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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骗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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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空气中的水分相互之间吸引逐渐融合,然后改变了自身的结构,冻结成一堵薄墙。墙外是整个世界,而墙内只有时寻光和倪仲。
与平时并没有非常活泼好动的性格不同,墙内的时寻光无疑话多了不少,肢体语言丰富到认识的人全都以为他刚喝了假酒,又笑又闹的,除了眼里落进了星星,确实与他喝多了酒很像。
可不是吗,对时寻光而言倪仲就是世上度数最高浓度最纯的陈酿,无需下口,单是站在边上呆个一瞬半秒的,他就醉得天昏地暗。
尹司实在看不下去,他不能接受创下全系最好成绩的人是个白痴,这等于是对所有航天系学生的侮辱——连白痴都不如。
出于这样的目的,尹司将时寻光和倪仲相处时的样子给录成影像,传给他,并附文:【智障公主。】
“公主”已经成为时寻光无法摆脱的外号,虽然当他知道由来的时候气冲冲找倪仲理论过,然而作为罪魁祸首,倪仲早就忘记这茬了。
【别叫我公主!】至今,他仍然无法接受这个称呼。
【智障。】
看着屏幕上过于简洁的两个字,时寻光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再点开视频一看,发现自己的确像个智障后,他瞬间来了脾气,对自己。瞎子都能看出来他喜欢倪仲了吧,那是不是,倪仲也看出来了?以为自己藏得很好的他简直就像个被扯下王子头套发现里面竟是猪头的小丑。
“隔壁好像要搬寝室了,你不去看看?”壬信在他想一头撞死的时候走进寝室,成功阻止了一场惨剧。
“搬什么寝室?”时寻光抬起他那颗刚才被自己揉乱的脑袋,问了一句就立刻起身奔向隔壁。
倪仲的寝室关着门,是刚刚贺珩翼出去顺手关上的,里面只剩下收拾行李的倪仲和被倪仲收拾的行李。
助教资格已经通过,从秋天起他就不再是学生了。为了祝贺他当上助教,夹带了一点私心的倪璨给他购置了新居。现在,他正在为搬去新居而忙碌。
当他坐在一堆不知该怎么装才能全部带走的自制捕活物的各种工具里苦恼着,寝室的门被人敲响,并传来了时寻光的声音。
“有人在吗?”敲了几下没人理,时寻光正准备离开就听见里头传来东西从高处落到地板上的声音,“倪仲?”
倪仲确实在里面,但没有要开门的打算,他准备假装寝室没人。
“倪仲是不是在里头!”时寻光等了半天没人应也没人来给自己开门,逐渐不耐烦起来,由礼貌敲门变为用力拍门,“你开门!”
尽管拍门声几乎打扰了整层楼的人,但倪仲依然不吱声,捡起摔坏的陷阱感到惋惜。
并没有吵架,也不是在生气,倪仲没有任何不开门的理由。哦,有的,他不想开,不想和时寻光道别。
笃定倪仲就在里头,时寻光今天非要进去不可。他冲出寝室楼绕到阳台窗户的位置打算爬上去。
好在他们的寝室在一楼,虽然为了防止夏天暴雨倒灌而提高了地差,但对于轻松爬过图书馆窗户的时寻光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如果有朝一日他没能成为星舰操控员,或许能凭借这个本事当个擦玻璃或者开锁的。
看见窗户外面出现了半截人,倪仲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把窗户拉开:“你想偷东西吗?”
“偷你?”这两个字说出口时寻光才觉得没对劲,于是干咳一声赶紧转移话题,“我敲门半天了你都不开,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倪仲俯身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差点将他顶出去:“下次来我家吧。”
时寻光死死抠住窗台边才没让自己掉下去:“为、为什么要去你家?”
“因为我想见你。”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开门?!”
“不想开。”
“你是不是有……”
时寻光病字还没骂出来,就听见倪仲继续说:“我以为你是来告别的。”
“告什么别?”
“我从明天开始就不能住这里了,也不住其他宿舍。”
“谁会为了这个专门跑来跟你告别。”
“不是?”
“当然不是。”时寻光说完才忽然反应过来,倪仲这是不住校了?那以后不就没办法天天来串门,没办法天天看见他了?
