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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和我告别吧 ...

  •   提前录取通知书是粉红色的一张纸,曾谙拿着它只觉得轻飘飘的没有实感。
      附中面向全市招生的,曾谙是第73名录进去的,这已经很了不起了。班主任拍拍她的肩给予厚望:“继续努力,这个暑假不要松懈了!”谢老师是真的喜欢曾谙这个学生,拉着她的手只说:“你要经常回来看看晓得吧,给后面的学弟学妹们讲讲经验。”
      曾谙当时笑着和老师们说了再见。
      出了校门,曾谙问陆文沚:“我们可以去一趟江湾校区吗?”
      “如果你想去,我不拦着你,但我建议你不要。”
      曾谙笑了笑道:“我知道了。”
      陆嘉衡只说了素描本这一件事,陆文沚便懂了,她很赞成陆嘉衡和曾谙暂时分开的决定。其他的陆嘉衡只字不曾透露,以至于这一回是陆文沚过度乐观了。
      雨,总是在下雨。
      漫长而折磨的六月,一眼望不到尽头。

      等了一周难得有个晴天,曾谙打车去了江湾。
      门口的保安拦着她不让进,说她手上的是邯郸校区的卡在本校区不给过。
      他们站在大太阳底下扯皮,偌大空旷的路上前后都没有人,曾谙无意中瞥见自己倒映在保安亭黑色玻璃上的倒影,苍白憔悴,虚幻得像一个快要消散的鬼魂。
      “你让我进去吧,我找陆嘉衡陆教授,我是他的女儿。”
      保安大叔见她实在执着,便说:“那你打个电话吧,我这有座机,你让陆教授出来接你。”
      “我不知道他办公室的电话,他是前几天才搬过来的。”
      “那可难办了,现在放假了,学校里没什么人,我们也不敢随便放你进去啊,万一丢了什么东西,碰坏什么东西,我们也负不了责啊。”
      兜兜转转又回到最初的起点,曾谙说:“好的,我知道了。”
      本以为磨了这么久嘴皮子无果,这姑娘也该放弃老老实实打道回府了,谁能想到转头就在监控里看见她在翻围墙。保安大叔一个头两个大,连忙带人过去把她从围墙上弄下来。
      “你说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怎么学人家小混混翻墙啊?你好意思吗?得亏你不是本校学生,否则至少得是个记个大过处分。”
      曾谙说:“我只是想进去找人。”
      “好吧好吧,你要找就进去找吧,但是得有一个人跟着你。”保安大叔转头点了一个小年轻,“小李你去。”
      小李连忙道:“这大热的天,凭什么我去啊?”
      “你们年轻人比较好讲话嘛。”
      倒霉的小李只能认栽,江湾校区很大,楼与楼之间隔得很远,察觉到曾谙的目光,小李连忙说:“你别看我啊,我刚调过来,对这里也不熟悉。”
      他是真的不熟悉,不然也不会跟着曾谙迷路十几分钟了。
      一间一间的空教室,一扇一扇敲了没有反应的门,安静的仿佛没有尽头的走廊,闷热又窒息。后来这样的场景总会一次一次地出现在曾谙的梦里,她喊不出来也哭不出来只一直一直寻找着追逐着,就像陷入无限嵌套空间梦境。
      “要不你先回去吧,天又要阴了,下午肯定是要下雨的,你没带伞吧?”
      曾谙没有回答,事实上她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这个陌生又静寂的环境让她无由来地恐慌。她原本是来服软的,她想告诉陆嘉衡自己错了,她不该说那些话,她可以把话收回,只要他回去。但是现在她明白好像一切都晚了,陆嘉衡已经抛弃她了。
      曾谙淋着雨到家,陆文沚给她开的门,心下了然,只叫她去洗个澡然后来吃饭,张妈做了她喜欢的番茄炒蛋。

      中考结束,曾谙站在公立门口等苑杭,校门外的人行道上济济皆是家长。她侧耳听他们说昨天考的语文作文题目指向不清,数学大题是又偏又怪,不由得为苑杭担心起来。铃声一响,教学楼里沸反盈天,几秒后学生们倾巢涌出。曾谙站在围墙根底下,默默看着那些殷殷切切的父母和张扬得意的孩子。
      苑杭跟着其他三三两两的学生一起出来的,原本蔫头耷脑但一见曾谙连忙蹦跶着过来,两个人抱了个满怀,苑杭开心道:“你真的来啦!”
