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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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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九歌和郑国公的婚事定在四月二十八,听说是钦天监正副使一起测算出来,一年当中最好的日子,大吉大利,百无禁忌。
但因为清平县和京城相隔了一两日的路程,且新娘子乘花桥前往,路上不宜颠簸,按照惯例,需要提前三日启程,才能赶上良辰吉日。
时间倏忽而逝,眨眼便到了四月二十六日。
这天早上,虞九歌还没睡醒就被一群人从被窝里挖了出来,接着沐浴、熏香、更衣、挽发、上妆,一系列流程繁复细致,考究无比。
足足十二位嬷嬷和妆娘,围着虞九歌转了一个多时辰,转得虞九歌头晕眼花,险些睡过去,如同提线木偶一般任人摆布。
“成了!”
有人欢呼一声,喜气洋洋地说道:“真是好漂亮的新娘子,老婆子一辈子不知道服侍过多少新人,细细数过去,竟没有一人似九姑娘这般天姿国色,哎哟哟,别说是男人了,就是我们这群老姐妹,看一眼都觉得受用无比,爱不够呢……”
一群人此起彼伏,赞叹不已。
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
睁眼望去,铜镜中的女子绿鬓朱颜,乌发压压,珠翠遥遥,髻上戴一顶龙凤珠花点翠嵌宝凤冠,簪花披红,缨络垂旒,身着大红色盘金绣凤穿牡丹纹袍服,外罩响铃花衫,下身一袭红金间色云蟒纹马面裙,配金线绣文霞帔,辅以和田玉帔坠。
不过,如此华贵富丽的形容装束,好看自然是极好看的,但一般人穿上戴上,难免有喧宾夺主的顾虑,虞九歌却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压力,反而衬得她那张浓墨重彩的脸更加倾城绝代。
听说这套喜服头冠,都是礼部按照以往仪制,根据品级择选送来,一切不过中规中矩,没有丝毫逾越之处。
然而,落在虞九歌这个土狗眼中,已然要直流口水了。
天家富贵,果然不同凡响,这一套衣服配饰,叮叮当当,堆金积玉,随便扣吧扣吧就够普通人一辈子花销了吧?
一切收拾妥当,虞家陪送的丫鬟小厮,郑国公府派来的迎亲队伍,全都休息完毕,整整齐齐地排好队伍,严阵以待。
作为新嫁娘的生父与嫡母,虞知南和张兰香自然要来送女儿出阁,两人打扮得光鲜亮丽,一脸的喜笑颜开,端端正正坐在正堂上,后来又在喜嬷嬷的提醒下,象征性地硬挤出来几滴鳄鱼的眼泪。
郑国公一把年纪了,老迈无比,当然不可能亲自来虞家迎亲,所以指派了府中一等侍卫首领袁洪瑞前来。
别看袁洪瑞名义上只是府里侍卫首领,好似低人一等,实则来历很有些不凡,他原是武将世家袁家旁支子息,因不愿托赖家中关系,便只身参加武举比试,又在校场射猎中一箭中鹄,赢来满堂喝彩,成功入编羽林卫。
前几日,郑国公身体不济,做了一场噩梦,醒来就有些疑神疑鬼,总怀疑有人要暗杀他,就恳求皇上赏赐几个身手精妙的护卫,其中点名要上次大放异彩的袁洪瑞。
袁洪瑞就这般兜兜转转,进了郑国公府。然而,他内心对此却颇有微词,一来袁洪瑞自小志向远大,深觉大丈夫在世,应当顶天立地,凭真本事挣一番功业,即便不能亲往沙场,饮冰卧雪,也该保卫圣上,肃卫宫廷,尽忠君报国之心。
如今,屈居王府之内,为人车马驱遣算怎么回事?
何况,郑国公的为人也着实令人不齿,这些年里风言风语从未断过,偏他生性狡猾,行事小心,将证据消弭于无形,旁人摄于淫威,不敢告发伸冤。
偌大郑国公府,不知埋葬了多少森森白骨。
袁洪瑞到郑国公府应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被派使过来,替郑国公迎接新夫人,保证将人毫发无损地护送回去。
想到此处,袁洪瑞眸子里闪过一丝厌烦与憎恶。
距鬼门关就差一脚的人了,老老实实在家喝汤吃药养身子不好吗?何况还要白白糟蹋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儿?
他这哪里是娶亲,分明是娶一个殉葬品。
真是为老不尊。
如此行事做派,实在难以让人信服。
只可怜了新嫁娘,花骨朵儿般的年纪,还没来得及盛放,就要被人硬生生掐断花枝,供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赏玩。
思及此处,袁洪瑞心中越发烦躁,他性子粗豪,本就不耐这些繁文缛节,偏偏这些婚嫁礼仪最是精细,为图吉利,一丝儿都错不得,少不得暂且忍住。
袁洪瑞穿着一身玄色窄袖精干装束,配以绣松竹暗纹长裤,持剑默默守候在厅内一角,两道浓郁剑眉精神英武,显出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感。
因袁洪瑞是郑国公那边派来的迎亲代表,虞知南夫妇本有意同他攀谈几句,拉近关系,谁知此人说话冷冰冰的,言辞虽然客气,却透着浓浓的疏离,虞知南夫妇碰了几个软钉子,当即知道此人不愿同他们有所牵扯,干脆收了奉承讨好的心思,不再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丫鬟打起帘子道:“九姑娘来了!”
