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清安》二两糖茶

59、潜入

　　一切都按照凌苍所说的预测发生着。
　　两万守军一个人也没有出现，李弘泽将朱雀旗射下后城门大开，待到风林卫进城后才发现，城门守卫已是横七竖八地死在了城门楼下。
　　之前几次议事，凌苍只要他们听从安排，并没有提过他要怎么办到这些事情，如今这样大好的局面摆在眼前，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沈茂到底持重，惊讶只持续了一瞬，便对李弘泽正色道：“城内危险，殿下请回山庄稍待，微臣定当尽力而为，助殿下夺得皇位。”

　　“有劳了。”
　　李弘泽点头应了，向沈茂丁佑等人拱了拱手，调转马头，便与青唐一道准备回山庄去。
　　山庄离城门不远，约莫半个时辰便至。快到山庄时，只见一骑飞驰而来，定睛一看，那马上人乃是红烟。

　　“师姐。”二人住了马，青唐招呼道。

　　“师姐从何而来？”李弘泽问。

　　红烟放慢速度，与他们一同走着，未答先问：“你们入城，可还顺利？”

　　“顺利至极。”
　　李弘泽感叹道。
　　“传说中的两万守军并未出面阻拦，先前尚还心存疑虑，如今看来，凌谷主确是手段高超。”

　　红烟闻言，噗嗤一笑：“广陵王可知这高超手段为何？”

　　“……请师姐赐教。”李弘泽转头看向红烟。

　　“不过是在军营的饮水中下了些上吐下泻的药罢了。”
　　红烟眼眉斜斜一挑，语气中带着对李弘泽高超二字的戏谑。

　　李弘泽一怔，随即也笑道：“……这倒也是简单有效。”

　　“我便是从那穗城援军的大营回来，顺手把那个王允肆也解决掉了。这回办事总算不用遮遮掩掩，也不用再造点什么意外的假象，倒是痛快。”红烟道。

　　“王允肆……死了？”

　　“嗯，死了。”

　　李弘泽心里又是一波惊讶，停了片刻才道：“师姐一人胜似千军，着实厉害。”

　　红烟很爱听李弘泽这种张口就来又恰到好处的恭维，她得意地笑笑，接着说道：
　　“蔡连城那边，凌苍也派人追过去了，那老头怕是也活不了多久了。早就说过，夜谷这支暗箭不是一般的利，只要我们出手，他们防不住的。广陵王大可放心，大约今日之内，凌苍他们便可将金陵王的命取来，将你迎入皇宫。”

　　“……”
　　李弘泽闻言，下意识地一拉缰绳，突然将马勒住。红烟和青唐走了几步，见李弘泽停下，也回过头。
　　“安平？”青唐唤道。

　　“……哦，来了。”
　　李弘泽回过神，夹夹马腹，赶上青唐与红烟。
　　“凌谷主……是计划今日就将金陵王正法么？”

　　“不然呢？”红烟反问，“反正今日不杀，明日也是杀，不然留着他再来抢你皇位，取你性命吗？”

　　李弘泽动动嘴唇，最终还是沉默了下来。
　　此番夺位一事，虽然自己这方有一千风林卫坐阵，但若不是有凌苍和夜谷助力，这一千风林卫几乎约等于无。全盘皆由凌苍所控，如何处理那两万守军，如何处理王允肆蔡连城，凌苍都不曾与自己提过。
　　在这场变故中，他掌握着绝对的话语权。
　　而自己，不过就是像个符号一般出场片刻，为夜谷与一千风林卫打上一个正义的标签而已。他似乎没有立场，也从没有机会，对凌苍的做法提出异议。

　　李弘泽怀着心事，一路不语，红烟也没再多说什么，三人就这样无言地回到了山庄。

　　红烟似乎是看穿了李弘泽的心思，下马进了山庄后，直接挑明了这场略显尴尬的沉默。
　　“夜谷办事，一向只求简单有效，凌苍这个人更是不会去管那旁的许多。总之我们目的一致，殊途同归，不管你愿不愿意，都且如此吧，广陵王。”
　　说完便拍拍李弘泽的肩膀，转身回了房。

　　“安平。”

　　红烟走了半晌，青唐见李弘泽仍然呆立在院中，便拉了他的手，晃了晃。

　　“嗯？”
　　李弘泽看向青唐，笑了一下，反牵起青唐的手，迈开脚步。
　　“我们也回房吧，今日起得早，青唐困不困？”

　　“安平……”
　　青唐却没动，只是静静看着李弘泽的眼睛，问道。
　　“你不想让他们杀了他么？”

　　“我……”

　　李弘泽吐了一个字，便卡了壳。直接杀了金陵王自然是草率的，没有审判，没有定罪，没有向全天下昭告他做过的那些事情，于情于理，又怎么能就这般儿戏地便结果了他的性命。
　　但这些理所当然的缘由在心里滚了一遭，李弘泽却一句也未说出口。他看着青唐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眸，突然就不想再用那些说辞来掩饰自己的内心。
　　——明明那人害了他的母亲，明明那人将他逼入绝境，明明红烟说得都对，可内心深处，却竟仍然不想他死。
　　这才是那隐藏在种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背后，他真正的心思。

　　他叹了口气，低下头抵上青唐的肩膀，轻声说道：“我……大概是真的糊涂。”

　　青唐没有答话，只是轻轻抚着他的后背。

　　“我想再见他一面。”停了一会儿，李弘泽闷闷说道。

　　“那就去吧。”

　　耳畔传来青唐清淡的声音。李弘泽愣愣地抬起头来看着青唐，没想到自己任性一句，被青唐答应得这么轻易。青唐温柔一笑，仿佛李弘泽只是要去某个不远不近的小城，拜访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

