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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灵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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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可貌相。
青唐与李弘泽一道走着,心里暗暗想道。
那么文雅俊逸的人,若不是被李弘泽亲口叫了皇兄,青唐怎么也无法将他与印象中冷酷狠戾的“那一位”联系在一起。
——暗昧处翻涌着骇人的波涛,但这天光之下,却又是这样的谈笑风生,一团和气。
不知他知不知道宣陵王的杀心。
青唐看着李弘泽的背影,只觉得自他见到宣陵王之后,似乎便是满腹心事的样子,话也少了许多。
他过得……也不容易。
“嗯?怎么了?”李弘泽不经意间一回头,发现青唐正在看自己。
“没什么。”青唐走到李弘泽身侧,“殿下好像……不太开心。”
“唔……让你看出来了。”
李弘泽深吸了口气,有意提起嘴角笑了笑。
“不行啊,好容易能和你出来玩,得开开心心的。走,前面就是集市了,我们去逛逛。”说罢,便要带青唐前去。
“殿下。”青唐一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嗯?”李弘泽停下步子,回过了头。
“没关系的。”青唐浅浅一笑,轻声说,“没关系的,殿下。”
李弘泽一时呆住,怔怔地看着青唐。明明身处人来人往的街道,这一句没关系却似乎在青唐的周身隐隐张开了一方隔绝于人世的小小空间,莫名让他只想顺着这话音,什么也不想地一头钻进去,把心里的烦闷压抑统统掏出来再胡乱扔去地上,闭上眼睛好好地睡上一觉。
在他这里,都可以没关系吗……
似乎有什么在胸口涌动着,将心意全部告诉他的冲动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可想到早上青唐明显的拒绝和一上午的尴尬气氛,李弘泽又实在不敢开口。
“嗯,好……”
他只得笑笑应了他的话,一边若无其事地与他聊天逛街,一边忍受着心里甜蜜又难耐的煎熬。
两个人在集市闲逛了一通,去戏楼看了一场乒乒乓乓的热闹戏码,又到翠楼尝过了他们的招牌菜百岁鱼和酱香茄龙,待到回王府时,天色已经黑透了。
“王爷,颜大夫,回来了。”冯管家来开了门,“家里那个刚还念叨王爷呢,说彩球射就射了,怎么饭也不回来吃了。”
李弘泽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交给冯管家:“田婶生气了吧?这个是给她买的,今天晚了,明日我再去跟她赔不是。”
冯管家打开布包一看,里面是一个翠绿莹润的玉镯。
“哎哟!这可使不得!”
冯管家连忙包上布包塞回李弘泽手里。
“如此贵重的礼物如何能收。”
“如何不能收。”李弘泽又将布包放到冯管家手中,拍了拍,“拿好,合府上下就田婶一个女人,田婶若是不收,我这番心意可就送不出去了。”
说着,李弘泽便与青唐向院中走去。冯管家只得收着布包,一边又朝李弘泽的背影道:“药煎好了,在厨房温着,王爷记得喝!”
“知道了。”李弘泽应了一声,进了院。
“今日殿下还针灸么?”
去厨房喝完了药,青唐问道。李弘泽吞了几大口茶水,皱着眉说:“啊好苦,可惜这里没有杏脯……”
“那我去拿。”青唐道。
“哎不用不用,待会儿就不苦了。”李弘泽忙拦着青唐,“你累不累?累就的话针灸就不做了。”
“不累。那殿下等我回房拿针。”
青唐说完,便朝房间走去。李弘泽一路跟着他,他进屋去拿东西,李弘泽就等在门外。
“殿下不先回去歇着。”青唐从医箱中取出银针药酒,又拿了一块干净的布巾,放在托盘上。
“唔……”李弘泽目光跟随着走来走去的青唐,含糊应着。
“好了,走吧。”青唐举着托盘走出房间,李弘泽却还在原地不动。
“殿下?”青唐唤了一声。
“怎么办。”
李弘泽背靠在门框上,一脸懒懒的笑。
“没人拉着,走不动了。”
青唐无奈,只得回去拉他,本想只拉拉袖子,刚腾出手来伸过去,不料李弘泽却反客为主,直接将青唐的手囫囵握了起来。
再一再二不再三,此时该是拒绝这暧昧举动的时候了。
青唐的理智在心里一遍遍地警告着自己,但那只不争气的手却半点不听使唤,就这么在那个人的掌心里软了下来。
“看来我是得了什么不得了的病了。”
李弘泽牵起青唐,缓步向自己的房间走着,口中慢悠悠地说。
“一不拉着你吧,就很是萎靡倦怠,一拉上你便立刻神清气爽,颜大夫,你说我这是什么病?”
李弘泽说着,回头看青唐。青唐也不回答他,就只是笑。
李弘泽又转回头去,继续说道:“你这样一笑,我就更是精神百倍,感觉浑身都是力气,绕着安都跑上三圈也不成问题。你这哪儿是神医高徒啊,简直就是仙丹灵药,修炼到飞升才有缘得见的那种,如今竟然下凡到我家,你说我何其有幸。”
说话间,已是走到了房门口,可李弘泽也不开门,只是含笑看着青唐。
“所以颜大夫,你就行行好,每日都借手给我拉一拉,就当治病救人,积德行善了,好不好?”