袁洪瑞不经意间抬头望去,一个稚年绮貌,丰华昭昭的女子,在左右仆妇侍奉下,娉娉婷婷地走了进来。
一时满堂静寂,熠熠生辉。
耳边如有惊雷乍现,袁洪瑞胸口剧烈震颤,一贯鲁莽刚直,被人嘲笑不懂怜香惜玉的人,此刻甚至忘记掩饰满脸惊艳怔愣,呆呆地站在那里。
周围所有都如潮水般远去,远去,再远去……
一切好像都不存在了。
自这少女出现的一刻,袁洪瑞心跳乱了,呼吸乱了,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深深凝望着她,一动不动。
外人常常笑话他不懂风情,岂不知袁洪瑞夜半难眠时,也曾暗暗幻想过,自己将来的妻子会是何等容貌性情。
若是在一刻钟之前,有人问袁洪瑞这个问题,那他一定会哑口无言,在千百种可能出现的答案中左右徘徊,犹豫不定。
然而,就在一刻钟后的现在,袁洪瑞知道,他已不会再对其他人有任何幻想了。
虞九歌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无他,这凤冠霞帔风光体面是真的,但它也太太太重了吧,虞九歌怀疑,自己的脖子马上就要被压断了。
而且,为了减少新嫁娘路上出恭的次数,喜嬷嬷甚至不允许虞九歌吃早餐,只给了她几块果脯甜甜嘴儿,说是象征婚后生活如胶似漆,比蜜饯还甜。
虞九歌面无表情:哦,是吗,我的老baby。
按照流程,虞九歌敷衍地略微屈了一下膝盖,“给父亲母亲请安,女儿今日出嫁,还请父母高堂善重自身,四时八节,添衣加饭。”
虞知南和张兰香各说了几句场面话。
丫鬟端来香茶,虞九歌端给虞知南和张兰香,以示拜别。
“赖兹托令门,仁恤庶无尤。贫俭诚所尚,资从岂待周。孝恭遵妇道,容止顺其猷……”虞知南应景地念了几句酸诗,又道:“阿九,我的儿,望你出嫁之后谨慎自端,濡沫白首,持躬内帷,繁衍子……”
忽的想起女儿固然才十六岁,韶华之龄,但新郎郑国公却已经八十六岁,虽说自己盼望女儿能够怀上郑国公的孩子,以后由有他们虞家血脉的孩子承袭爵位,可私心里也知道这希望渺茫无际,倒是不说出来的好,以免被他人笑话。
虞九歌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虞知南,直看得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卖女儿就卖女儿,明码标价,银货两讫,何必再惺惺作态,惹人作呕。
喜嬷嬷拿来花开并蒂的盖头,覆在虞九歌头上,小丫头搀扶着虞九歌慢慢往外走去。
“袁首领,袁首领……”虞知南唤了两声,觑着袁洪瑞呆滞神色,眸子里划过一抹若有所思。
他这女儿,果然生了一副好颜色。
袁洪瑞回过神来,冲虞知南拱手告别,快步来到府门外。
大街上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群众,人人都好奇这十里八乡最漂亮的姑娘,出嫁时会是何等美丽出众,更好奇这所谓一百二十抬的嫁妆里,藏了多少稀世奇珍。
十里红妆,香粉成尘。
一时人头攒动,骑墙爬树,伸长了脖子见世面。
袁洪瑞低声吩咐护卫队:“保护好新夫人,莫要让他人冲撞了,花轿边的那几个小孩子,也快些洒糖打发了。”
鞭炮阵阵,震耳欲聋,小孩子们得了糖果,喜得眉眼弯弯,拍着手儿高唱:“抿红嘴儿,插金簪,新娘子美貌赛天仙……”
虞九歌弯腰钻进轿子中,正要偷偷取下凤冠松快松快,只听得一声脆甜叫喊:“九姑娘等等!”
一个五颜六色,鲜妍漂亮,差不多用了三四十种花草编成的花环,从窗口塞了进来,有人调皮笑道:“答应送九姑娘的花环终于得了,贺您新婚大喜,吉祥如意。”
原来是阿杏。
欣然接过花环,虞九歌掀开盖头冲她眨眨眼,狡黠道:“要想我如意也简单,只需郑国公那老东西早点翘辫子……”
阿杏惊讶地瞪大眼睛,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得一人冷冷呵斥道:“哪来的野丫头,还不速速离开!”
见那侍卫首领一副凶神恶煞,十分不好惹的模样,阿杏怕怕地冲他吐了下舌头,又小声对虞九歌:“那我祝九姑娘心想事成……”
两姑娘相视一笑,阿杏蹦跳着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