      曾谙笑说:“我肯定要来啊。”
      苑爸爸和苑妈妈的车停在路口,曾谙陪苑杭一起过去,苑杭把书包放下说等一下要跟曾谙一起去五角场商场玩。苑爸爸当即从皮夹子里拿了五百给苑杭,让她请曾谙吃个饭,两个人一起玩得开心点。苑杭满口答应,把钱揣兜里,拉着曾谙就要跑。苑妈妈不放心,抓着她又交代了几句钱要收好,要是玩得晚了给家里打电话来接,苑杭满口答应跟曾谙一起笑着跑出大人们的视线。
      曾谙最喜欢的是一家卖北欧家具的店,他们家有一扇窄窄的深蓝色大门,里面的布置都是蓝色调的。不过她从来没进去过,她每次来都会隔着玻璃看一眼里面那套深海蓝绒面的沙发套件,她说坐在那上面看书看报纸会很有情调。苑杭总是陪着她一起,但苑杭好像没有最喜欢的店铺,对于她而言所有的店都差不多,她还挺喜欢二楼的甜品店的,但也只是喜欢他们家的淋在香草冰激凌上的草莓酱。
      暮色四合,她们俩拿着冰可乐站在天桥上分食一袋炸鸡,桥上人来人往,桥下川流不息,整座城市华灯初上。
      “我跟陆嘉衡说我爱他,把他吓跑了。”曾谙说的时候假装很轻松,像在讲一个笑话。
      苑杭噎了一下,辣椒片呛进喉咙里咳得死去活来,好不容易缓过来,抓着曾谙的手:“你真的说了?!”
      “说了,但是他不能接受。”曾谙无法对抗那股悲伤,“这也合情合理,是个人都没办法接受。”
      她不知道此时她看起来有多心碎,苑杭脸上原本八卦调侃的表情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同样的沉重,沉默了一会儿,苑杭问道:“你呢?你害怕吗?”
      曾谙一愣,随即无奈笑道:“你真是我的好朋友。”
      苑杭笑了笑,靠过去把头歪在曾谙肩上,曾谙的脸贴着她毛茸茸的脑袋,突然感觉无比心安。她的视线顺着道路延展到远处封锁天际线的高楼大厦,所有的喧嚣与浮华都倒映在她的眼睛里,她说:“怕啊,从意识到的那天起,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怕,不过现在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于是她用干净的左手背碰了碰苑杭的脑袋问道:“你考得怎么样?我听说今年考得挺难的。”
      苑杭直起身子,神色有些凝重。
      “没关系,你可以去附中国际部试试,我之前特意帮你看过,他们只对英语有要求,你的英语很好,完全能进的。”曾谙其实已经在心里规划好了她们未来的高中三年,她那时候就是如此自大狂妄,总以为能掌控左右一切,安排他人命运,至少她从未设想过她们会有分开的一天。
      “曾谙,我有事跟你说......但是你别生气......”苑杭有些吞吞吐吐的。
      “你说呗,能有什么事啊?”只要是无关陆嘉衡,能让曾谙生气的事情没有几件。
      “我爸爸有香港的生意上的朋友,他说能帮我移民然后安排那边不错的私立高中。因为这个事我妈妈之前特意去了一趟香港,看过感觉各方面都很不错。所以要是我中考考得不好的话,家里可能会送我去香港......”苑杭说话的声音就越来越小,最后忍不住问,“曾谙,你怎么不说话,你生气了?”
      “我没有,我只是......”只是什么曾谙说不清楚,她问,“你一个人去吗?叔叔阿姨舍得吗?你才多大啊?”
      苑杭以为她是真的担心自己,便笑着安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我学得很烂,没办法像你这么优秀。”
      曾谙眨了眨眼睛,喉头发紧,她说:“挺好的,真的,你去那边竞争会小很多,有更多选择,到时候想考回来也很容易,这是条好路......”
      “曾谙?”
      “挺好的,真的,我是说,这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曾谙!”
      眼泪滚滚而下,曾谙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她不知道为什么眨眼间这些她所爱着的人们都一个一个都离她远去了,只剩她一个人,万般无奈万般怨,终是无能为力。
      苑杭着急忙慌地从兜里掏餐巾纸给她擦眼泪说:“我一定会经常回来看你的,我寒暑假都回来!”
