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向宇宙尽头去见你》二两糖茶

3、Error

　　好在昨晚还没彻底忘了时间，连星今早按时起了床，上学也并没有迟到。

　　只不过在学校这一天，连星一直都是神飞天外。望着窗外那飘雪的天空，连星有时会幻想那舰队驰骋的太空，想想五艘战舰炸成烟花的壮观场面，有时又会凭空想象一下，战舰上的那个队长，到底长得是什么模样。

　　也不怪连星的思绪总在这件事上兜兜绕绕。小小的通讯器将他的声音传到了遥远的太空，又将不知在何方的陌生声音带回他身边，在这场漫长孤寂的寒冬之中，是一件多么明媚而浪漫的事情。在学校里的大半天，连星满心只想着放学后跑去图书馆，查一查传说中克拉特堡星战舰的样子，然后再早点回到家去，和卫巡队长多聊聊他们在太空里遨游的精彩见闻。

　　还要问问他今天吃了什么，是不是又吃了那鼻涕一样的营养剂。

　　连星托着一边下巴想。

　　他的宇宙飞船上肯定还有其他人，如果他没有时间，也可以找别人聊一聊。
　　反正他说了，他们都是很厉害的人。

　　连星越想越开心，就连窗外那阴沉沉灰突突的颜色，看起来都顺眼了不少。熬到下午，终于听到老师喊了放学，连星半秒也不耽搁，抓起书包冲了出去，奔出校门，穿过街道，经过工厂，一路小跑地就跑到了城中心的图书馆门口。

　　连星所在的城市并不萧索，重工业工厂一处连着一处，日日夜夜都能听到那机械运转的铿锵鸣响。但这座城市也并不繁荣，大部分居民都挤在破落凌乱的贫民区，道路上从来都是冷冷清清，每个人的眼中都透着没有温度的麻木，恰如这场不知何时会结束的冬日，算不上绝望，却也看不到多少亮光。

　　城市管理者们是想改变这派死气沉沉的，于是花了大价钱，设立了这座城属图书馆，又搜罗了大量书籍存放其中，想要用书中新鲜的知识和见闻来点燃人们的活力。但设立多年，并没有什么成效。温饱尚不能保证，看书又有什么用，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图书馆中也因此常年读者寥寥，只有一些学者和研究人员时有光顾，当然，还有连星。

　　连星站在图书馆大门外，整理了一下衣服，又将书包挪挪位置，遮住了棉衣衣襟上的一条破口。

　　这破口大概是在垃圾场爬上爬下时刮破的，衣服里面的棉絮都漏出来好多。尽管连星已经小心缝补好了，但破口大，连星技术又不佳，一道缝补痕迹歪扭扭横在衣服上，着实不太美观。

　　连星自己倒是不在意这点不美观，让他不舒服的是图书馆管理员每次打量他的那个眼神。
　　出入图书馆的，都是些有钱、有地位的人，连星知道自己比不上人家。
　　但连星也不想让自己被人太看不起。

　　连星又低头挪了挪书包，深吸口气，踏上了图书馆的台阶。

　　***

　　“滋滋……滋……”

　　通讯器中传出一点杂音，又很快安静了下来。频段就是昨天标记过的频段，连星仔细调整好设置，凑近收音处，试着问了一句：

　　“那个、卫巡？你在吗？”

　　一句话成功传送了出去，但通讯器中却没有声音传回来。

　　“卫巡？”
　　连星又问了一句，仍然没有回音。

　　没有回音……也正常吧。
　　连星想。
　　他可能不在通讯器边，可能在忙，可能在吃饭，可能在睡觉，也可能……就没有标记他们的频段。
　　总之，他昨天说的词是“大概”，他也没有保证，今天一定还会和自己聊天。

　　连星瘪瘪嘴，趴在桌子上，看着旁边的小鱼缸。

　　今天连星在图书馆倒确实查到了克拉特堡星，不过只是查到了些简略的概述，并没有查到他们的战舰是什么样子。
　　但他还是准备了很多问题想要问卫巡。

　　比如他们的敌人是谁？那些人为什么要来打他们？
　　比如他的战友都有谁？他们打仗，到底厉害到什么程度？
　　再比如他的母星是什么样，他的基地什么样，他……长什么样？

　　这样的问题，连星还能再提出一百个一千个，每个问题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但每个问题他都想知道知道答案。

　　知道这些答案，当然也不能让他吃得更饱，穿得更暖，但却可以让他觉得今天这一天，是好有趣的一天。

　　……只可惜，通讯那端，一直都没有人来听他的这些提问。

　　连星看着鱼缸里的小金鱼，时不时用手指尖敲敲缸壁。小金鱼不害怕，连星敲哪里，就会扭动着身体游向哪里，就像有意陪连星排解失落。

　　“小冬，你真好。”

　　连星收回手指，小声说道。

　　“小冬是谁？”

　　正在这时，通讯器中突然就传出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听起来温温和和，好像带着笑意。