“你要搬去哪儿?”时寻光追问。
“自己家,刚买的。秋天,我就是助教了,所以得搬走。”
时寻光愣住,这段时间相处的日子实在是太过愉快,以至于他忘记了两人之间年龄的差距。
是啊,倪仲要搬走了,以后,也很少再有机会见面了吧。
“你快点毕业吧。”倪仲轻声说。
毕业后就更见不到了。时寻光咬住牙没让自己说出这句听上去很寂寞的话。一想到以后很难再见到倪仲,他心里就像被虫蛀了似的,到处都是孔,非得要把血流干了才罢休。
“你快点毕业吧。”倪仲往后退回脑袋,又说了一遍,脸上带着笑,“这样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怎么在一起?”沉浸在离别之苦中的时寻光没反应过来。
“学校禁止师生恋。”
“师生……”他慌得手心打滑,眼看着就要从墙上摔下去。
完了,这摔下去不磕到后脑勺也得杵到屁股,都怪倪仲,突然说些恐怖的话。可是好像,有点开心是怎么回事?一直以来都不敢对倪仲抱有太多期待,也不敢想象自己会得到回应。现在是什么情况?其实自己不是在一楼而是在一百楼,眼看着马上就要摔死了?还是说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所有人都瞒着他想给他最后的人生制造一些幸福,免得他变成厉鬼作祟?
倪仲立刻伸手拽住他的衣领将他拉了回来:“骗你的。”
“啊?哦……”伴随着慌张的欣喜瞬间消退,他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妈的倪仲。
“你会来我家玩吧?”
“那你记得给我开门。”
“嗯,我尽量。”
时寻光刚想发火就看见倪仲因为玩笑得逞在笑。阳光照在他脸上,让那层平时完全看不见的细小绒毛如泛光晕。眼前这个人,简直就像是,就像是,不知道从哪片云上漏下来的奶糖,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时寻光不由自主咽了下口水:“你要是不开门我就把你家大门给拆了。”
“我可能会报警。”
“那我……”和倪仲相处时的他就像个智障,所有欢喜全都通过肢体和表情溢了出来。可即便这样,他也从来没真正用语言表达过。说不定,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如果现在不说些什么或许以后就真的再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我就当着警察的面说喜欢你。”
倪仲还在笑,像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似的,擦了下眼角:“你们专业有为难警方这门课吗?学分多少?”
“你开门不就完了。”时寻光越想越有些窝火,这人到底听没听懂自己刚才是在表白?!还是说因为听上去太像开玩笑所以倪仲没当真?那是不是得重新更正式严肃地再说一遍?
“你快点毕业吧。”倪仲看着时寻光,嘴角微微还有笑意。
“啊?”正提起勇气准备再次郑重其事跟他表白的时寻光突然被打断,一时间有些愣。
“我等你毕业。”
“这是我说了算的吗。”时寻光低头看着抓住自己领口的那只手,“等我毕业……是什么意思?”
倪仲松开时寻光的衣领,勾住他的下巴,凑近脸,问:“要谈师生恋吗?”
“你刚刚不是说学校禁止……师生……恋。”时寻光越说越觉得不对劲,猛然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倪仲,“我可以当你刚才那句话是接受我的告白了吧?!”
“你什么时候告的白?”
“刚才!”
“对谁?”
“对你!”
“没听到。”倪仲抿着嘴在笑,“再说一遍。”
“我喜欢你。”看到倪仲嘴角的笑时,时寻光就已经不再觉得紧张。倪仲肯定听到了,肯定早就知道了,肯定不会拒绝。
“你快点毕业吧。”倪仲拽过时寻光的衣领扯向自己,“快点毕业,来找我。”
啊……现在的他,在倪仲眼里是什么表情?和视频里一样露出了傻拉吧唧的笑吗?可是,视线怎么会变得模糊起来了,是眼球因为太过激动而汗流浃背了吗?原来,眼球会流汗啊,他该不会是全世界最后一个知道的人吧?
时寻光激动得忘记了自己此刻还趴在墙上,伸手想去抱倪仲,结果刚松手整个人就向后倒下去,摔在窗外的水泥地上。不痛,屁股和脑袋一点都不痛。他躺在地上止不住笑。他现在就是颗被裹满糖霜的山楂,连核都是甜的。
快点毕业吧。这已经不只是一句从倪仲嘴里说出来的话了,从今天开始,从现在开始,将会成为他时时刻刻期盼的好事。
倪仲靠在窗台上,用交叉的手臂枕住下巴看着时寻光,面带微笑:“需要我帮你打120吗?人的大脑很脆弱,你好像已经被摔傻了。”
时寻光终于站起来,冲回阳台下面仰头看着倪仲:“在毕业之前我也会一直喜欢你,会一直喜欢到毕业,喜欢到三十岁到四十岁一百岁。”
倪仲微微瘪了下嘴,显得有些失望:“你一百岁以后就会喜欢别人了?”
