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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重逢 ...

  •   暗一足尖一点便去了,萧瑾心中却有不详之感,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如今边陲危如累卵,若非大事发生受阻,郭阶决计不会在此逗留,谢鹤亭要去,自然是两路人马先选其一跟上,再在两军于北疆汇合后尽些心力。

      庞涓借兵青州,何忠率大路人马北行,都无谢鹤亭用武之地,而粮草之事关乎我军士气与生死存亡,萧瑾本笃定了他会快马加鞭追上郭阶一行。

      此刻竟有两分希望是自己猜测有误。

      钟达是谢鹤亭信得过的,如若真是会面了却具不在驿馆,萧瑾不敢想现在是何种境况…

      四肢毋地一阵发凉,手指蜷了蜷,有些僵劲不得动弹。

      难捱的一盏茶功夫过去,暗一提溜着人回来放在地上时天已蒙蒙亮,抱拳一礼便合上门退了出去。

      郭阶哪里被这般折腾过,本就心神激荡,双脚终于落了地,方有实感抬头却瞧见正上坐着萧瑾,还目光似钩子似的盯着自己。

      猛地又垂首,本就抖如筛糠的下半身彻底瘫软在地上:“微臣、拜见陛下、!”

      萧瑾强自平复了心绪,冷厉道:“因何只你一人在此?”

      郭阶磕在地上的头就没起来过,带了几分哭腔:“陛下赎罪、罪臣办事不力,路遇山匪、,粮草、粮草被劫了大半!”

      萧瑾心下一沉,声线不稳:“钟达呢!可瞧见过谢鹤亭?!”

      “钟、钟参将被掳走了,危急关头让我向谢将军求救,将军、谢将军得了信赶来…、”

      话音未落萧瑾便顷刻间直起身,本就病着,可谓面如金纸,犹如鬼魅,虽未大声嚎哭,再开口嗓子却已完全哑了:“他、…如何了?”

      郭阶声若蚊蝇:“谢将军…、带了两队人去剿匪,至今…、未归。”

      这声音嗡嗡地在耳边回响叫人听不真切,萧瑾胸口一阵闷痛,这感觉如此熟悉,仿佛前世就曾亲历过,却又如此陌生,好像两世都从未遇到如此锥心之痛。

      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扶着桌沿缓缓坐下,手指用力得惨白:“几日了、?”

      郭阶还从未见过皇帝这副失态颓丧模样,只觉自己的日子到头了,认命道:“今日是第五日。”

      萧瑾方才撞到桌凳的动静惊动了外面儿,暗一实在不放心去叫了许太医。

      此刻他正在心中盘算:自己发热那日接到消息过来,不眠不休赶了两日路,又只身去闯那龙潭虎穴,本就中了毒,还劳累至此,如今且不知是否有性命之忧…、

      萧瑾脑中思绪杂乱如丝,脸色煞白、连嘴唇都是一片雪色,甚至还在浑身颤抖,实在有些骇人,把正扣了门进来的许太医吓得不轻,快步上前、打开药匣,取出一薄薄参片放到他舌根下,待他不再发抖,才缓缓退回门口。

      郭阶已不敢妄想苟活,只愿能得个痛快地死法。

      萧瑾好容易缓过点精气神来,又是一阵猛地咳嗽,接过暗一递来的温水,抿了一口,干哑道:“你且一五一十细细道来。”

      郭阶抖着胆子抬眼一瞥又飞速叩回,心下却是越发不安:“禀陛下,我等过充州边境时遇悍匪所劫,彼时对方占据天时地利,又都是要粮不要命般,我等不敌,只得兵分两路,钟参将想着罪臣手无缚鸡之力,便让我带着大队人马先行撤离,结果、结果未曾想他们早有埋伏,还是着了道。”

      咽了咽口水:“好在我等人多,总归是护住了几车粮食仓惶逃走,进了城苦等一日,却不见参将身影,只怕是、只怕是凶多吉少,这才、这才想着钟参将临别时叮嘱罪臣找谢大将军、…”

      萧瑾稍冷静了两分:“你又是如何传信于他?”

      若走官道,远没有这么快,自己也不会蒙在鼓里。

      “回陛下,钟参将每隔一日、便会飞鸽传书回京,从不避讳罪臣,我猜测他与谢将军便是靠此取得联系,才、”

      萧瑾心中了然:只是钟达未曾想到郭阶胆小怕事到了这种地步,隐而不报,不去求冀、充二州官府这就近援兵,却要搬来京城的远水来救这急火。

      更是做事优柔寡断,拖了整整一日,山匪多为亡命之徒,须知每多一个时辰便多一分危险。

      思及此处,胸腔前阵阵痛楚,犹疑间干涩道:“他、,带了多少人?”

