私心,他应该说伯父一定希望你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他应该说目前车祸没有证据能表明是人为策划的,他应该说你不需要承担整个财团的重担……
但他并非圣人,所以他说,我会陪在你身边的。
她的手机屏幕亮起来,是新邮件的提醒,发件人是布袋。她默默地浏览附件,神色冷若冰霜。
他知道,接下来她会说——
尊氏,我要为父亲报仇。
那封邮件无疑令她心中选择的天平倾斜了。尊氏想,布袋没有叫他失望。
她,布袋,都作出了最终的选择,下面轮到他了。
不……应该说他一早就决定了,从与布袋谈话起——
“布袋,你在特搜部了解到的情况,一定有可以帮到她的吧。”
“虽然搜查中有一些疑点,但就我所知,恐怕没有和车祸关联的证据。”
“你说错了,布袋。”尊氏平静地说,“你一定有掌握的线索。”
“尊氏哥……”布袋先是迷惑,然后是难以置信,眼中动摇闪烁,“可是那样做的话……”
“那么,你要去告诉她什么呢?你要让她放下一切,离开日本吗?甚至远嫁他乡?”尊氏在他耳边低语,如恶魔呢喃。
布袋成道的眼中闪过挣扎,在她心里他会是什么?不管他说什么,都是告知她真相的可信挚友?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看吧,他果然不会成为什么正直的检察官。
15.
不使复仇沦为一句空话,对毫无集团管理经验的她来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她堂兄算是说了句真话,她没有利益一致的兄弟姐妹作为同盟。至于外援呢,能掌控大局的精英哪有这么好找,即使找到了,亲缘上是“完全的他人”,家族董事会可不会轻易认可。
所以,走到这一步,似乎是顺理成章的——
尊氏站在她面前,手中的戒指璀璨夺目,他说,仓促之间,委屈你了。
看倒是没看出仓促,只是……作为集团话事人的父亲出事,然后女儿通过联姻挽回局势,难道是这个世界写入设定的底层逻辑么?她苦笑,伸出右手。
他也在笑,真心实意地微笑。也许从相遇那天开始,他就在等待此刻到来。
等着穿着洁白婚纱的她一步步向他走来,一步步成为他的妻子,一步步下沉、下沉。绚丽飞散的礼花下,新人拥吻。她这回清醒地感受到那晚如梦般沉入深海的窒息感,可是来不及了。他终于完全地拥有她,将她拥入怀中,深藏于水面之下无光的巨冰中,无人能将他们分离。
……无论是一厢情愿还是两情相悦,无人能将他们分离。
写了几年,存稿里的keyword我自己忘了是怎么回事,我恨。
不管怎么说,也算是虎头蛇尾地写完了吧。
感谢陪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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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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