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沈兮和

33、第三十三章

　　药香街。
　　香车宝马迤逦而行，越过一家家宽绰气派的店铺，最终停在街角一家不起眼的狭小医馆前。
　　春柳奉命前去敲门：“齐大夫，齐大夫！”
　　虞九歌掀开车帘走下来，抬头一望，医馆上方匾额上写着“药生尘”三个大字，正是顾鹤所说大隐隐于市，一手医术能够起死回生的齐家医馆。
　　木板里面传来一声模模糊糊的答复，没好气地说道：“直接进来。”
　　“神医脾气不好，你们都在外面等着吧。”虞九歌拒绝了春柳等人的陪同，自己领着粪球往里面走。
　　没错，为了掩人耳目，虞九歌对郑国公府中人说粪球生病了，需要带它来就医，好在粪球愿意配合，臊眉耷眼地少吃了两顿饭，故意把自己饿成虚弱模样。
　　进了医馆，虞九歌将门板一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肉干，扔给粪球让它自己吃。
　　房间狭小脏乱，横七竖八地摆放着一些药材药膏，空气里的气味很难闻，药草味，腐臭味，还有血腥味。
　　虞九歌：“齐大夫，您这会儿方便说话吗？”
　　隔壁一间小小的问诊室里传来东西落地声，紧接着一阵杂音，等了半晌，虞九歌正感觉莫名其妙，就见一个花甲之年的干瘦老头，顶着一脑门乱蓬蓬的花白头发，气冲冲地走了出来。
　　但他那气又好像不是冲着虞九歌，鼓着眼睛瞪了一眼问诊室。
　　难道有其他患者在？
　　虞九歌可不想让自己筹谋之事，被人轻松得知，她笑着问道：“齐大夫，能否借一步说话。”
　　据顾鹤所言，“药生尘”的大夫姓齐，名曰齐无药，先师原本是一游走各方，悬壶济世的赤脚郎中，后来因为年纪大了，就带着徒弟在京城开了一间小小医馆，安定下来。
　　至于这齐无药大夫医术到底有多高明呢，只看一点便可得知，先帝在时，曾经专门派人请齐无药的师傅入太医院供职，然而那位游方郎中以自己年事已高，老眼昏花为由拒绝了。
　　老郎中一生活死人肉白骨，功德无量，晚年将毕生所学传给两个徒弟，其中那位关门弟子便是齐无药，另一名现在太医院做院使。
　　不过，据传齐无药性格古怪，落落寡合，为人处世多离经叛道之处，是以虽然尽得老郎中真传，在坊间却并不出名，反而是他那位太医院院使的师兄名满天下。
　　齐无药道：“嘿嘿，倒也不用，隔壁那个喘气儿的又聋又哑，活不长了。”
　　既然齐无药都这么说了，虞九歌也就不再坚持，直接问答：“听闻老先生手里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灵丹妙药，不知道可有什么药，能够让人经常昏睡，但又查不出原因，诊不出端倪？”
　　“这可真是新鲜了，旁人都是求老头我救人，少有人求我害人。”齐无药看着虞九歌，“小丫头，你是谁？”
　　虞九歌：“上月四月二十八日，郑国公府曾经办了一场喜事。”
　　齐无药懂了：“哦，原来嫁给那个老不死做填房的年轻姑娘，就是你啊，长得倒是真不错，骨头也漂亮，啧啧，简直跟里面那个不相上下……”
　　问诊室里响起碗碟碎裂声。
　　虞九歌挑眉：“您不过去看看？”
　　齐无药哼笑：“一条死狗而已，由着他闹。”
　　虞九歌：“那我的药？”
　　齐无药：“我说小丫头，你干嘛不直接杀了那个人呢？”他既然知道了虞九歌的身份，自然也猜出了她打算将药用在谁身上。
　　虞九歌兴奋：“这么说来，您有那种检测不出来，见血封喉的毒药了？”
　　“好家伙……”
　　齐无药都怔了片刻，不禁对虞九歌刮目相看：“你这小丫头看起来白白嫩嫩，文文弱弱，跟尊白玉观音像似的，没想到一开口比我都狠，亏我还以为你要昏睡药是不忍害人性命，合着在这儿等着我呢。”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算真杀了他们，也不冤。”虞九歌坦然一笑，她知道齐无药醉心医道，绝对没有闲情逸致管别人死活，更不会多嘴。
　　齐无药道：“昏睡药也好，见血封喉也好，我这儿都不缺，但是师傅临终前逼我发过毒誓，不能滥用医毒害人，所以我只能给你昏睡药。或许你可以等他们睡着了，自己寻一把大斧头？”
　　“……不错的主意。”
　　虞九歌应承下来，“齐大夫的能力我绝对信得过，不过，我听说您和太医院院使师出同门，不知可曾一较高下，谁强谁弱呢？”
