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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雪之梦 ...

  •   “很痛吗?”

      每触碰伤口,即使时寻光已经拼命保持动作轻柔,仍会换来倪仲的皱眉和闷哼,弄得他不得不停下来反复询问。

      “我真的已经很轻了。”像是被老师错怪的乖孩子为自己申辩,带着些些不安与委屈,时寻光局促得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对不起。”

      要是换了别人,就算对方痛得哇啦大叫他也只会让他闭嘴,然后粗暴地赶紧处理完。说不定还会直接在伤口上拍一巴掌,好让药能更直接贴在伤口上。

      “你……生气了?”见倪仲半天不吭声,他又小心翼翼地问。

      半个脑袋都痛麻了的倪仲有气无力地坐在床边上,驼着背。他知道时寻光的动作已经非常温柔了,每一下,如果不是药水刺激到伤口内的组织,其实几乎感觉不到时寻光的动作。对于疼痛,他有能适应和不能适应的,恰巧当前情况就是后者。

      像坏心眼的小恶魔举着又尖又长的针扎进本就已经剥开外皮露出被保护得很好的肉里,乱戳,搅动,这才使得已经逐渐趋于麻木的神经再次被挑出来,接受洗礼。

      湿润的额头突然迎来一阵细细的凉风,尽管无法驱散疼痛,但仍是带来了一些慰籍。

      倪仲抬起眼皮看着正鼓起腮帮子对着自己额头吹气的时寻光,终于愿意开口说话:“还是痛。”

      “马上就好了,你再忍忍。”时寻光仔细瞧着倪仲额头上并不算严重的伤口,直到确认没有再流血了,才拿起缝针枪,“我准备给你缝针。打不打麻药?”

      倪仲一听缝针两个字就挣扎着想站起来,抓住时寻光的手不让他有动作。

      “怎么了?”时寻光问完才恍然大悟地看了眼手里的缝针抢,“可是不缝针好得慢。”

      “没关系。”倪仲仍然推着时寻光,再次坐下来,“就这样。”

      时寻光也不和他拗,放下缝针抢:“那我直接给你贴纱布?”

      倪仲这才松开手:“嗯。”

      “贴纱布好得慢,不过也好,不会留疤。”时寻光一边将纱布放在倪仲额头,一边说,“你今年是不是本命年,这么倒霉,都摔两次了。”

      不过仔细想想,他时寻光更倒霉,坐着没动也能无缘无故被个大活人砸到最脆弱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并不理解那只是句玩笑话的倪仲感到非常惊讶。

      “还真是?”这回换时寻光吃惊了,“你24了?!”

      “你为什么会知道?”

      “我……猜的。”

      竟然比我大五岁。时寻光忍不住这样想。二十四,那就已经毕业了,在进修?不会是老师吧……

      “你,是老师吗?”他鼓起勇气试探着问。

      “还不是。”时寻光心里的气还没松完,倪仲又说,“秋天开始,就是助教了。你呢?”

      不知道为什么,时寻光心里有些小小的失落:“大二,明年秋天大三。”

      “小屁孩儿。”倪仲竟然笑起来。

      “你也没比我大多少!”

      “痛……”

      “对不起。”时寻光一激动,手上的动作自然就粗鲁许多。看着倪仲皱起的眉眼略微辛苦的表情,与之前的慌张不同,他心里悄悄滋生出了一丝别样的感觉。

      心芽拱开松软的土壤努力冒出一点点春绿,然后伸展出两片幼叶,脆弱又坚毅,在这无垠无际的黄土田里,显得格外美好。

      真可爱。

      不管是那株幼小的春芽,还是眼前这个人。

      “很痛?”时寻光将盘子挪开,调整了一个舒服的角度,转头看着倪仲。

      “很痛。”倪仲丝毫不吝啬自己的不满,“你知道温柔这个词的意思吗?”

      “我还不够温柔?我从没对谁这么温柔过,你知足吧。”

      打算反驳的倪仲突然想到了什么,凑上去想努力看清时寻光的眼睛,也好让时寻光能看清自己的眼睛:“躁狂症会导致病人易怒、情绪高涨、精力充沛。我有个学弟的家里人是这方面的专家,需要我推荐你去看看吗?”

      “你才有躁狂症。”尽管被说得很生气,时寻光却也被他凑过来的样子搞得稍稍有些不自在,于是立刻起身避开,“你要是痛得神智不清了就在这里睡,刚好有床。”

      “你呢?”

      “我……”时寻光被问得噎住,想也没想就回答,“我回宿舍。”

      倪仲垂下头:“我不困。”

      “那你想干嘛?”

      “请坐。”倪仲看向时寻光,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床铺。

      时寻光犹豫了一会儿,也不扭捏,直接坐下:“干嘛?”

      “我想挨着你,可以吗?”