　　正和昨天的那个声音，一模一样。

　　***

　　一回到驾驶舱，卫巡就听到了一点奇怪的响声。

　　声音很小，很闷，但在一片寂静的驾驶舱中，即便是这小小闷闷的声音，也能听得十分清晰。声音好像是从操作台那边传来的，还夹带着一点电流杂音，卫巡愣了一下方才想起，虽然没有标记，但昨天和那个孩子通话之后，自己好像一直都没有覆盖掉这个频段。

　　不是有意的，但好像……也并不是那么无意。

　　“小冬，你真好。”

　　通讯器中响起那个孩子的声音，不过显然并不是在对自己说话。卫巡提了下嘴角，坐去驾驶位上，接上了他的话。

　　“小冬是谁？”
　　卫巡问。

　　“啊？哎哎？……啊！”
　　通讯那头的少年好像有点慌张，发了几声无意义的声音，半天也没答出什么。

　　“小冬，是你的家人吗？”
　　卫巡又问，尽量把语气放得和缓。

　　“不不、不是！小冬是我的金鱼，它叫波塞冬，也叫小冬！我平时都叫它小冬！”

　　……波塞冬？？

　　卫巡噗地笑出了声。
　　“你的金鱼好厉害。”卫巡说。

　　“没有没有！它很小，就手指头那么大，也很可爱，但是、但是它没有什么特别厉害的地方……”

　　对面的男孩语气一直很紧张，卫巡又笑了下，没有再打趣他，也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通讯器中方才响起男孩犹犹豫豫的声音。

　　“那个，嗯……”
　　“你……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

　　本来想好了一大堆问题要问，结果最后却只问出了一句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不知道该怎么问，怎么问都觉得好像有点唐突。

　　毕竟通讯对面的，只是一个仅仅通过一次话的准陌生人。

　　而且还是个厉害的队长。

　　不能太唐突，要有礼貌一点，连星想。

　　“过得怎么样么。”
　　厉害的队长很快就做出了回应。
　　“嗯……没有敌袭，补给充足，航向稳定，应该还不错。”

　　没有敌袭，航向稳定？

　　“你现在是在执行什么任务吗？”
　　连星的好奇心一下子冒了出来。

　　“嗯……对，我在巡逻。”
　　通讯那端的男人说道。
　　“我在环绕目标星球进行巡视，如果发现情况，就向基地汇报。”

　　“哇哦……”

　　卫巡所说的一切对连星来说都透着一种新鲜的真实感，即便是听起来好像不太重要的任务，都让连星兴趣十足。

　　“可你不是队长吗？队长好像应该是坐在基地等别人汇报的人呀？”

　　“……”
　　连星的问题让对方顿了一秒。
　　“……对，不过这次人手不够了，所以我也要一起执行任务。”

　　“这样哦。”
　　连星一点也不怀疑卫巡的解释，点点头，语气有点兴奋。
　　“那就是说你们三十多个队员全都出动了？看来这次的任务很重大啊！我猜是和昨天的敌袭有关吧？就是你说炸掉五艘战舰那场！”

　　“嗯……你猜得对。”
　　对方平静回答道。

　　***

　　其实今天卫巡过得并没有还不错。

　　飞船尾部的损坏显然牵连到了推进系统，被爆炸的推力冲开后，整个舰体完全由惯性驱使着行进，卫巡拼命尝试控制速度和方向，但始终没有半点效果。宇宙中没有空气阻力，飞船就这么沿着直线方向一路高速移动着，直到接近了一个未知星球之后，才在星球与周围小行星的引力作用下降下了速度，逐渐偏开原本的轨迹，绕着星球周围开始缓慢漂流起来。

　　卫巡不知道他和他的破损战舰飞了多远，也不知道旁边这颗巨大的星球是什么星球，但很显然，他必须要试着恢复推进系统，才有可能脱离当前当前星球的引力控制，踏上返回基地的道路。

　　早知道，当时在战舰维修培训课上，就少走点神了。
　　在走进机械舱前，卫巡心里是这样想的。

　　不过很快他就不这样想了。

　　——机械舱尾部也和停泊舱尾部一样，被炸出了一个空荡荡的大洞，原本有推进器存在的地方，如今已经什么都没了。

　　即便是母星最好的机械师在，也修不了这艘船。

　　卫巡沉默地走出机械舱，脱掉太空服，麻木地走出一段距离，又久久呆立在走廊墙壁上的监控屏前。

　　能源储量：84%
　　饮食储量：充足
　　舱内温度：23度
　　舱内湿度：40%
　　氧气含量：正常
　　重力模拟：正常
　　……
　　航行速度：Error
　　航行方向：Error
　　发动机状态：Error
　　定位信号：Error

　　……

　　生命支持系统一切正常，充足的饮食储备和能源余量，足够他一个人在这里活上很久很久。
　　但这艘飞船，却已经没有能力载着他回去基地，回到母星。

　　卫巡并不怕死，作为星球防卫军的一员，他已经准备好，随时消失在那瞬间绽放的烟花之中。

　　但谁会想到，上天为他安排的终末，却并不是他早已做好准备的瞬间烟火，而是一场肉眼可见的，漫长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