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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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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曼云看到这株暮兰有纤弱的金色花瓣微微摆了摆,仿佛蝶翅轻颤。
它确实很美。
手中拈着的血针在完成自己使命之后,缓缓融化,一滴干涸的血落在沈曼云指尖。
“需要什么报酬?”燕飞光大掌一收,沈曼云一直盯着看的暮兰消失不见。
就连她的视线也空落落的了。
“你救了我。”沈曼云轻声道,她想,这是救命之恩,怎么偿还都不为过。
沈曼云呆坐在原地,她没有开口问燕飞光那朵花是要送给谁,这样的问题很冒犯。
她关注他,也只敢把想法藏在心里,这里是他的世界,而不是她的。
床榻上躺着的魂族在恢复之后终于有了像样的人形,他的四肢不再瘫软,原本融化得模糊的五官也有了轮廓。
这是一位小少年,约莫十三四的年纪,面容清瘦,漂亮得好似一位女孩。
他的露着的胸膛苍白,微微上下起伏。
忽地,他睁开了眼,眼瞳漆黑,将沈曼云吓了一跳。
她的身子往后仰,将桌上药瓶碰翻,引来一旁燕飞光的视线。
“对不起,但是他……他醒了。”沈曼云有些害怕地躲开去。
见过方才魂族的可怕模样,她有所抗拒很正常,人会害怕与自己相似但又不完全相同的生物。
即便他现在已经有了好看的皮囊,沈曼云还是想起他四肢五官都融化瘫在床上的样子。
燕飞光单手缠绕着绷带走过来,床上的少年直直注视着他,抬手下意识摸向自己胸口。
“城主,花呢?”他的嗓音嘶哑。
燕飞光的眉头微皱:“我让你跟着去了吗?”
少年眼睫垂落:“没……没有。”
“无妄城方圆千里内,我只见到这一株暮兰。今日我过去山崖,却没看到它,在周遭寻了很久,没想到是你。”
燕飞光将少年挣扎坐起的身子按了下去。
沈曼云感觉自己留在这里很多余,于是起身退开去,她低头,看到自己指尖上留了一滴燕飞光的血。
她拿帕子去擦,分了心,但耳朵里却还是钻进他们的对话声。
“城主对不起,是我偷偷溜进你的书房,看了……看了那本书,我只想帮帮你,帮你把那朵花保存下来,我不想你自己……”少年连声解释。
他还想起身,燕飞光冷冷两个字阻止了他:“躺着。”
少年看见他手上的伤:“城主你……”
他知道是燕飞光救了自己,喃喃道:“城主,不用的……不用的,我们死了就死了,如果死之前能成为一朵花的养料也算有价值。”
“不是我救了你。”燕飞光语气沉了下来,尾音少了几分冷硬。
他侧身看向还在擦手的沈曼云:“是她。”
沈曼云一直低头盯着自己手里的白帕,手已经擦干净了,但她还是不住摆弄着这张帕子。
她听懂了他们的对话,也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会被燕飞光救回来。
暮兰要度过黄昏花开不败,想来是要以血肉滋养,燕飞光本想自己养了这朵花。
但这位魂族显然想帮助他,于是偷偷跟去,替他将这朵花种到了自己身上。
燕飞光按原定计划去取花,却没找到,于是在四周搜寻,这才正好找到了被野兽袭击的她,顺手救了回来。
所以他将他送回无妄城之后才如此急忙地马上离开。
他救她,只是意外,还是因为那朵花,要送给女主的花。
沈曼云点了点头,应了燕飞光的话:“以后若还受了什么伤,就来找我。”
她很愿意帮助燕飞光做些什么事。
少年靠在榻上,歪头观察着她,面对外人时他显得有些拘谨。
片刻,他道了声:“谢谢。”
沈曼云跑回自己养伤的房间,燕飞光也离开了,他留着这位少年在医馆修养。
入夜,宋玉尘也要回家,她交代沈曼云不用害怕外边的魂族。
“他们和普通人一样,只是受伤的时候有些不一样。”宋玉尘将伤药递给沈曼云,“我明日还来,你好好休息。”
宋玉尘也走了,外边的魂族少年果然十分安静。
沈曼云点了灯,她取出燕飞光坏了的大氅,继续自己的缝补工作。
修复过魂族的身体,这大氅修复起来就显得很简单了,何况这件大氅的编织技艺也是沈曼云熟悉的常规针法。
她拿着绣花针缝补着衣服,动作灵巧。
沈曼云工作时很认真,并没注意到周遭环境有了些细微的变化。
她的房间用一扇通顶的屏风与外间隔开,不知何时,一团黑色阴影从屏风与天花板的缝隙间挤了进来。
它在天花板上缓缓滑行,停留在沈曼云正上方,而后这团黑影幻化出类似眼睛的圆球,垂了下来。
眼球垂在沈曼云脑袋旁边,它定睛注视着沈曼云的动作,没发出一丝声音。
沈曼云缝了很久,她没有注意到自己耳朵旁多了个怪东西。
她将燕飞光大氅缝好了之后,摊开观察了许久,确认每一个针脚都完美无缺。
衣服上还有他身上的味道,但已散得很淡了,沈曼云将它仔细叠好,捧了起来。
她正欲起身,扭头时余光却瞥见一丝阴影。
猛地扭过头去,沈曼云与天花板上垂下的黑色眼球对上视线。
瞬间,她的眼睛被惊得睁大,往后跌去。
沈曼云一向很安静,就算如此怕,也没有发出任何惊叫声,她只是不住往后躲。
直到这眼球的主人开了口,他的声线沙哑,并不好听,但很熟悉。
是……燕飞光带回来的魂族少年。
他趴在天花板上,对沈曼云说:“是你救了我?就这样用一根针?”
