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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红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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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杨家马车上兜了半个安都,待到回府时已近正午时分。冯管家将李弘泽迎进门的时候,徐神医已在会客厅等候多时了。见李弘泽来到会客厅,徐神医起身行礼:“广陵王殿下。”
“徐神医。”李弘泽回礼,又看了看徐神医身后的低眉敛目的青唐,“徐神医此番前来可是复诊?”
“正是。”徐神医待李弘泽坐定,捋捋胡子,问道,“听青唐说,这段时间殿下的病曾有一次发作?”
“是。”
“此次发作与之前相比可有不同?”
“这次有颜大夫及时施针,疼痛时间比之前有所缩短,似乎也并没有那么难忍了。”李弘泽如实答道。
徐神医一怔,不由看向一旁的青唐。而青唐却像是隔绝于另一空间,并不参与二人的对话,仍是一副游离事外的模样。
徐神医不自然地清了清嗓,方才收敛神情,对李弘泽说道:“既是施针有效,那便在汤药之外每日行针一次,距上次看诊已有十几日,十几日内发作一次,效果还算理想,药方容老朽略作调整,再呈与殿下。”
说着,徐神医用冯管家备好的纸笔写下药方,又装模作样地吩咐青唐了一些行针用药事宜,便拱手告辞了。
青唐随冯管家送走徐神医,回到会客厅,见李弘泽仍坐在原位发呆。
“殿下,师父交代今日开始针灸,不知殿下何时方便?”
“哦,”李弘泽回过神来,“今日不出门,何时都方便。”
“那等殿下用过午饭,小人便去卧房为殿下施针。”
***
午后天空阴沉,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火炭有些受潮,燃起时发出了细微的噼啪声响。青唐将炭盆移近床边,将李弘泽的衣襟又敞开了些。
在白云山那些年,李弘泽为了他和母亲的生计,几乎日日在山林中捻弓狩猎,身形虽然看起来清瘦,但衣服下面的身体却精壮结实,胸前还有几道不明显的疤痕。
青唐将布巾浸了药酒,一根根擦拭银针,然后又将药酒擦在李弘泽胸前,找到护心的穴位,仔细将银针刺入。
被扎针的李弘泽躺着无聊,目光兜兜转转,最后落在低头为他行针的青唐身上。
其实他生得挺好看的。李弘泽目光上上下下,细细打量着面前的男子。
眉如一笔淡墨,眼如静水两潭,皮肤白透,唇色浅淡,一身白麻素衣披在身上,清清净净的。脸上的神色就好似初秋入夜后湖水,微凉却不至冰冷,低垂着眼睫时,眉目间便洇蕴起一抹清浅的温柔,令人感觉安宁又平静。
李弘泽就这样看着他,鼻间缭绕着淡淡的药酒味道,倦意渐渐漫了上来,不知不觉间就坠入了梦乡。
就这么睡着了……青唐施针完毕,为李弘泽拢了拢衣襟,见他已是合着双眼,呼吸均匀。
这个人竟是一点戒心也无,大夫这个角色,我演得竟这样逼真么……
青唐轻叹了一口气,看着那厢毫无防备的睡颜。
睡得这么沉,一撮毒药,或者一把匕首,不需要什么技巧便能轻易了结了他的性命。
可那走路生风,笑脸飞扬的鲜活模样就印在脑中,即便是这样毫无防备,又哪会有什么轻易可言。
……婆婆妈妈的,女人都比你干脆。
青唐收好针包和药酒,想起不知哪一日凌苍甩给他的话,无可反驳,只有苦笑。
一次针灸约莫三刻钟,待青唐收好银针,李弘泽还睡着未醒。小雨仍绵绵下着,天气很是阴冷。青唐为他盖好被子,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回到房中,青唐将东西收拾妥当,正要坐去案边看看书,忽然发现桌案上有一截红绳。这红绳卷成一圈弯弯的形状,模样好似一缕云烟。
红烟!青唐一下子明白了这红绳的含义,心中一喜,又抬头看看天色还早,只得暂且将红绳收好,拿起医书,一边打发时间,一边等待夜幕降临。
好容易待到夜色深沉,众人皆已熄灯睡去,青唐方才穿上黑衣,束起长发,戴上蒙面,换起一身夜行的装备。他四下看了看,轻轻掩好房门,而后纵身一跃,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同德药铺后院。
和凌苍那时不同,今日后院那间小房里大喇喇地点着灯烛,青唐推门进去时,只见一妙龄女子坐在房中,正百无聊赖地抠着指甲。见青唐进门,也不起身,柳眉一挑,放下了抠指甲的手。
“这时候才来,等得我无聊死了。”
这女子,便是凌苍口中那个比青唐都干脆的女人,青唐的师姐乔红烟。
“师姐。”青唐脸上少见地露出了笑容,“你怎么来了?”
“喏。”红烟从腰间掏出一个细小的竹筒,在青唐面前晃了晃。
“条子?”青唐接过竹筒,倒出一个小纸卷,展开来一看,上面写着韩德两个大字,还备注着特征官职等信息。
“嗯,来出个条子,顺便看看你。”红烟将条子收好,塞回腰间,端详了一下青唐的脸,问得有点小心翼翼,“你……还好吧?”
“挺好的,师姐不用担心。”青唐答道,“这回只有一个人,也不是马上就要下杀手,没事的。”
“那就好,反正这回做完你就去百釜堂了,踏踏实实做你的毒去,不想做的事咱们就不做了。”
“嗯,还好我还有这点用处,不然也不能留在夜谷了。”青唐低声说。
“这谁说的,凌苍吧?”
