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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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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城第一医院第十四层肿瘤科,走廊尽头的特需vip病房,1436。
唐爱莲穿了一身蓝色的衣服,坐在椅子上发着呆。
这种蓝衣服标示着她的身份,特护护工。她需要照顾那些没有家人的危重病人,有的病人无法自理,有的出入需要坐轮椅。
她们做的是最脏,最累的活。
二十四小时无休,吃住都在这里,需要时刻盯着病人的情况,给他们擦身、喂饭、翻身,随时观察他们的病情,不能玩手机,不能看书。
她们没有住所,就睡在病房里,偶尔有个空子,赶紧去洗手间洗个澡,再把自己替换的衣服用手洗了。
晚上她们睡的是窄小的陪床椅,几乎是刚睡着,又被病人唤醒,早上六点多就得起床,又是一天的活等着她们。
单人病房还好,有时候是两人间三人间,陪床家属的呼噜声震天,她们也得忍着,还不能塞耳塞,如果病人有需求,或者是有生命危险,她们没有及时起来,就会挨骂甚至是被辞退。
红姐会帮她们订好三餐,生活用品也会定时让人送过来。她偶尔会给她们一些现金,那些钱只能在医院里面的便利店买点东西。
这样的生活自从她从家里逃走,已经过了两年。
现在她负责的病人在睡着,还有半瓶药水要输,衣服已经洗好,不到吃饭的时间,她可以稍微休息一会。
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声,唐爱莲一哆嗦,敏锐地起身从门口往外张望。是家属来探望隔壁的病人了,拎着花篮和果篮。
唐爱莲松了口气,看着那一家人其乐融融,她忽然想到了自己死去的那两个孩子,如果他们还活着,大的应该有十几岁,小的也应该有几岁了。
她的心里一时酸酸的,那个大孩子死的时候都会叫妈妈了。
那是个周六的晚上,中午郭木春去应酬了一场,喝了不少酒,下午一直在睡觉。
她一边照顾孩子一边做饭,孩子弄洒了一瓶奶,她手忙脚乱地去拖地,就在这时候厨房的锅开了,她又跑去关了火。
当时她忙晕了,抱怨了郭木春两句,想让他帮帮自己,孩子跟着哭了起来。
就在这时,郭木春忽然暴起,他从床上一脚把孩子踹到了地上,她听到孩子的头磕到了地面,发出了咚的一声。
她惊叫一声,把孩子抱起来搂在了怀里。
男人面目狰狞,就像是凶神恶煞:“不许哭!”然后他用手指指着她,发出警告,“还有你!”
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伤到了,孩子果然不哭了。
她摸了摸孩子头后的包,不算大,她不敢提去医院的事,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希望孩子没事。
她提心吊胆着,随时关注着孩子的情况,看起来还好。
到了半夜,孩子忽然开始浑身抽搐,呕吐,翻白眼,眼看不行了。
“妈妈在,妈妈在,别怕,我们去医院……”她浑身颤抖着,哽咽着,抱紧孩子。
郭木春似乎也吓到了,跟着准备东西。
还没等他们出门,她就感觉到孩子的身体越来越凉。
她六神无主地哭了:“孩子,我的孩子……”
郭木春慌乱了一瞬,随后他反应了过来,男人用手掐住了她的喉咙:“我是有错,但是你也脱不开干系。不!你才是罪魁祸首!是你,都是你害死了他,如果你不说我,他不哭,我就不会打他。”
“你要是敢报警,我就说孩子是你推下去的,是你这个当妈的没有看好他,你不信就试试,看看最后他们相信谁。只要我进监狱,就一定会拖着你一起去,这是意外,肯定判不了死刑,等我出狱,我就砍死你。”
他不停咒骂着,一双手越缩越紧,压得她透不过气来:“我今天就掐死你,然后再自己了结!”
她的脸上都是泪水,无法呼吸,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眼前都是黑的,她捶着压在她身上的男人,可却无法撼动他分毫,她感觉到了绝望。那时候她甚至想着是不是要一了百了,跟着孩子去了。
过了一会,郭木春的手稍微松了松,她大口喘息着。
男人又说:“这孩子是自己掉下去的,我们当时都不在旁边,事实就是这样。只要你和我的说法一致,就不会有人怀疑。”
他的声音逐渐软了下来:“我们还年轻,还可以再生一个,你要是同意,就点点头,我就放开你。”
求生的欲望占了上风,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等扣着喉咙的手松开,她又开始恨自己的软弱无能,恨自己当时为什么要叫郭木春过来帮忙,她哭到脱力,感觉自己真的成了帮凶,杀死了自己的儿子。
最终,她什么也没和别人说。
可她的苦难远未停止。
等她怀第二个孩子时,她做了一锅番茄鸡蛋汤,里面少放了点盐,郭木春对着她的肚子踹了两脚,那个孩子就掉了。
后来她也想清楚了,无论再怀多少个,再生几个,孩子也是养不大的,他们只会跟着她受苦,担惊受怕一辈子。
她试过眼不见心不烦,也试过吃斋念佛,可毕竟是生活在一起的夫妻,这些都没用。
她都四十多岁了,看他中午喝了酒,下午又要出去,她顺口问了一句:“你今天几点回来?”