      郭阶不敢应答:“约莫、约莫四五十余人。”

      萧瑾闻言眼眶已是猩红,又是一阵猛地咳嗽,喉头似有腥甜涌出,却被他压着心口强忍下去,又吞咽口温水,“即刻去府衙借兵剿匪!”

      郭阶如蒙大赦,屁滚尿流地爬起来口中喊是便去了。

      毕竟是兵部尚书,亮明身份后说话也算是有份量,不过一个时辰便集结了两千人马于城门,来回禀时萧瑾起身系上披风便要出门,许太医拦在他前侧一揖:“微臣斗胆,您的身子不可再如此奔波。”

      萧瑾脚下微顿,并未应答,还是去了。

      这山头在两州交界处,据传此处山匪又彪悍嗜血,回回出动都不要命似的,却又极少骚扰民众,鲜有命案发生,故而两边儿都懒得趟这浑水。

      此番一行正是早有准备,才扮作商队先后而来,约莫还是目标太大,反而惹人起疑。

      萧瑾身着深青劲装,乌发以银冠束起,策马疾驰间茶白披风衣摆微扬,天边残云渐收,淡天琉璃。虽是病着,尚余孤瘦雪霜之姿,坚毅背影只叫一行士兵都跟着热血沸腾起来。

      气势挺拔如斯,近看方知面上却毫无血色,像是随时会从马上直直坠下来。

      才绕过山底往上,前面儿打头阵的士兵忽的抬手警示,有一人跪下侧耳俯地,继而小跑来报:“有队人马正往山下来。”

      萧瑾眉心微蹙,莫非有人提前通风报信?

      对方又听了听,略一沉吟:“不过百米,行得不快,人也不多。”

      或许只是偶然。

      不过若能抓住几个套问,大致得出山内舆图与具体状况,倒又多了不少胜算。

      前行的步兵放低放缓了脚程,刀刃出鞘,抬手作防御状,随时准备刺出,紧绷着越走越上、越靠越近、,中间执盾的也戒备起来,要拐过一个弯儿时,双方人马将将露出一两个人头对上,这边儿正欲冲锋杀贼,那边儿却目露精光开口想要说什么,马上的萧瑾遥遥瞥见队伍中被人搀扶着、微微垂着脑袋的熟悉身影,开口是难以言状的喑哑:“且慢!”

      即刻便翻身下马,不顾劝阻地上前,一路小跑过去更加确信无疑,这不是自己心心念念之人又是谁?!

      都穿着劫匪粗麻布衣服的人中紧接着传来一声隐隐激动的:“是自己人!”

      萧瑾用力搀扶住他胳膊,目光一眨不眨地盯住他发顶,声音抖得无法抑制:“你怎么样?”

      谢鹤亭恍若在梦中般不可置信地缓缓抬头,看到是萧瑾眼睫颤了颤,眼眸终于生出两分清亮,生怕吓破什么美梦般极轻极缓地开口,似在确认什么:“陛下、…?”

      便露出个萧瑾再熟悉又陌生不过的、庆幸又无憾的神情,昏了过去。

      竟还轻松了口气。

      萧瑾大惊失色、破了嗓音:“谢鹤亭!!”

      一旁的人抱拳一礼:“山上大部已被清理干净,我等正是回来报信儿的。”

      萧瑾哪还顾得这些,一把揽过谢鹤亭便单手抱着人翻身上马,其他的自然交给郭阶去收尾。

      ……

      将人禁锢在身前才惊觉他腰腹似又窄了两寸,衣衫发丝凌乱不说,上面尽是些干涸的暗红血迹,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山匪的?

      一时又急又气,不顾死活般策马挥鞭,谢鹤亭似还有两分清醒,用尽全身力气缓缓抬手轻拍了拍萧瑾小臂。

      这是何意?还要逞强么!

      一阵酸楚涌上鼻头,额间似遭重锤般疼痛,眼前竟有两分模糊。

      ……

      混沌间远远瞧见城门,手下紧了紧,强咬住舌尖勒令自己保持清醒。

      视线却是越来越不堪,马儿越跑越慢,将将进城门,手下一松,马蹄声止住,二人齐齐往地上摔去,萧瑾本能地将人环住,自己背后朝下落地。

      终是来迟一步的暗一目眦欲裂:“公子!!”