“贫嘴。”青唐嘴上嗔怪着,却掩不住唇角挑起的甜意。
“好不好嘛?”李弘泽不依不饶地追问。
“……嗯。”
***
“拜见父皇、母妃。”
丽妃的长春宫里,李玄昌向成武帝与丽妃行礼道。
“玄昌我儿,来,到这来。”丽妃招呼道。李玄昌将轮椅推近,任由丽妃抚上他的脸:“半年不见,我儿瘦了,在外办差辛苦了。”
“只要能为父皇办好事情,辛苦些不算什么。”李玄昌恭谨回道。
“听说水道修建很是顺利,如今已经修到了顺合一带?”成武帝相比前一阵子病色更甚,歪靠在凭几上,由程守元揉着太阳穴。
“是。”李玄昌回,“如今浥州境内已经修通,不仅利于灌溉,也可通船直至源江。金陵今年风调雨顺,孙铎的惠农新政也颇有成效,预计将会是一个丰收大年。若今冬再有饥荒,金陵余粮便可从新水道运输至源江,再顺着以往水路直达各藩地,以保赈灾顺利。”
“玄昌稳妥周全,做事确实令人放心。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趁着仲夏祭,在安都好生休息一阵,水路修葺一事也不急于这一时。”成武帝缓缓说着,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父皇身体如何了?儿臣这次回来,见父皇精神似乎不大好。”李玄昌一副关切的神情。
“哎……人老了,还不就那样,时好时坏的,比不得你们年轻人日日神采奕奕。”成武帝笑了笑。
“父皇务必多保重龙体,儿臣定当尽心办差,为父皇减忧。”
成武帝点了点头,李玄昌停顿片刻,又道:“还有一事,想请父皇示下。金陵都尉肖子成本是韩德亲信,此人生性软弱,又是一年前方才升至都尉,统领金陵军务本就吃力,自从韩德死后,他更是镇不住金陵一干驻军,以致军中人心不齐,乱事频发。羽林中郎将王允肆颇有治军之才,儿臣想荐他驻留金陵,兼任金陵都尉一职,遏制乱象,整肃军纪,还望父皇恩准。”
李玄昌一言出口,房中一阵沉默。王允肆是什么人,他与李玄昌,与朱雀门是何等紧密的关系,成武帝自然是心知肚明的,但更关键的在于,李玄昌对成武帝的心知肚明更是心如明镜。
公然推荐他掌管金陵军事,连弯都不拐一个,这是在挑衅吗……?
成武帝垂着目光,一言不发,一旁的丽妃面色紧张,也不敢多话,就连给成武帝揉着太阳穴的程守元也不自觉地停了手。
“你……”一阵难捱的沉默过后,成武帝终于开了口,但吐了一个字,就又没有了下文。
李玄昌状似谦恭地低着头,既不催促,也不出言再荐,只是耐心地等在一旁。
又过了许久,成武帝缓缓呼了一口气,闭起眼睛,好似耗尽了最后一分心力,略略翕动嘴唇,低不可闻地说道。
“随你吧。”
丽妃悄悄松了一口气,方才发觉拳头攥得太紧,皮肉都被指甲抠得生疼。程守元敛起目光,维持着那副谨小慎微的姿态,继续为成武帝按摩。李玄昌欠身一礼,朗声道了一句“谢父皇”,嘴角在阴影中挑起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待到再抬头时,又寻不见了痕迹。
***
尚书省中,尚书令杨施绷着脸,拿着一叠薄纸来到李弘泽的桌案前,却只看到一个空空的坐垫。
“四殿下呢?今日又没来?”杨施转头问一旁候立的杨鹤亭。
“是,听说昨日心疼病又发作了,今日请了病假。”杨鹤亭答道。
“哎……”杨施叹了口气,像是无奈,又像是怨闷,“几日便发病一次,四殿下这身子……今后如何撑得住偌大一个大周。”
杨鹤亭眉头微皱,也一同叹道:“是啊,一直治着,也不见好转,最近更是频频发作,真是不知如何是好。父亲有何事找他?他大概明日会来,等他来了我为父亲转达。”
“嗯……”杨施脸色又沉了下来,将手上那叠薄纸递到杨鹤亭面前,哗啦啦一甩,“你看看。”
“这是……”
杨鹤亭接过来翻了翻。
“这是前阵子父亲让四殿下整理的金陵新任官员履历?”
他又低头看了几眼,小心翼翼地问。
“父亲……可是不满意?”
“这要如何让人满意。”
杨施本是压好了心里的火气,想好了委婉的措辞才来的,正好李弘泽不在,面对自己的儿子,他说话也便直白了起来。
“人员不全,履历整理有遗漏,这也便罢了。字迹潦草,版面凌乱,竟然还有错字,不知他做事可用了几分心。”
“父亲消消气。”
杨鹤亭扶杨施在茶几旁坐下,殷勤地为他倒好了茶。
“父亲莫要把他与那些正经生员相比。本该读书求学的年纪,四殿下迫于生计荒废了八年之久,如今想要填补那八年的空白也非一朝一夕之功,父亲莫急,容他慢慢来。”
“你就会为他说好话。”杨施呷了口茶,“就算荒废八年,他回来安都也快五年了吧,他若用功,也总该有些长进,可你看看他这文书写的,简直不像样子。”
“他整理的时候儿子在旁边看着了,其实他……还算挺认真的,一本一本卷宗地翻,忙活了整整两天,整理完还重抄了一遍。”
杨鹤亭好言好语地说道。
“他今年不过二十岁,这不是又来了尚书省归了正途,不再整日浑玩了。字不好叫他多练,事情做不好教他多学,来日方长,父亲再耐心等上一阵,定能看到四殿下的变化。”
“你就护着他吧。”
杨施面色仍是不豫,瞥了杨鹤亭一眼。
“哎,罢了,拥立他为储君,本也不是奢望他有怎样的治国之才,但多少也得有点一国储君的模样。今后你要多督促他,”杨施又甩了甩手里的纸,“别再让他交出这样的东西来了。”
“父亲放心,儿子会慢慢教他的。”杨鹤亭低下头,恭顺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