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她不需要那种爱情 ...

  •   苑杭拿着她收到的第一封情书课间来找曾谙的时候,曾谙从教室里出来手里还拿着笔,走廊里洒满冬日没有温度却足够明亮的淡水太阳。
      “我不知道是谁给我的,我还没打开。”苑杭惊魂未定,凑近给曾谙看她偷偷揣在校服口袋里带出来的粉色信封。
      “你有问过周围的人是谁写的吗?”曾谙的大脑也是宕机状态。
      苑杭苦笑:“我问他们,他们只会一个劲起哄根本不好好说话,我就逃出来找你了。”
      曾谙解读苑杭脸上惊惧混合着为难的表情,问道:“你不想要?”
      “我只想和大家做好朋友,现在大家对我都很好......”
      “那就扔掉好了。”曾谙飞快地帮苑杭做好了决定,“连名字都不敢写的家伙,只会给别人添麻烦。”
      “那你帮我扔。”那边上课铃响了,苑杭飞快地抓出那封信塞进曾谙的口袋里,一边挥手说“中午一起吃饭”一边跑回去。
      曾谙回教室,从口袋里摸出那封信,令人恶心的粉色封面上居然用蓝色圆珠笔涂了一个爱心,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干脆利落的把这东西撕成两半,塞进自己桌子旁边挂着的垃圾袋里。
      “陆曾谙,你撕的什么?”曾谙同桌目睹全过程很是好奇。
      曾谙笑了笑道:“没什么,就是垃圾。”
      曾谙一直知道苑杭是个温柔的人,从来没有变过,所以曾谙也从不许任何人欺负苑杭。
      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她和苑杭的友谊,诚然她身边不缺朋友,但那些人就像深海趋光的鱼类只是短暂地围在她身边,只有苑杭整个和她缠绕共生,就像滑稽的小丑鱼和剧毒的海葵、丑陋残忍的鳄鱼和卑贱的燕千鸟、光照不足的病树和攀援缠缚的菟丝子。
      她不喜欢现在苑杭周围那一群人,她不喜欢苑杭像对自己一样对他们。
      苑杭做值日的时候,曾谙会背着书包站在一班门外的走廊里等她,然后曾谙看见有男生把自己的活丢给苑杭自己抱着篮球去球场,负责擦黑板的女生让苑杭去洗抹布,苑杭总是最后一个做完值日关上门带着垃圾袋下楼扔掉的人。她站在走廊里什么都看到了火冒三丈,终于一次拦住去打篮球的男生质问他为什么自己负责的值日不做要扔给别人,她在年级里的名头很响亮,虽然她认识的人没几个,但几乎所有人都认识她,那男生没说什么,放下篮球回去拿起扫把。但是第二天那家伙在曾谙来之前就溜走了,还是苑杭一个人扫了两大组的地,曾谙气得要死,要去球场把那个无耻的家伙抓回来,苑杭却拉住她说算了,没关系的,你只要在外面等我就好了。饶是曾谙那低得可怜的情商也终于意识到,她这样在一班里闹腾,为难的只有苑杭而已,于是她不再说什么,只是放下书包进去帮苑杭一起打扫卫生。
      她就是讨厌一班的那一群人,更讨厌那样的一群人里居然有人敢说喜欢苑杭,那是多么廉价的一种喜欢,但她最讨厌的还是苑杭对他们那种讨好的低声下气的态度。
      在那样的年纪里,大家多多少少都看过几本爱情小说,她把苑杭的行为归结为少女天真,在一次一班和三班合上的体育课上,她俩一起在操场逛圈子,曾谙问她,你有没有喜欢的人。苑杭连忙否认,曾谙不信,苑杭说,我骗谁都不会骗你的。曾谙又问,那为什么你每次都帮那个男生做值日。苑杭停下脚步,很自然而然地回答道,因为他就是那样的人啊。曾谙这才终于明白这就是苑杭为人处世的方式,她从来没有变过,就像自己一样。
      现在的曾谙在年级里无人不晓,哪怕只说过几句话的别的班的人走在路上遇见了都会跟她打声招呼,班级活动莫名其妙得大家都很在乎她的意见,她去办公室抱作业各科老师都习惯地跟她聊几句家常,但是她内心里仍是孤僻孤独的,从未觉得自己归属于集体。现在的苑杭如此漂亮,成绩也好,男生们把她排在校花榜前三名,但她的躯壳里还住这那个胖胖的自卑怯懦的小女孩的灵魂。