      “你为什么要挨着我?”

      “冷。”倪仲眼睛里有一层雾,“不可以吗?”

      “你……”时寻光心里很拒绝,但是出于某种本能,身体不由自主倾斜过去,“你挨吧。”

      于是倪仲靠上去,整个人都卸了力,瘫瘫软软的往下滑,眼瞧着就要滑进时寻光怀里时又重新调整了姿势,用肩膀挤着时寻光的肩膀。

      挨着能有多暖和。时寻光不由得在心里吐槽。但他不想将这句话说出来,万一说了,倪仲发现真的不会变暖就不挨了怎么办。

      这种想法或许很奇怪,不,就是很奇怪。他就像个穷得只剩条大裤衩的流浪汉无意之中捡到了一百块钱,即使知道这样不对,即使知道这样不应该,但还是忍不住想将它据为己有,就算被人找上门来拳打脚踢押着去见官也要将它据为己有。

      倪仲就是从天而降的这一百块钱,让他热泪盈眶,又让他坐立难安。

      “你还冷吗?”

      “冷。”

      时寻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围巾,解下来,伸长了手从倪仲背后绕过去,准备帮他戴好:“早晚温差挺大的,你晚上出门多穿点。”

      “你年纪轻轻就怕冷,可能是肾不好。”倪仲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句善意的提醒将会给时寻光带来怎样的火气。

      “现在是你冷不是我冷!”时寻光愤怒地用围巾把倪仲的整个脑袋都缠了起来。让你再胡说八道!

      倪仲没挣扎,保持着整个头部被裹缠的状态。柔软的围巾贴在脸上,钻入鼻中的是洗衣液淡淡清香中带了一点人体的香味。

      也许很少有人察觉,每个人身上都会有一股特别的味道,是家庭共有的味道,即使他离开父母搬到别的地方,要不了多久,新的居所也必定会沾染得连空气里都是这种味道。像是遗传一样,由父母传给孩子,再由孩子与另一半的香味混合,产生新的味道,然后传给下一代。

      在倪仲看来,这股香,是每个人独有的气。气在不断变化,而最终这世上只有两个人会有着同样的味道。

      真好闻。

      “围巾不是这样戴的。”围巾里头传来倪仲闷闷的声音。

      时寻光忍着笑:“这样更保暖。”

      “确实。”

      看着被自己裹得像个蜂窝似的倪仲,时寻光继续整理着围巾,嘴角藏不住笑,心里更是压不住愉快。这份愉快究竟是来自于肆意的欺负,还是来自于光明正大的触碰,他根本没细想过。

      围巾又将倪仲裹得更匀称了些,时寻光满意地收回手,打量自己的杰作。

      要是……要是现在亲他,会被发现吗?

      时寻光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得魂飞魄散,可渐渐恢复平静之后才发现,他已经不受控制地渐渐凑近过去,估摸着找到了倪仲嘴唇大概的位置,即将碰上去。

      他现在的行为会不会有点太不对劲了,可是,如果亲到的话,一定会觉得非常开心吧。

      糟了,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完了,大脑也不听使唤了。

      要是被发现,倪仲会生气吗?

      道个歉,他会原谅我吗?

      这还是第一次,亲男人啊。

      男人?

      时寻光突然愣住,往前的动作也停下来。他想亲倪仲?!亲一个男人?!

      倪仲抓住缠在头上的围巾往下扯,露出上半张脸,问:“你要做什么?”

      回过魂来的时寻光猛然直起身,心脏已经被剪断了血管准备一飞冲天,嘴依然在逞强:“看看你死了没有。”

      “还活着。”倪仲突然想到什么,转头看向时寻光,“你看新闻吗?”

      “干嘛?”

      “杀人,犯法。”

      “废话,我不知道杀人犯法。”

      “多看看新闻就知道了。”

      “我的意思是我知道!”

      倪仲扯围巾的手并没有急着放下来,而是有意无意隔着织物轻摸着自己的唇。虽然被围巾裹着根本看不见,但是,透过物体摩擦和对方的呼吸声,他还是察觉到时寻光在靠近。对于时寻光究竟想做什么,他并不能完全理解,可那个时候,随着与时寻光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身体竟然变得完全不能动弹。

      胸膛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最私密的卧室里被人提着五颜六色的油漆桶趁他不在的时候闯进来,大肆挥舞着刷子将原本干净简洁的灰色墙壁胡乱喷涂,最终这个让他舒适安心的空间变得诡异又陌生。他尝试着将一切还原,抹去那些刺眼的色彩,刮掉无用的图案,但一切都是徒劳,这个地方在拒绝被他还原。

      明明应该为此感到愤怒,明明应该找到弄乱这里的人索要赔偿。

      可是,当他站在房间中央看着碰撞重叠的颜色,竟发现自己并不讨厌,甚至觉得,眼前的景色有些美。

      这种稀奇古怪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喂。”仔细观察了很久,见倪仲对他先前的举动没有特别的反应,时寻光终于放心不少,甚至抬手帮倪仲重新戴好围巾,“头还痛不痛?”