      白天被炽烈阳光压下去的潮气从大地深处泛上来,整座城市悲伤弥漫。
      这次一向柔弱的苑杭没有掉眼泪,她拉着曾谙的手,一字一顿很认真地说:“我一定会非常非常想你。”
      分别的时候苑杭再三问曾谙真的不一道走吗,她希望两个人一起走邯郸路回家,曾谙却非要绕远。
      “我买一些绘画铅笔,你快回去吧,你家比我还远呢。”
      苑杭还想说什么,曾谙潇洒地挥挥手走入城市奔涌不息的人流之中,如一尾鱼游进大海。事实是曾谙说谎了,她一路走一路哭,一瞬间仿佛回到小学那些望着车窗外寂寞梧桐道的日子。她从来不曾真心讨厌过一切,恰恰相反她怀抱着比任何人都浓烈的爱意爱着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美好,只是世界给她的从来只有冰冷残酷的恶意。
      这世上的东西越是想要就越得不到,越得不到就越想要,人类的精神的酷爱自我凌虐,从不肯放下放过。

      “曾谙,你拿那么多冰袋做什么?”
      这孩子的心思一向难猜,张妈也就放弃了,只说:“你用完要放回冰箱,到时候还要给陆小姐用来冻鱼呢。”陆文沚最近都住这,张妈遂摸透了她的食性,她酷爱鲜鱼汤,解冻过的鱼肉她吃得出味道不对,于是张妈隔三差五下午去菜市场买新鲜活鱼杀好回来放保鲜拿冰块镇着到晚上再烧汤。
      那时的曾谙没有意识到她的思维已经行至山穷水尽,画地为牢,没有出路。当她从泡着冰袋的一浴缸冷水里爬起来,看着镜子里冻得唇无血色的自己,她想笑又笑不出来。张妈买完菜回来一进门就被扑面而来的冷气冻了个哆嗦,见曾谙披了条浴巾站在空调风口下面,连忙道:“曾谙,你那么热吗?”走近一看,好家伙,空调居然打到16度,她连忙摸了一下曾谙的胳膊,已经冰得不像个活人了。
      “你这孩子在干嘛呀?前两天才淋了雨,你这是要感冒的啊!”张妈急得直接关了空调,从沙发拿了条毯子给曾谙披上,赶她去穿衣服。
      晚上曾谙直接高烧到38.7,浑身发烫,满脸通红,眼睛一片迷迷蒙蒙的水汽,意识都有些不清了。陆文沚开车送她去医院,曾谙像被抽了脊梁骨似的仰靠在副驾驶座上,气若游丝地问:“姑姑,能不能让他来看看我?”
      陆文沚不想回答,因为在她面前曾谙的伎俩简直幼稚地可笑,她很努力压制自己的怒气,好让自己不要对着现在脆弱得快要碎掉的曾谙发火。
      曾谙的确是烧糊涂了,她想去拉陆文沚的手,陆文沚惊叫道:“陆曾谙!我在开车!”
      曾谙缩了回去,趁着等红灯的间隙陆文沚看了一眼曾谙,这才发现她已经在无声中满面泪痕。
      “好吧好吧,等一下我就给陆嘉衡打电话叫他过来。”
      曾谙很小声地说了谢谢,陆文沚长叹一口气,她知道陆嘉衡肯定会立刻赶过来的。
      “曾谙,陆嘉衡作为父亲已经足够爱你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还有我,我也很爱你,所以别再折磨大家了好吗?”