“都一百岁了哪还有精力搞这些,不是,我是在说我会一直喜欢你!”时寻光对倪仲的脑回路无奈得不行。听了刚刚那句话难道不是该感到开心吗,谁会想到一百岁后就喜欢别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思维逻辑才会想到这个。
“一直是多久?”倪仲问。
“到我死!”时寻光努力挺直后背,甚至踮起脚尖。如果不这么做,他怕自己的声音会传不进倪仲的耳朵,“倪仲,你也要喜欢我到死。”
“不要,时限太长了。”
“哪里长了?!”
“骗你的。”倪仲将下巴缩进手臂里笑,“我也会喜欢你到一百岁。”
“一百岁以后呢?”
“看心情。”
“喂!”
像是逗的小动物终于给出了令人满意的反应,倪仲忍不住笑出了声。虽然将来无法预计,到死那天的这几十年肯定会发生许多出乎意料的变故,但他愿意努力喜欢时寻光直到死为止。
时寻光摸了下脖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毕业那天,你跟我回家吧。”
“为什么?”
“那我跟你回家。”
“蓝色狗窝和粉色狗窝你喜欢哪个?”
“我又不是狗!”他向倪仲伸出小拇指,“我毕业那天去找你,然后我们就在一起。”
倪仲盯着他的手看了半天,在时寻光因为尴尬而逐渐开始脸红时才用食指和拇指捏住那只弯成勾的小拇指:“你记得来我家。”
“你记得开门。”
“茶和汽水,你要喝哪种?”
“汽水。”
“可是我家没有汽水。”
“……”那问这个的意义在哪里?
“要我去买吗?”
“又不是去你家喝水的,随便什么都行。”
“那你来我家做什么?”
“去、见、你。”这不是废话吗。
“明天就来吧。”
“好。”
“后天也来。”
“好。”
“大后天也来。”
“你好烦,我每天都去行了吧。”
“我大大后天不在家。”
“那我就大大大后天去。”什么大大后天,对于竟然还回了句大大大后天的自己,时寻光更是感到无语得想翻白眼。
“时寻光。”
“干嘛?”
“你好傻。”
确实,挺傻的,身体里像有一群扑腾不停的沙丁鱼,窜来窜去,忽东忽西,简直把他的身体当成了食物充足的养殖场。别瞎胡闹了行不行,知道你们捕食捕得很兴奋,可我现在都快被你们掀起的浪给拍晕了,听听,就连倪仲都说我傻了。
一定是因为这群沙丁鱼没长耳朵,一定是因为倪仲给的饵料太美味,时寻光根本就拿它们无可奈何。
说不定,这群沙丁鱼只是感受到时寻光此时的心情,才会翻了天似的闹。那这就是倪仲的错,那这就是他时寻光的错。
“倪仲。”
“我没有摔到头。”
“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要死了一样的喜欢。”时寻光觉得自己眼睛在发烫,“我不想等两年,我想天天都能看见你。”
就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婴儿蹒跚跌撞,他这个成年人笨得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此时的心情,只能反复强调喜欢这两个字。像个傻子一样表达不出来,像个傻子一样只想着倪仲,就算没有撞到头,在喜欢上倪仲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笨得要死了。
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单调的话了,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冗余的话了。
单单两个字,就已经全部囊括了过去与未来。
“明天,你几点来?”
“五点半下课了就去。”
“你知道我家地址吗?”
“你等会儿给我一个。”
“不想给你。”
想凶人的时寻光发现倪仲的脸又往臂弯里缩了许多下去,碎发底下隐约露出来的耳朵像初染殷红的凌霄花藏身于枝丫后,可又忍不住要让世间瞧一瞧自己似的,显得扭捏又可爱。
啊,原来这个人也和自己一样,在紧张在害羞。
“那我不去了。”时寻光忍不住想逗逗他。
倪仲将整个脸全都埋进手臂里,捏住时寻光手指的那只手重新调整姿势,用小拇指勾住:“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