      倪仲缩着脖子,抓住围巾往上扯,再次挡住嘴:“嗯,痛。”

      “这都是你在楼梯上蹦跶的报应。”时寻光又将自己的肩倾斜过去,“还冷不冷?”

      “冷。”倪仲很自然地就挨了上去。

      等雪停了,再回去吧。

      雪一直下到早上才停,朝阳毫不吝啬它的光辉,穿过窗户闯进来盖在时寻光与倪仲的身上,犹如一层金色丝被。

      不知什么时候依偎在一起的两人被初日晕染,连眉睫似乎都泛着光。倪仲脖子上还戴着时寻光的围巾,灰橘为主的花色遮住了下半张脸。他的脑袋靠在时寻光的肩上,时寻光的脑袋又靠在他头上,交叠着,刚刚好。

      他们坐在床上,睡着了。

      均匀一致的呼吸声不曾被夜里未停的风雪扰乱,就这样保持到了早晨。

      他们都做了怎样的一个梦?就连远在空中的寒月或许都会在意吧。别人无法进入的他们两人的梦里,是否也有着如春风般温暖细腻的声音?是否也有着如夏花般绚烂璀璨的颜色?是否也有着如秋月般恬淡柔和的话语?是否也有着如冬雪般纯洁清净的故事?

      是否,也有着彼此?

      如果有的话,他们一定会感到高兴吧。因为就连那腾云而上的烟霞,都在为此感到十分高兴。

      “嗯……”时寻光被晃得睁开眼,肩上的脑袋动了动,没有要起的意思。他低头看了眼,放弃伸懒腰的打算。

      脖子已经发僵,后背也酸得不行,屁股更是已经毫无知觉。

      可是,时寻光却并不想改变现在难受的姿势。

      似乎是感觉到“枕头”活了,倪仲习惯性伸手抱住顺便拱了拱,这“枕头”就立马老老实实安定下来不动了。但这样仍有些不舒服,浑身上下的肌肉酸痛让他觉得应该调整一下姿势,于是抱着时寻光倒在床上。

      好像还是哪里不对,枕头太硬,形状也不对。倪仲闭着眼,用手上下摸了摸,越发觉得不对。

      时寻光只能让自己变成一块木头,除此之外他没有更好的应对方式,也不敢想象要是倪仲醒来发现两个人是这样一种姿势该怎么解释。

      等等,两个大男人睡一张床怎么了?根本就不需要任何解释,正常得很才对。

      “你是谁?”倪仲终于睁开眼,迷迷糊糊的,只知道自己抱着一个人。

      “时、时寻光。”

      “时寻光?是谁?”

      “你说是谁!”

      倪仲放开他,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没打算起:“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好巧,我也想问。”

      “回去吧。”

      “哦。”

      勉强还认得路的倪仲拒绝了时寻光要送自己回寝室的提议,打着哈欠自己走了。时寻光看着他的背影,不敢追上去。

      也许对倪仲而言,他只不过是个碰巧遇到的倒霉鬼,碰巧遇到的好事者,碰巧遇到的好心人。他不知道倪仲是不是真的不记得他是谁了,也不敢问,就算倪仲不记得了只要重新自我介绍一遍就行了,明明这样就行了,可他就是不敢问。

      这显然不是他的风格,这显然,不像他自己。

      时寻光蹲在地上,将头埋进手臂。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忘了吧,从今以后也许再也不会见面了,也不会有任何交集,忘了吧。

      就让限定的悸动,留在限定的时间里。

      心脏正在经历一场变故,被一片一片剥去瓣膜,拆开心室心房,放进绞肉机里打碎,然后倒进模子里,等到凝结之后再重新拼凑。

      看,这样就是一颗全新的心脏了,没有昨日的心脏。

      之后的几天,时寻光过得非常平静,平静到对什么事都没了兴趣。

      “A3宿舍楼因为之前地震需要翻修,那里的学生全都被塞到了别的宿舍楼。我们也得跟着调,就把我给调这儿来了。”寝室里搬来新的室友,因为尹司出去租房子而正好腾出来了一个空床位,于是搬了进来。

      时寻光并不关心这些,也就没搭腔。只是新来的室友总是喜欢和他同时用洗手间,每次他还都是慢了一步的那个。

      “你实在急就去借隔壁的,我这儿还要一会儿。”新室友在洗手间里给他支招。

      他也不是憋不住,但这一次,心里终于有点窝火的他愤然走出寝室,敲开了隔壁的门。

      里头的人打开门,见到时寻光有些惊讶:“你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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