      然而那一封匿名情书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几乎每个星期苑杭都会收到各种各样的礼物和情书,苑杭一开始自己还能应付把有署名的礼物和情书都退回去,其他都按曾谙的建议扔进垃圾桶。有个别特别执着的,苑杭自己应付不来就把曾谙拉来,当面把话说清楚,苑杭以为自己拒绝的已经够清楚明白了,而在曾谙眼里她的话绵绵柔柔根本没有说服力,于是在那些男生企图巧言令色时,曾谙就负责给予当头棒喝,诸如“你成绩太差了”“你不是苑杭喜欢的那一类长相”“大家都知道你人品很差”“你这样追过好几个女生吧”......后来纠缠的苑杭的男生少了,但是曾谙的毒舌也在年级里广为流传。但是就像大家对于漂亮的人会有更高的容忍度,大家对于优秀的人也会更宽容,曾谙并没有被讨厌,反而这个特点在她的身上就像白璧微瑕般可爱,就连语文老师都喜欢在课堂上逗曾谙精辟地吐槽两句。

      后来哪怕毕业多年曾谙依然认为公立中学是她的心灵家园,在她的灵魂贫瘠到快要干枯的年少岁月里给了她太多东西。那些缤纷多彩的四季,那些温柔敦厚的师长,那些调皮耍鬼机灵的同学,哪怕不再见了 ,也依然是她灵魂置底的基石。
      要去学校的角落西南犄角旮旯里垃圾站,就要经过一条极僻静的夹在几乎闲置的老实验楼和学校铁栏之间的小路。铁栏外面是一条小河,彼岸是公园种满桃花柳树,此岸则长久无人打理长满芦苇枯草。曾谙经常在闲暇的大课间或者自由活动的体育课跟苑杭到这里来,坐在草坪的石头上聊聊天。
      那里有一颗柚子树,一颗杨梅树,还有一颗桂花树,秋天风一吹桂花落襟。有一次曾谙头上落了桂花回教室被班主任看到了,平时一向严厉不苟言笑的中年女班主任拉住曾谙,帮她把发丝里的桂花摘出来。当时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或装模作样学习或屏声凝气观察,秋日阳光照在曾谙身上,那一刻她没由来地只想哭。
      关于曾谙每次都考第一名这件事,相比于陆嘉衡一如既往地平常心平常看待,陆文沚一直特别担心曾谙的心理压力。她总是隔一段时间就给曾谙做一些量表,做到最后曾谙都有些怕了,因为她只要表现出一点点情绪波动陆文沚都能从里到外给她来一次心灵的洗礼,不是说这洗礼不好,而是每洗一次都至少要花两个小时以上,所以到后来每次曾谙都写一样的答案,陆嘉衡安慰说:“你姑姑现在已经很好了,以前她可是每个星期都给我做一次量表。”
      说没有压力是假的,至少在初一期中以后,曾谙已经感觉不到考第一名的兴奋与快乐了,她感觉自己更像是盘伏在狭小王座上的一条恶龙,虚张声势,生怕随时会掉下来。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就是陆曾谙,这就是年级第一,她一次听课走神,一次作业做得糟糕,一次上课的交头接耳都会被严厉的班主任领出来单独批评,曾谙对此很是苦恼,陆文沚说:“这是很正常的事啊,你现在在老师眼里是最优秀的学生,她当然希望你能做其他学生的表率了。如果你觉得压力很大,你可以跟老师说,我也可以帮你转达。”曾谙摇摇头,她在心里知道自己反感这种事的根本原因有多离谱。
      曾谙对自己的成绩很满意,但她对凡是好学生都该被班主任收入麾下做狗这一点很不满意。她不愿意做老师的宠儿,不愿意成为老师打压别人的工具。这样的屈辱和打压她都曾遭受过,于是更不愿自己成为那根扎向其他学生的那根棘刺。于是曾谙故意表现地跟其他好学生都不一样,她喜欢破坏纪律喜欢跳脱,不喜欢摆架子不喜欢吹嘘,她对所有的同学都一视同仁,乐意教他们题目,乐意帮他们跟老师讨价还价。世上的事总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她在三班人缘极好,几乎是一呼百应。
      那是曾谙学业生涯最风光的日子了,陆嘉衡看得出来这只小孔雀终于又抖擞着她的羽毛骄傲地开屏。不像别的家长急着磋磨孩子的锐气,打掉孩子的傲意,陆嘉衡告诉她这是很好的人生经历,一个人一生里总要有什么地方拿过第一,就像到过一次山巅才知道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否则一辈子都低伏在地上受困于眼界。曾谙好奇问道,你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吗?陆嘉衡笑出了声,嗯,不然你以为我博士是怎么读出来的。后来曾谙再回想她在初中时的这些烦恼,只觉得那时的烦恼真跟蓝色多瑙河一般干净纯粹,缓缓安静地在心上流淌。