　　“小丫头片子心眼还挺多。”齐无药骂了一句，愤愤地用小杵臼捣碎药材，“你放心，就算齐无医亲自出手也验不出来。”
　　银货两讫，虞九歌心满意足，她好奇地看向隔壁问诊室，不知为何从方才开始，就觉得有一股炽热又怪异的视线，一直牢牢黏在她身上。
　　“隔壁那位病友。”
　　虞九歌忽然唤了一声，想了想，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便轻笑道：“……祝你早日康复啊。”说完提着裙摆，脚步轻盈地离开了。
　　“人都已经走了，还看呢？”
　　齐无药拿着一包寒光闪闪的银针，一脚踢开门板，走近隔壁问诊室，那里面没燃蜡烛，窗户也被人用木板封上了，阳光一丝儿都透不进来。
　　躺在病床上的人瘦成一把骨头，浑身上下被纱布包裹得密不透风，四肢固定在夹板上，只有眼耳口鼻能自由活动。
　　即便已经到了如此地步，梅蔺还是用头顶着墙壁，费心费力地将自己翻了个身，眼巴巴地从缝隙中朝外望去。
　　齐无药一看他的眼神就懂了：“你认识她？”
　　梅蔺道：“但她不认识我。”
　　两人曾产生过世间最亲密无间的关系，但虞九歌那个无情的女人，甚至都没认出他是梅蔺，清平县寻章书院的梅蔺。
　　齐无药一脸想看好戏的雀跃：“你惨了，这女人可不是什么好人，她方才说得话你都听到了吧，郑国公府里的人早晚死在这女人手上。”
　　“那不是很好吗？”梅蔺简直要笑出来，就算虞九歌不动手，他也会亲手把那府上的大小畜生一个个找出来，踩在脚底碾死。
　　齐无药坐下来跟梅蔺施针，他在这短短几天里习惯了疼痛，面不改色地问道：“昨日泡完药浴后，你动我的衣服了？”
　　齐无药：“你管那一堆烂布条叫衣服？扔了！”
　　梅蔺猜到了他会如此，只问：“藏在夹层里的那半块玉佩呢？”
　　老人微微抬头，双目之中快速闪过某种沉思：“抽屉里放着呢，谁稀罕动你东西？”
　　一阵难捱的沉默。
　　几针下去，梅蔺头上渗出层层汗珠：“郑国公有什么弱点吗？”
　　齐无药冷笑：“但凡事是人就都有弱点，郑国公爱美色，当然这一点天下皆知，不过我想他娶了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小老婆，怎么也会稍稍安分一段时间。”
　　梅蔺道：“或许，郑国公还有其他弱点？”
　　齐无药：“不错，郑国公还有他膝下那三个儿子，都曾经找我师兄齐无医看过病。”
　　梅蔺：“什么病？”
　　齐无药鄙夷：“脐下三寸，男人隐疾。”
　　梅蔺若有所思：“听闻郑国公至今未有孙辈，父子四人同时患上不孕之症，未免也太巧合了些，何况，倘若是家族遗传的不孕之症，又何来鹤长松兄弟三人？”
　　他细细沉思一会儿，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难道是有人同时给他们几人下了绝嗣药？”
　　齐无药哈哈笑了起来：“你好聪明，正是如此，他们被人下了毒，想请齐无医帮忙根除，奈何齐无医太草包，压根就没有办法。嘿嘿，谁让他们去找齐无医而不来找我齐无药呢，真是活该！”
　　梅蔺慢慢道：“那么，这个弱点又能帮我什么呢？”
　　齐无药道：“父子四人统统绝嗣，偌大的郑国公府就要后继无人，这时候，倘若大夫人在二十年前诞下又不慎遗失的唯一子息，忽然活着回来了，老头子猜，阖府众人一定会高兴疯了吧？”
　　“这是自然。”
　　梅蔺也浅笑起来，他对郑国公府的陈年往事真是越来越感兴趣了，微微叹息道：“要是能知道郑国公府当年那位长房长孙在丢失时，是否留下什么印记凭证，那就好了……”
　　“你这是故意激我？”
　　齐无药冷淡道：“你会知道，你当然会知道。我朝以鹤为国姓，郑国公是当今陛下族叔，当年祖上封爵之时，又是在寒冬腊月，梅花盛开之际。太祖还曾夸赞最初一代的郑亲王，说这位手足兄弟既有梅花形貌，又不失忠贞傲骨。可惜啊，君子之泽，五世而斩。郑亲王后人一代不如一代，传到今朝，与皇室嫡系隔了一层，仅凭着皇室宗亲的身份，保住了一个国公爷的爵位。”
　　梅蔺看向齐无药，对方已然说了太多他本不该知道的事情。
　　齐无药道：“……所以，郑国公府若有家徽印记一类的东西，想必绕不开白鹤红梅。”
　　白鹤红梅？
　　白鹤衔梅！
　　梅蔺想到了一个人，他道：“加大药量吧，我要尽快回清平县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