      捞起两人便飞也似的往客栈赶。

      将人放下不顾许太医如何惊慌,又去街上最大的医馆绑了两个大夫来。

      ……

      许太医几人脚不沾地地忙完,已是过了大半个时辰。

      两个大夫静候在一旁不敢发出声响,暗一和许太医守在萧瑾床榻前,待萧瑾缓缓抬眼已又是一盏茶后——

      便见暗一和许太医目光灼灼盯着自己。

      莫说他们,就连那被胁迫来的两个大夫都暗自松了口气。

      萧瑾甫欲张口估摸着是吸了口凉气,又咳嗽起来,“他如何了?”

      暗一闻言去隔间查看,许太医语气似宽慰道:“除去旧疾,都伤在皮外,再就是劳累过度,身体虚乏。”

      萧瑾忍住喉下痒意,紧绷的心弦刚松快卸下两分,却见暗一上前时神色躲闪,也不知是猜到了什么还是想到了什么,从前那双盈盈如秋水的眼,却晦暗无波,只有无穷无尽、无边无垠的黑,艰涩道:“你说、”

      暗一尽量放低放缓了声线:“谢将军他、不见了。”

      萧瑾随即脱力似的斜靠在床榻上,面色如薄霜般惨白得近乎透明。又是一阵要把肺腑呕出来似的猛咳,手抚上胸口想顺顺气,却蓦地吐出口血来。

      “公子!!”

      血滴溅落在被褥和雪白中衣上,血丝沿着嘴角蜿蜒而下,由下颌缓缓止住。

      许太医连忙上前又是号脉又是扎针,暗一正欲转身去寻人却瞧见立在门口的人,不是谢将军又是谁?

      谢鹤亭趔趄着腿脚快步上前,许太医收了针听到动静回头,几人有意退了出去避开。

      萧瑾心情大起大落下一时还有些愣怔,谢鹤亭于床沿坐下,拿过他手中丝帕替他擦拭余下血迹,怜惜道:“陛下、,何至于斯、…”

      不声不响地,手腕上却落上滴晶莹泪珠,谢鹤亭不期抬眸,对上日思夜想、水光潋滟的这双眼,眸中此刻又欢喜又委屈,不由自主地靠近、极其珍重地缓缓在他下睫落上一吻,萧瑾抬起手臂将人狠狠攥进怀里:“你要担心死我么!”

      谢鹤亭或是不知该说什么,或是觉得什么都不必再说,亦回抱住他,轻拍了拍萧瑾肩背。

      数息,萧瑾心绪好歹平复了些,慢慢松开对方,一眨不眨地将人自上而下打量一遭,谢鹤亭不禁莞尔,便用指腹极轻柔替他拭去脸颊挂着的泪痕,小心翼翼地开口:“抱歉,是我想岔了…、”

      萧瑾抬手虚握成拳轻推了下他胸口:“怎么,以为你以身殉国,朕便能高枕无忧,稳坐高堂么?”

      心中酸涩得无以复加:“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谢鹤亭嗫嚅着正欲开口却被打断:“还是你觉得朕不过一时兴起,这般没心没肺,说抛却便能抛却了?”

      谢鹤亭闻言垂眸,顷刻间萧瑾又咳嗽起来:“你果真曾这般想过!你就瞧不见我待你之心么!”

      见他面露愧色,却并无辩解之意,萧瑾怄得心肝儿都在隐隐作痛。

      守在殿外的许太医听陛下情绪过激怕有不妥,医者仁心还是硬着头皮进来,却听陛下负气道:“你走!让他走!朕再也不愿见他!”

      倏尔被推开的谢鹤亭不知所措,脚步不稳被许太医扶住,婉转道:“不如您先去歇息好,再来探望陛下。”

      谢鹤亭面上被失落包裹,勉强勾起唇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多谢许太医。”

      知晓这是在谢自己费心救治,许太医微微颔首:“您的腿上伤口颇深,还请将军切莫再妄动。”

      谢鹤亭点头,又趔趄着往外,背影是说不出的落寞,只一眼,就叫萧瑾心都要碎了。

      许太医仔仔细细又替他看一遍头颅:“陛下才从马上摔下来,还是脑袋着地,切忌情绪过激。”

      絮絮叨叨地:“这咳疾都将近半月了,望您定要谨遵医嘱,不可再如此不当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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