      临近期末,曾谙身上的压力陡然大了起来,因为班主任已经不止一次跟她说期末考试是全区统考,到时候全区排名,她不能把眼光局限于校内。
      好几次晚上十一点多,陆嘉衡在书房里批完学生作业出来,看见曾谙一个人裹着毯子坐在大阳台的吊椅上,呆呆地望着远处五角场商场的灯火,陆嘉衡觉得有必要跟这孩子谈谈了。
      “曾谙,你在看什么?”陆嘉衡走过去。
      曾谙回过神,往旁边挪了一下,给陆嘉衡让开一点位置说:“没什么。”
      两个人一起坐在摇椅上,曾谙伸直了腿撑了一下地,他们一起轻轻荡了起来。
      此时是深冬,草木凋敝,呼吸一口午夜冰冷的空气从咽喉一路冻进肺里。
      “你不开心是因为期末吗?”
      曾谙叹了口气说:“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跟别人去比,我觉得我现在这样挺好的。”
      “对啊,你现在真的很好,所以根本不必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只要放手去做就可以了。”
      话是这么说,但曾谙自己也知道现在她的好就是建立在她把其他人都比下去的基础上的。“我知道自己的水平,我其实特别菜,我根本不可能考过那些人,我如果能考得过我就不会待在公立了!”说起这个曾谙就有些抓狂,她太清楚那些天才们有多离谱,她在他们面前完全就是个蠢货。
      “考不过又怎么样,这不会有任何后果,就算有也是编出来吓唬你的。”陆嘉衡摸了摸她的头发像是安抚呲毛小猫说:“曾谙,你现在就是太好了,大家才会对你有如此高期望,你的班主任还有其他老师甚至同学们都觉得你比他们看到的还要厉害,大家都希望你飞得更高更远。”
      “我不需要任何人对我有期望,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做我自己,我又不是郑心!”
      陆嘉衡愣了愣问道:“谁是郑心?”
      曾谙冷哼一声:“以前曹菲菲最喜欢的学生啊,那个戴着眼镜的女生。”
      “你当然谁都不是了,你只是你自己,但是曾谙你要明白没有人是全然单独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活在他人的目光里、判断里、评价里。但当你只为这个而活时,你才会感觉到痛苦,所以虽然你反复说你想做自己,但恰恰相反现在的你实在太在乎别人对你的看法了。”陆嘉衡太擅长鞭辟入里地分析人事物了,他总是试图去理解这个世界黑的白到灰色的规则,这并不代表他认同它们,但确实能极大缓解理想和现实剧烈冲突给他的精神世界带来的痛苦。而曾谙还太年轻,年轻的坏处就是喜欢花太多太多的精力去维系自负,只想着对抗,却从不去理解。
      曾谙安静听着,半晌嗯了一声,说:“你说得对......”
      或许这个时候作为家长该说,这就对了,你应该好好学习,少想这些东西。但是很可惜陆嘉衡不是这样想的,他从来觉得思考是件高贵而正确的事。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坐在一起荡着摇椅,曾谙心情好了,轻轻哼着歌。
      陆嘉衡突然说:“好久没在阳台看见猫了,天冷了它们都找到温暖的地方躲起来了吧。”
      “它们早就都不见了。”
      “我记得你小时候给你的猫朋友都取了名字,每次都偷偷拿餐巾纸包着鱼骨头喂它们。”陆嘉衡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像曾谙蹲在月季花架下喂猫还是昨天的事。
      “嗯,它们都很可爱。”
      “我还记得有一次你从杂物间翻出来一个旧老鼠笼,你说抓一只小猫当宠物,结果真的有一只狸花猫中招了,不过你一打开笼子它就逃走了,逃跑的时候尾巴还被钩下一撮毛。”
      说起这个,曾谙觉得很可惜:“对啊,那些小猫里我最喜欢的就是它了,又漂亮又聪明,可是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它。”
      陆嘉衡带着开玩笑的语气说:“你太霸道了,怎么能要这世界上美的好的东西都属于你呢?”