沈曼云顿住,她深吸一口气接受现状,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是。”她的声线在颤抖。
眼球转向她,飘到面前,悬在沈曼云鼻尖上方。
“城里都是我这样的魂族,你第一次见?”
“第一次见就能治魂族的伤?”
“你是谁,从何处来,是洛都的人?”
“你想对无妄城做什么?”
少年警惕,一连串问题抛给了沈曼云。
沈曼云只知道洛都是哪里,那里是女主所在的王都,离这里有千万里远。
沈曼云连连摇头:“我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
“远到我可能回不去……”她轻声道。
他似乎接受了她的答案,挂在天花板上的阴影落在地上,化作一位清秀少年。
“星阑,我叫星阑。”他盘腿坐在地上,身上就挂了一件黑袍,显得身子很瘦弱。
沈曼云缓了过来,她点点头,将燕飞光的大氅放到了桌上。
她问:“要来看什么?”
她想,自己这里根本没有任何需要窥探的秘密。
星阑朝沈曼云伸出手,他的手心里躺着一枚脏兮兮的纸包糖果,这糖不知道被他攥了多久,形状都有些变了。
“谢谢。”他对沈曼云说。
沈曼云接过糖。
星阑歪头:“吃。”
沈曼云没嫌弃糖脏,剥了糖纸就放进口中,这颗糖被星阑保存了很久,已经变软,口感有些奇怪。
星阑笑:“是生辰那天城主送的。”
啊,又是燕飞光,沈曼云眨了眨眼,她从没想过自己竟然能和一个书中人物有如此近的距离。
周遭的灯火幽暗,朦胧得像梦境,她在原地呆了会儿才将燕飞光的大氅递给了星阑。
“这是他的衣服,你与他相熟,就替我把他的衣服送还给他,好吗?”她问。
星阑把燕飞光的大氅接了过来,将它双手环抱在胸前:“你为什么不自己还给他?”
“我?”沈曼云的眼睫垂了下来。
她目前还没有与书中人物有过多交流的想法,就想这样与无妄城里的所有人保持距离。
“你那么认真补了衣服。”星阑定睛注视着沈曼云。
沈曼云躲着他的目光,她低头,星阑就又化作那奇怪的黑影,将眼珠子探到沈曼云低下的视线中央。
她躲不开他的对视。
“还不算晚,城主还没休息,我领你去看他吧。”星阑说。
沈曼云原想拒绝,但星阑身体所化的黑影已经将她托了起来。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很想看他。”星阑说。
沈曼云急得要捂住他的嘴,却找不到他的嘴巴在哪里。
星阑飞了起来,她失去平衡,跌坐在这团黑影上。
“我们都很想看他,我也想,若是城主发现我了,我就说你带我来的,嘻嘻。”
星阑有自己的目的,他知道自己私自行动惹了燕飞光生气。
燕飞光在气他不顾自己性命,替他将暮兰种在自己身上。
“不要……”沈曼云的拒绝很小声,她根本没有丝毫威慑力。
星阑还是个半大孩子,做事我行我素,直接当做没听见沈曼云的话,把她带了出去。
这对于沈曼云来说也是一个新奇的体验,她被星阑带着从医馆的窗户飞出。
他的速度不快,所以她能勉强在飞行的黑影上稳住自己的身形。
沈曼云的手小心翼翼搭在黑影前端,她不能确定自己手抓着的这个地方是星阑的什么部位。
“别掉下去了。”星阑提醒她。
“哦……那这里……这里是哪里?”沈曼云问。
“是耳朵。”星阑答。
沈曼云的手马上收了回来,空中传来半大孩子沙沙哑哑的笑:“你真好玩,除了城主,第一次有人会跟我这么玩。”
沈曼云伸出手去,摸了摸疑似他脑袋的地方。
星阑领着她飞到无妄城正中央的城主府上方,精准找到了燕飞光的书房。
沈曼云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做了怎么大胆的事情。
星阑落在书房屋顶上,沈曼云战战兢兢地坐在屋顶瓦片上,她怕掉下去。
星阑则动作灵活,他熟练揭开燕飞光书房的瓦片,拉过沈曼云朝下看。
燕飞光此时果然在书房里,他面前的书桌上摆着一个锦盒。
此时,暮兰被他小心翼翼放入锦盒,他仔细整理每一片花瓣。
沈曼云盯着他的手与花,心中想,书中燕飞光给女主送花的剧情竟然真的在她眼前上演。
它如此鲜活真切,比书中短短掠过的几行文字更加令人动容。
星阑趴在屋顶缺口旁,幽幽对沈曼云说:“很疼很疼,花长出来的时候,我觉得我已经死了。”
沈曼云怔了片刻,却注意到书房里的燕飞光已抬起了头。
星阑还在自顾自说着话。
“那么疼,我都受不了,但是……如果不是我没听城主的话,这朵花应该长在他的心口。”
“他肯定知道很疼很苦,所以把那本古籍藏起来不想我找到它。”
“他应该很爱洛都的那位姑娘,对吧?”
星阑扭过头问沈曼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