      曾谙不知何时已经闭上眼睛好像是睡着了,陆文沚也不知道她到底听没听到,于是更沉更重地叹了口气。
      陆文沚缴完费回来看见陆嘉衡已经到了,他站在输液室门外却不进去,好像在等待又好像在逃避,陆文沚从未在陆嘉衡身上看到过这种状态。
      陆文沚说:“进去吧,曾谙一直在等你。”
      曾谙输着液原本闭目靠在椅子上,听见陆嘉衡的脚步声走近便豁然睁开眼睛。他看得出来她肯定又是哭过了,他叹息一声在曾谙身边坐下。陆嘉衡问她难受吗,她摇头,陆嘉衡又问她饿不饿,她还是摇头,于是两个人互相看着不说话。
      曾谙动了动插着输液管的左手想拉住陆嘉衡,陆嘉衡连忙按住她:“不要动。”于是曾谙半侧过身子向陆嘉衡伸出右手,她总是这样固执,非要达成目的不可。陆嘉衡熟知她的秉性,如果说人是由不同的材料构成的,那么构成曾谙的材料一定是高硬度低韧性的。他拉住曾谙的手,轻轻握在手里,温柔地说:“就这样,我拉着你。”
      曾谙也知道他从来只在两种时候对自己有无条件无限制的耐心和温柔,一是教她新东西的时候,一是她生病的时候。她烧得实在厉害,大脑里全是支离破碎不成体系的字词语句,此时此刻她一句话都不想多说,她只想他们在一起,
      凌晨三点多曾谙的点滴快空瓶了,陆嘉衡见她和陆文沚都睡着了,便从座位上站起来准备去叫护士过来换瓶。找了很久才终于在儿童候区找到护士,不过她正在给一个小男孩拔针,便让陆嘉衡等一下,毕竟这个点人手也是很无奈的事。陆嘉衡并不急,便站在旁边等着。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惊叫“诶,你怎么这样跑出来了!”动静吵醒了一些睡不安稳的孩子,一时间孩儿啼哭声和父母的安慰声交织,护士连忙给大家道歉,陆嘉衡一转头见曾谙站在门边看着自己,她近乎粗暴地扯开了输液管一路跟过来,手背淌下来的血滴了一地。实习小护士连忙拿棉花给曾谙止血,很担心她是伤到自己的血管,而她的一双眼睛只直勾勾地盯着陆嘉衡。
      回去的一路上曾谙拉着陆嘉衡的手不肯松开,小护士说要换一只手插针,曾谙不动,陆嘉衡只能说:“曾谙,把你的右手松开,我绝对不走。”曾谙这才听话松开了右手让护士把针插上。陆嘉衡原本准备去把过道里曾谙滴的血拖干净,但是小护士说:“您还是陪孩子吧,我去就好,也不麻烦。”走时小护士还笑了一下,大概这么大了还这么黏父母的孩子真不多见。她的笑让陆嘉衡很不舒服,他想把小护士叫回来好好跟她解释人在生病的时候心理会变得脆弱,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一直到黎明时分曾谙的烧才退了一点,五六点左右透过旁边的窗户能看见城市天际泛起的鱼肚白。曾谙睁开眼睛的时候,陆嘉衡就在他身边,没松开手也没合眼,他一直都很信守承诺。
      陆嘉衡看得出来曾谙已经不再是烧得糊里糊涂的状态了,眼神是清明的,他笑了笑道:“再睡一下吧,曾谙,现在还很早。”
      “你能回来吗?回家来。”曾谙很小心地说,“我保证不再说那些糊涂话了。”
      陆嘉衡沉默,好像并没有把曾谙的示弱提出的请求当作一个可考虑的备选项目,他在想别的东西,曾谙有些急了抓紧他的手说:“你回来吧,我会听话的,我们一定能像以前一样!”
      “与这个无关,曾谙。”陆嘉衡把手抽出来,只是一瞬间他又变回了曾谙最害怕的模样,冷静到接近冷酷,他说,“我们的关系出现了一些问题,我必须离开,否则我会影响你的成长。”
      曾谙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微笑说:“不会啊,怎么会呢?我长这么大,你一直在我身边啊!”
      陆嘉衡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不能冒着摧毁这孩子自尊的风险去讲一些大家心知肚明的东西。但已经不需要说出来,他的沉默已经是压死曾谙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崩溃的曾谙抓着陆嘉衡,像她小时候无数次歇斯底里那样哭嚎着:“你不能离开我!你不能离开我!”面对陆嘉衡的无动于衷,她更加崩溃,尽乎绝望地哀求,“我求你行不行?只要你回来,我求求你!”
      大部分人都被吵醒了,一直假装闭着眼睛的陆文沚终于忍无可忍腾地站起来把哭成泪人的曾谙一把拽起来往外走。
      陆嘉衡伸手拦住陆文沚问:“你带她去哪?”
      “带她去清醒一下,你希望她在这里闹?”
      陆嘉衡收了手,默许了陆文沚。
      陆文沚一路拖着曾谙把她塞进了厕所的隔间说:“我在外面等你,你哭完再出来。”
      完全被情绪淹没的曾谙无力反抗,她靠在隔板上嚎啕大哭,陆文沚深吸了一口气,走出去在洗手池边洗了把脸等她出来。
      曾谙记得那天当她们回去的时候陆嘉衡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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