      曾谙也跟着笑了起来,当时她笑的是自己少时顽劣荒唐,却不知她这一生所求最美最好最难的就坐在她身边,命也运也。
      在外面坐久了浑身冰凉,陆嘉衡把曾谙拉起来道:“走吧,我们进去,我给你烫个牛奶。”
      “嗯。”
      两个人下楼的时候,陆嘉衡说:“如果你一直没法集中精神的话可以把椅子搬到书房来学习。”
      曾谙说:“好啊,你监督我。”

      期末考试曾谙考得不错,校际第一全区第十七,班主任也很满意,陆嘉衡带曾谙去拿成绩单的碰见了苑妈妈还有苑杭。
      陆嘉衡有些惊讶于苑杭的变化,苑妈妈万分感慨道说:“两个孩子都变了很多。”他们都没有提起之前的事,这就是大人之间的默契。
      现在两家住得很近,寒假时曾谙和苑杭经常一起玩。
      苑杭小提琴十级已经考出来了,苑妈妈说上了初中学业变重了,就不打算再让苑杭再学了。曾谙给苑杭看她画得几千张素描立方体,带她去书画街、黄兴公园、街口的咖啡馆,告诉她那半年里她日复一日过得日子。
      “我总想带你来这里看看,因为我觉得你会跟我一样喜欢这里。”
      “嗯,确实很好。”
      曾谙说:“我现在已经在画静物了,李老先生说我打得基础不错,应该过不久能画人物了,到时候我一定要给你画一张。”
      苑杭笑道:“好啊好啊,一定要我画得好看点。”
      “你这家伙现在已经够好看了,你应该祈祷我不要把你画得太丑哈哈哈”
      一道残阳瑟瑟铺陈在浣纱湖面,暮色里湖上吹来的风里有丝丝透骨的寒意,虽然立春了但春天依然很远。
      她们坐在堤上的长椅,一人怀里揣了一根五块钱一个的热乎乎的烤玉米,苑杭突然问道:“曾谙,你有喜欢的人吗?”
      “啊?”曾谙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知道吗。大家都说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你陆曾谙会喜欢的人。”
      “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曾谙又好笑又好气,啃了一口玉米说,“我喜欢的东西多了去了好吧!”
      苑杭用冻得微微发红的手指捂住玉米取暖,被曾谙的强词夺理逗笑了:“不是这种喜欢,是那种喜欢。”
      曾谙沉默了,苑杭说:“其实我也很好奇。”
      “真的没有。”曾谙如是说,“我看那些人都像傻逼,特别是追你的那些人。”
      “那你有喜欢的类型吗?”曾谙不说话,苑杭拿手捶她:“肯定有对吧,快说!”
      曾谙望着冻得发白的天空,在脑海里把学校里的人都过了一遍,又把自己看过的小说里的主人公过了一遍,想了半天吐了一口气,一小片白雾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我想我喜欢人应该是温柔又谦和,儒雅又渊博的。”
      “什么啊,太抽象了吧。”
      “这明明已经很具体了好吧!”
      “你能不能说一个现实里的参照啊,一个就好。”
      曾谙只好又把脑海里学校的人过了一遍说:“我觉得你们班数学老师就挺不错的,高高瘦瘦白白的还挺好看,总是穿着西装。上次我去办公室抱作业在门口不小心撞到他,他还帮我捡作业本,人也挺好——”
      苑杭惨叫着打断她:“你清醒一点啊!贺老师已经结婚好几年孩子都上幼儿园了!而且他明年就调走了!”
      “明明是你非要我说一个参照了好吧!”曾谙怒扑上去作势要掐苑杭的脖子。
      苑杭叫得更惨了:“陆曾谙!你把玉米抹我脖子上了!啊啊啊啊啊”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