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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前世今生的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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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间简陋的教职工宿舍,只有一张床,一套桌子椅子,桌上放了个有些年代的手工竹编暖水壶。
一个瘦削病弱的年轻男人躺在床上,间或发出破风箱般的咳嗽,他已是睡的迷迷糊糊,嘴唇白的起皮了,仿佛一触就破的枯树皮。
陈诗函迈着匆匆的小碎步从外面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灰色的土陶碗。
“哥,我跟食堂要到了一碗米汤,你趁着温热赶紧喝一点,我下课了,正好去药铺给你拿治肺炎的药。”
她轻轻走到男人床边,侧身坐下,将人小心翼翼地扶了起来。
男人恢复了一点意识,就着陈诗函喂米汤的动作,艰难地喝下了两口。
“吃不下了。”说完他撇开头,竟是又咳嗽起来。
陈诗函赶紧将碗放在桌上,去替男人轻抚后背。
男人慢慢地才止住了咳嗽,经过这一番折磨,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了,眼底的乌青像刷不开的锅底。
他指了指床底的位置:“帮我把行李箱子拿出来,我要交代你一件事情。”
陈诗函闻言赶紧趴下身去给男人找行李箱。
那是一个泛黄的竹编箱箱子,只有成年男人手肘那么长,是装的男人往常吃饭的家伙,一些法器和符咒经书。
里面角落里,有一个铜制的雕花小盒子,一把小巧的钥匙插在锁孔上。男人指着这东西,让陈诗函取了出来递给他。
他只是拿着,并未打开,仿佛拿着就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肺部在灼烧着疼痛着,让他生不如死。
“等顾炀从战场上回来,把这个盒子交给他,这是我与他之间结契的信物,我本想亲自交给他,但是我等不到见他的那天了。”一番话说完,男人的额头已经出了一层细汗。
他病弱的有点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一个月前,他们数十位同行聚在昆仑山扶持龙脉的时候,他们这一批人不是第一批,也不是最后一批。
离开昆仑山,能安然回到家乡的人已经少之又少,多半身死道消在半途,只能草草超度后,尸骸葬在了荒山野岭。
他也未能幸免,染上了肺炎。
陈诗函听着男人的话,强忍着不让眼泪往下流,柔声答应男人:“好,等顾炀哥回来我亲手交给他,然后带他来见你,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男人迷蒙着眼,把东西递给了她。
这时,有个女孩子往这边跑过来,在屋外喊陈诗函:“诗函姐,邮差在送信,说是有你家的!”
听到送信二字陈诗函面上一喜,赶紧跟男人说道:“哥,肯定是顾炀哥的信,他已经三个月没写信过来了,这会儿该是他的了,上次他寄信过来,刚好你去了西部。我这就去取信,等我回来念给你听!”
男人手指动了动,眼睛微微睁开了一点。
陈诗函跑了出去,怕晚一点邮差就走了。
信果然是顾炀寄过来的,只是信封上沾满了黑红色的污渍,甚至还残有硝烟和消毒水的味道。
陈诗函捏着信封,一颗心再次沉入了深渊。
她依旧小跑着回到了宿舍。
男人在床上安详地躺着,仿佛睡着了一样,陈诗函却忍不住放轻了脚步,眼睛直直地盯着床上的人。
她颤抖着嘴唇走近他:“哥,我把信取回来了,是顾炀哥寄过来的,我念给你听。”
然而床上的人并没有任何动静。
陈诗函在床边侧身坐下,缓慢地扣开了蜡油,将信封拆开,取出了泛黄的信纸。看到同样沾满血迹的信纸,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淌了下来。
她展开信纸,将第一页塞进了男人的手中,然后执起他苍白无血的手,轻轻地读起信来。
致我最亲爱的陈书: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但外面还是乱糟糟的一片,我有点想念咱们住的小屋后面的那片竹林,很静,很适合跟你一起读经书。
我想你了。