“轮不到你来管我。”郭木春又是忽然暴起,拿起厨房里的刀,往她的身上砍,她用手挡了一下,刀子就嵌在了骨头里,几乎把她的手掌给砍下来,她当时怕极了,踉跄地往门口逃,一边跑一边喊救命。
他先她一步反锁了门,她用血肉模糊的手掌绝望地拍着眼前的铁门。
男人拉起她的头发往门上磕:“我让你叫!”
拳打脚踢下,她的身体逐渐下滑。
那时候她躺在冰冷的地上,打定了一个主意,她要逃,她要离开这个男人的身边。
那是一个连亲生儿子都杀死了的畜生,毫无人性可言。
和他住在一起以后,她不知一共过了多少夜不能寐的夜晚。她也曾想过是否要在他熟睡时把他杀死。可是最终没能下得去手。
现在,她意识到,如果她留下来,到最后只有死路一条。
她想过好多的方法,逃到人生地不熟的外地去,或者是出家当尼姑,可是似乎都行不通。
最后,一位好心的居士阿姨给她介绍了红姐这里,她终于有了个安身之所。
可是,这里的生活也并不美好,时间像是没有了意义,只有黑夜和白天的不停轮转。
活动空间有限,终日劳作不能好好休息,惶惶不可终日,生活在恐慌和巨大的压力之下。
有时候她会感觉,她的生活像是在坐牢,被自己的人生判了无期徒刑。
想到了这里,唐爱莲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她慌乱地擦去了眼角的泪水,揉了揉自己发疼的手掌。
她的伤口表面愈合了,可是那道深达骨头的伤痕还是让她的行动有些不便,每到大雨之前,她的手掌就会痛。
唐爱莲看了看时间,起身去外面接水。
路过护士台时,她看了一眼前台上摆的花,花又变成了紫色。
这是红姐定下来的规矩,这些花色代表着事态急缓,危险是否在临近她们。
最严重的是紫色,看到紫色的花,她们只能在这一楼层活动;看到红色的花,不能出住院部的大楼;看到粉色的花,能够稍微下楼透透气;只有看到伊人,能够在医院里自由活动。
这种情况以前就出现过,去年有位和她同样情况的女护工,她的老公住了院,红姐连续送了一周的紫色康乃馨,直到那男人出院,花才换成了红色。
上个月月底郭木春来过一次,那些花紫过两天,后来事情平息渐渐换了色。
今天不知道又怎么了,花的颜色又变成了紫色,不知这危机何时才能解除。
小刘也在接水,那是个腼腆的姑娘,她是所有护工里最年轻的一个,细皮嫩肉,没比那些小护士大几岁,她说起话来文质彬彬,一看就是读过大学的,可没想到年纪轻轻也到了这里。
小刘显然也看到了紫色的花,她的脸色不好,有着大大的黑眼圈,眉头也一直紧皱着。暖壶里的水还没接满,护士就跑来:“小刘,你床的病人又吐了,快去收拾一下。”
小刘手忙脚乱的,差点烫到自己。
唐爱莲见状接过了她手里的壶:“我来吧,等下我给你送过去。”
小刘对她道谢:“谢谢唐姨。”
是的,唐姨。
唐爱莲苦笑一下。
在这里,因为怕被人问到,除了被雇佣时给主顾出示一下身份证复印件,她们都不说自己叫什么。唐姨,小刘,就变成了她们的名字。
唐爱莲刚把两壶水送回两个病房,电梯厅那边就起了一阵骚动。她听到了声音,略微一惊,下意识地关上了病房的门。
唐爱莲背靠着墙,心砰砰直跳,身体在微微发抖。
她有种预感,这次可能是冲着她来的。
女人的全身都在无法抑制地发抖。
果然,没过两分钟,护士来敲门叫她,:“唐姨,你出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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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临带着黎尚和程笑衣来到了病房的门口。
他看到一位穿着蓝色护工服的中年女人一点一点移着脚步,来到了门外,她的眼神里满是惶恐。
至此,他们终于找到了这一案之中的另外一位失踪者——唐爱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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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走廊里,贺临亮出了自己的证件:“你好,请问是唐爱莲吗?”
黎尚拿出纸笔,在一旁记录。
唐爱莲挽了下头发:“我是……”
“我是云城市局失踪调查科的队长贺临。两年前,你的丈夫郭木春报案了你的失踪,警方一直在寻找你。”贺临略微顿了一下,“郭木春,他近期去世了。”
“去……去世了?”唐爱莲捂住嘴,整个人都在颤抖,像是想要哭又哭不出来。
贺临一眼判断出,这是装出来的悲伤,她的眼睛往左移动了一下,并没有常人亲人去世的悲痛。她的反应也不够惊讶,恐惧盖过了一切,那应该是因为警方来到这里问话而产生的。
挤不出来眼泪,唐爱莲放弃了,她甚至想要笑,拼命压着自己的嘴角才能够做到没有表情。
她问:“他……他是怎么死的?”
唐爱莲的声音很小,结结巴巴的,像是好久没有和人正常交流过了。
贺临的回答礼貌,公事公办:“牵扯到刑事案件,请你配合警方的工作,去市局接受问询。稍后我们会调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