红烟眉毛一立,一听这话便来了气。
“他嘴里就没有几句好话,什么叫这点用处,整个夜谷都用着你配的毒,百釜堂那些个没用的老头儿摞成堆捆一捆都比不上你一根小指头,不赶紧烧高香把你供起来,说这种凉飕飕的话摆什么臭架子呢!拽得四五八万,功夫也就那样,依我看以他那张破嘴,夜谷最不该留的就是他!”
听了红烟的话,青唐不禁莞尔。红烟愣了一秒,随即又缓下了话音。
“笑了就好……哎……不知道有多久没见你开心过了。”她拍了拍青唐的头顶说,“你说你一个夜谷长大的,哪里生出来那么多心思,杀人拿钱吃饭,简简单单的不好么。”
“师姐……可以什么也不想么?”青唐笑容淡去,看着红烟的眼睛问道。
“我?”红烟略略思考了一下,“我不想,有时心里是有点发堵,睡上一觉,第二天醒来也就过去了。许是习惯了吧,从小就被我爹带着出条子,看多了,也就没什么想法了。”
青唐动了动嘴唇,却没有接着说下去,再开口已是另起了话端:“师姐这回又接了条子,是打算回夜谷了么?”
“我不回,没钱花了,接个条子赚点赏钱而已。”
红烟一撇嘴,话里有些愤愤。
“爹死得蹊跷,必与夜谷中人有关,当年你还小,不知道那许多……哎总之闹也闹过了,回去也没什么好看,只要姓江的不彻查我爹的事,我便不回去了。”
红烟说着说着,眼神就暗淡了下来。
“不过……这许多年了,即便我爹是他们的前任谷主,姓江的同门师兄,如今也都淡了吧。当初姓江的没有彻查,现在他这个谷主做得风生水起,更加不会管那许多了。我也是没本事,自己查了这么久,也没能查出什么端倪……”
“当年小,现在也不小了。”青唐认真说道,“师父从小把我养大,养育之恩无从报答。等此间事了,我与师姐一同去查。”
红烟看着青唐郑重其事的模样,心中的感动油然而生:“就知道你是个好弟弟,姐姐没白疼你。不过……哎,其实说是查,这么久了,能查的证据也都没了,我也不过只是追个念想罢了,倒是你,等这件事做完,就留在夜谷好生休养,别总想那些有的没的,回头师姐再给你寻个好姑娘,一起好好过安生日子,把以前那些不开心的事都忘了,啊。”
她拍了拍青唐的手臂,想想又道。
“对了,你知道么,我这回的条子跟你一样,也是那一位的。”
“宣……?”青唐会意,话语谨慎。
“嗯。”红烟点头,“那一位真是……啧啧,生得一副玉面郎君好皮囊,暗地里头杀人眼都不眨一下,不是一般的心冷手黑。还有你那边那个也是,别看人模狗样的,听说是成日混迹风月场,不娶王妃不纳妾,专门和男人不清不楚。这些个王公贵族啊,没几个好东西。”
青唐闻言,微微一挑嘴角。
这样也好。那个人如果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便最好了。
***
“殿下,都准备妥当了。”
不是好东西的宣陵王李玄昌,此时正在府邸内室中,捻着手中的玉牌,琢磨着刚收到的有关六合府的密报。
随从楚梁走近前来,并不避讳同处一室的王允肆,向李玄昌一项一项有条有理地汇报着。
“尚书省诸项事宜已交代好了,有专人每日会以书信上禀。和门里的往来事宜,娘娘那边会派人负责。行李车马都备好了,明日便可启程。六合府和金陵那边,第一批要清理的名单在这了,请殿下过目。”
说着,楚梁便呈上了一本簿册。
李玄昌接过来,并没有马上打开审阅,只是按在手中,开口问道:“韩德那边,做得怎么样了?”
“已经吩咐下去了,不日便会有回音。”楚梁回道。
“这韩德真是自己找死。”
王允肆在一旁插话道。
“朝堂上那帮老臣出来蹦哒蹦哒也就算了,他一个金陵监察御史,管好他自己那块地方就行了,也跑过来凑热闹拆殿下的台。正好杀鸡儆猴。”
李玄昌并不看王允肆,只是不急不缓地对楚梁说:“再吩咐下去,事情做干净些,别让他的死活与本王扯上干系,本王可不想杀鸡儆猴地吓着谁。”
“是。殿下放心,夜谷做事,从来都是有数的。”
王允肆马屁拍到马脚上,有些讪讪,只见李玄昌又转向自己,脸上并无责备,甚至堪称和善:“本王意在金陵王之位,若是金陵御史不听话,本王是会很头疼的,可若是有人拿着风言风语来阻本王的路,那更是头疼。”
广陵,宣陵,庐陵,建陵与金陵,是大周国五大藩地,也是五元旗的五元所在。其中金陵又与其他四处有所不同,除了更丰饶富足之外,最大的特别之处在于,这里历来必会是大周国储君的分封地。
金陵王,几乎等同于太子。
李玄昌深知自己名不正言不顺,也没有帝王属意,想在争储上夺得一些先机,只能从金陵王这边绕路而行,若再授人以柄,那通向储君的路便更是举步维艰了。
王允肆被李玄昌和善得发毛,连忙陪着笑附和道:“殿下思虑高远,未雨绸缪,是小的短视了。”
李玄昌懒得理会王允肆的恭维,想了想,又对楚梁说道:“广陵王那里,嘱咐夜谷的人悠着点,别失手要了他的命,他要死,也得死在父皇再也不及寻找其他继位者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