战事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我等着去见你的那天。我也在想,当个逃兵是不是就能见到你了?不过真要回去见你了,你肯定不会让我进家门。我们都是爱国的人。两个月前我给你寄回去的信你收到了吧?很遗憾的是,我一直在辗转各地作战,没有确切的地址也让你寄一封信给我。我甚至想每天给你写一封信,告诉你我还活着。大丈夫忧国忧民不惧生死,这是你送我参军时赠我的话。我已经记了三年零五个月,从一名士兵记到成为一名军官。我已经三年零五个月没有见到你了。
我想你了,很想很想你,像宇宙那样浩瀚无垠。
我也好想收到你的一封信,告诉我:阿炀,我在等你回来。
今晚的夜有点寒凉,我以为能看到月亮呢,乌云遮的大地黑沉沉的,就像我们当下的命运。为了家国,我毅然参军,离你而去,等到我回来,剩下的时间我都要奉献给你——我的伴侣。我要陪你走过祖国的山川大地,经历各种奇闻异事。我们会创造各种经年难忘的回忆,等到老了的时候,一起写成诗卷,细细品味。
你现在还好吗?你多经鬼神之事,身体较常人孱弱,定要好好养护,等我回来,一定要见到健健康康的你。
再说一次我想你了,余下的一万八千二百五十次,我会在未来的五十年里向你结清,并跟你结下下一世的契约。
爱你的——顾炀
书于1928年5月春末夏初
这信仿佛很长,跨越了一场离别和遥遥无期的相见,这信又很短,短的只有短短几百个字。
陈诗函已经泣不成声,而男人却再无动静。
她哭过后,把男人交代的小盒子打开,将这封信叠的小小的,塞了进去。
她还要处理男人的身后事,还要去告诉正在教课的父亲,她的哥哥离开了。
正出门时,陈诗函突然听到“砰——”的一声响,那是再熟悉不过的枪.声。
周围的宿舍立时骚乱起来,不少人往外面跑去,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如今正是战乱的时候,混乱和杀伐随时都会出现。
陈诗函有不好的预感,人潮涌动着,她竟然被带了出去。
远远地看到一群穿着辨不出好坏的军队从校门口跑进来,接着四下散开,直接将学校给包围了。
学校门口还躺着几个人,鲜血还炽热着,从他们的身子底下流淌出来,顿时人群沸腾了。这明显是一支叛军,此刻进驻了这所中学,开始肆无忌惮地掠夺起生命来。
有熟识的人见到了陈诗函,对方在躁动的人群中大喊:“诗函,你爸被打死了,就在校门口!”
听到这话陈诗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但是她忍不住向对方说的校门口看去,然后看到了一身熟悉的灰蓝色长衫,此刻那长衫后背已经被黑色的液体浸湿了。
“爸……”陈诗函瞪大了眼睛,眼里都是不可思议。
她才刚死了哥哥,这会儿又死了父亲。
眼泪不知何时夺眶而出,她紧紧地捏住手中的小盒子,仿佛掌心传来的刺痛多一分,她灵魂受到的鞭挞和折磨就会少一分。
但是来势汹汹的敌军根本不给她悲伤的时机。
这处学校被敌军包围起来,当做了临时的监.狱使用,而原本在这里上学教课的师生都被监.禁在了北边用红砖砌起来的教学楼里。
这一关就是三天,这三天敌军只给她们喝了几口水,能吃上饭都是件奢侈的事情。很多人又累又饿又惊又怕,早已是痴愣的状态。
陈诗函还保持着清醒,她不想在这屎尿混杂的教室里被监.禁致死。已经有好几个女同学被拉出去玩弄,惨叫声隔着十几米远都能听到,被送回来时,人已经不对事了,下.处都是血迹,顺着大腿根一直往下滴,很快聚起一滩血水来。
她很害怕,她不想让自己变成这个样子。
第四日晚上,趁着外面守卫的士兵交接,陈诗函从二楼的窗户爬了出去,跳进了教学楼下的树丛里,朝着后山跑去。
尽管是死,也不能死在敌军手中。
从高处跳下来时陈诗函扭到了脚,只能一瘸一拐地往山林走去,远远地躲开这处是非之地,等到安全了再出来。
或许敌军真的不在意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学生逃跑,到第二天早上陈诗函还没有被抓回去。她依旧不敢放松警惕,找了个猎户在后山挖的废弃的猎坑躲了起来。
或许是有她开头,陆陆续续有人逃跑了出来,敌军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开始派兵搜山抓回逃跑的师生。
陈诗函躲在洞里,能清晰地听到外面有人被枪打死的声音,她一时间害怕极了。
几天滴米未进,陈诗函已经很虚弱,然而她还是逃不开被找到的命运。
迷迷糊糊中有人把她拖出了猎坑,她猛地惊醒,死命地挣扎起来。她万分惊惧,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不会放过她,明明她已经逃出牢笼了,她不要再被抓回去!