　　“不去的话，会遗憾吧。”青唐柔声道，“去吧，我来护你。”

　　***

　　安都城中一片混乱。

　　本来一千人对两万人的以卵击石，被凌苍几剂毒药变成了一千人对八百人的巷战。安都城内各个哨岗所剩无几的巡防兵被调集起来，阻止风林卫向皇宫进发。尽管风林卫的战斗力远高于这些平时只抓抓地痞流氓小偷小摸的巡防兵，但还是不免被拖慢了脚步。
　　街巷里打斗声远远传来，家家户户都紧闭了门窗，李弘泽与青唐溜进城门，走了半天，除了翻倒在地的车架，一片狼藉的小摊，竟是没看见半个人影。

　　“他们大概离皇宫不远了，我们得快点。”
　　李弘泽说着，带青唐抄近路拐进一条小巷，却不巧正好碰见了一队巡防兵。
　　李弘泽过去常在城里招摇闲逛，很多巡防兵都认得他，如今被李玄昌下了就地斩杀的命令，这张熟脸便成了靶子。
　　只见那些兵士顿时眼睛发亮，有人大喊了一声“广陵王在此！”，兵士们立时调转了刀口，向李弘泽冲了过来。

　　青唐反应颇快，飞身跃去李弘泽身前，长鞭一扬，便在为首一人的脸上抽出一道血痕，顺势又卷了另一人的脚踝往回一拉，两人同时应声倒地。
　　其余的巡防兵绕过地上两个碍事的冲到近前，又被青唐上下挥鞭，轻松放倒了几个。几回合下来，竟无一人能近得了青唐的身，更别提被青唐护在身后的李弘泽了。
　　一巡防兵见不是青唐的对手，后退几步，竟掏出了一个信号弹，啪地扔在地上。信号弹碎裂两半，一股黄烟迅速升到了半空中，未及片刻工夫，便有一队巡防兵从后方巷口出现。
　　青唐余光扫过身后，抽起一鞭解决掉了面前最后一个，便又转向另一方迎敌。
　　尽管单个武力与青唐比起来相去甚远，但无奈巡防兵人数太多，待青唐解决掉了第二队人，又向刚刚赶来的第三队迎上去时，忽觉胸口一痛，胸前那道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似乎被他的动作一扯，又撕裂了开来。
　　青唐眉心微微一抽，并不理会那伤，牙根一咬正要攻上前去，身后的李弘泽却一把拽起他的手臂，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不打了，走！”李弘泽边跑边道，“他们人太多，再打下去没完没了！”

　　信号弹的黄烟袅袅不绝，不知有多少巡防兵会向着信号这里而来。青唐被李弘泽拉着刚跑出巷口，便见不远处又有巡防兵出现在视野里。
　　“这边！”
　　李弘泽带着青唐七拐八拐，追兵没能甩干净，反而越来越多。自从发了信号，这些巡防兵便不再与风林卫恋战，一股脑转来追杀李弘泽，似乎只要干掉李弘泽一人，此刻的安都之急便可迎刃而解一般。
　　李弘泽与青唐躲避着追兵，拐进一条岔路，又从岔路跑出巷子。而一出巷子，眼前突然就开阔了起来，四周房屋建筑感觉十分熟悉。
　　李弘泽定睛一看，他们竟是跑到了彤楼附近。
　　“从里面走！”
　　情急之下，李弘泽脑中灵光一现，突然想到一条能甩掉追兵的路，于是拉起青唐便往彤楼跑去。

　　今日这般不太平，彤楼自然也是门户紧闭的，二人绕过彤楼大门，来到院侧的一处高墙边。

　　“能上去吗？”
　　李弘泽问青唐。青唐一点头，飞身一跃，轻巧巧跳上了墙头，一手扒住伸出墙外的粗树枝，将软鞭放了下去。
　　李弘泽抓着软鞭，三下两下也爬上了墙，趁追兵未至，两人一同跳进彤楼院内。

　　彤楼不营业，厅堂走廊里没半个客人，平日里的莺声燕语一散，这风月之地倒显出别一番幽静清雅。
　　李弘泽常来彤楼，对里面的构造可谓轻车熟路。他领着青唐转了几个回廊，来到了竹苑门口，不想却迎面撞见了彤楼掌柜的。

　　“哎哟我的天！”
　　掌柜的吓了一大跳，仿佛是白日里撞见了鬼。
　　“我我我……我这是看见了谁！”

　　“掌柜的莫惊。”
　　李弘泽来不及多做解释，快速说道。
　　“我们借贵地抄个小路，这就离开。”
　　说罢，也不再管瞠目结舌呆愣一旁的掌柜的，拱了拱手，转身向竹苑深处而去。

　　半年不曾来，竹苑和过去也并没有什么两样，幽深小径尽头，正是柳缘的住处。李弘泽抬起手，轻轻叩了叩门。

　　“谁啊？”屋中人懒懒问道。

　　“我，李弘泽。”

　　笃笃笃一阵脚步声急促，门呼啦一声被打开。

　　“弘泽？！”
　　柳缘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看看李弘泽，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青唐。
　　“你们……你们怎么……？”

　　“说来话长，来日若有命活着，再与你解释。”
　　李弘泽尽量稳着语气说道。
　　“眼下事态紧急，可否让我们从你这里再翻个窗？”

　　“来。”柳缘半点不犹豫，侧身将他们让进来，又仔细关好了门。

　　“多谢。”
　　李弘泽对柳缘道了谢，再不多说，与青唐二人干脆利索地翻出了窗外，向他过去走过无数次的那扇小门而去。
　　柳缘看着他二人的背影喊了句保重，李弘泽回身对他点了点头，与青唐一同消失在了树荫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