“放开我!”
没人搭理她。
陈诗函身上的校服这么明显,几个兵痞子一下就认出了她是学校的学生,然而又垂涎对方的女色,一时间竟然起了淫.欲之心,开始去撕扯她身上被划烂几处的校服。
“你们要干什么?不要这么对我!”陈诗函一时间六神无主,只知道挣扎,然而她越挣扎这些变.态就越兴奋。
有人发现了陈诗函手中的铜盒子,见雕刻精美便要去抢。
陈诗函见此紧紧护住这东西,任凭那些人怎么踹她都不松手。
她不想让哥哥唯一的愿望被这些惨无人道的畜生践踏毁坏,她还要去找顾炀哥,亲手将这被哥哥临终托付的东西交到他的手上。
陈诗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侵犯和虐待。
有一刻她被折磨的有一丝松懈,铜盒子被那些人抢走了,陈诗函发了疯似的要去抢回来,但是那些人明显想戏弄她,把铜盒子丢在了七八米远的地方,然后像玩弄畜生一样让她爬过去捡回来。
陈诗函脑子里哪还有现在受到的伤害,只有面前不远处的铜盒子,这是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和活下去的勇气,是她的救命稻草,永远不能失去的东西。
她慢悠悠地爬过去,周围的刺丛把皮肤划出一道道血迹,但她顾不得疼,没有什么是比这个铜盒子更重要的东西。
周围都是兵痞子们的嘲笑声。
明明只有七八米的距离,陈诗函却觉得走了一生那么长远。她想起了那一年槐花开的时候,哥哥和顾炀哥在树荫底下给她编花环,那是一个纯洁的散发着清香的花环。
还差一米的距离就够到了,然而这群坏人不如她所愿,又再次将她推入下一轮的鞭挞里去。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铜盒子离她那么近又离她那么远,黑暗的仿佛没有尽头。
那些人终于走了,陈诗函觉得自己仅仅只是留有一口气在。那些人都懒得浪费一颗子.弹,只想让她在此处自生自灭。
经过半个多小时的挪动,陈诗函终于够到了铜盒子,一瞬间,她嘶哑地大声哭喊起来。
哭够了,陈诗函心中做下了一个大决定。
她对着自己的手腕,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直到咬破了血管,血漱漱流出来才作罢。她把手腕对准铜盒子已经丢了钥匙的锁孔,让暗红的血一滴一滴地落下去。
她在施展一个哥哥跟她提起过的禁术,以自己的血和执念施加封印,幻化出守护灵,永远地守护着这个盒子,假若这个方法真有用,那就让有缘的那个人,亲手将这个铜盒子交到顾炀哥的手中吧。
陈诗函身体素质好,并没有立刻死去,她是在伤口溃烂和饥渴难忍中慢慢死去的。
而她执念不散,带有极大的怨气,又吞噬了其他灵体,渐渐地便变成了游鬼。
多年后新翻修学校时,公家请了道士来做法,几个人合力将她封印在了后山,而机缘巧合,那个受伤的女生用她的血破坏了封印,让这个游鬼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