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环2》乱聿

37、某个倪仲

　　黑云彻底散去，一连好几天都没再来过，令人意外的是，大气层的破损竟也在以瞠目结舌的速度修复。躲在避难所的人们陆陆续续回了家，人们突然又团结在一起，开始互相帮助。

　　只有时寻光仿佛还被锁在未来倪仲消失的那天，开着飞行器漫无目的地在空中晃着，直到燃料耗尽才不得不回到舰港，重新换了艘。尹司也开着飞行器和他一起在天上转悠，虽然两人之间几乎没什么交流，但总是能默契地进行分区搜索。

　　直到每一艘飞行器的燃料都耗尽，也找不到可以添加的燃料，他才开始靠着双脚满大街的找。遗体也好，生物组织也好，他始终想找到一些和未来倪仲有关的东西。

　　可是他越找越绝望，最后只能坐在废墟里默默掉眼泪。

　　倪仲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看着，也不曾上前，不打算上前。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出现在时寻光面前又能起到什么作用，于是只能在隔了二十来米的距离跟在他身后。时寻光走，他就走，时寻光停下来蹲在地上哭，他就停下来等。

　　最开始，贺珩翼担心出事会陪着他一起，后来也就不陪了，连招呼都没好好打就自己回了家，假装这段时间只是个梦。

　　于是在彻底平静下来的城市街道上，始终有两个保持着距离的男人漫无目的地走着，找着。

　　终于在被跟了好些天后，时寻光折回来走到倪仲面前跟他说：“你回家吧，别再跟着我了。”

　　“我说过要陪你一起找。”

　　“不用了。”

　　“可是……”

　　“我说不用了！”时寻光忍不住吼出来，“你跟着我有什么用？！我不需要你帮忙！”

　　早就已经见过时寻光情绪不稳的倪仲想安慰他，慢慢抬起手，再一次，抓住眼前这个人：“时寻光……”

　　“我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喜欢的又不是你！滚回去！”已经跟他说过“以后不会再喜欢你了”，现在哪里还有脸再将他从贺珩翼身边要回来。就算他往后再也找不到未来的倪仲，只能独自一人活下去，那也是他活该，“别再跟着我，也别再来我面前晃，就当我们从来没认识过！”

　　“我们已经认识了。”

　　“早知道，就不该认识你。”时寻光丢下这句话迅速转身往前走。可他没走几步倪仲就追上来，抓住后背的衣裳。

　　他原本有很多话想说，可突然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后只能张张嘴，松开抓住时寻光的那只手，低声回应：“我知道了，我会忘记你，也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再见。”

　　现在这种感觉该怎么描述才好呢？只要自己立马转身伸出手就能再次够到倪仲，可是身体却无法动弹，只能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不想就此分别，却也不得不就此分别。消失的那个倪仲已经化作开满蔷薇的荆棘墙，将时寻光永远困在某个地方。

　　对于这一点，倪仲只明白了一半。如果他死死拽住荆棘墙后的那只手，掰开带刺的藤条，就算两个人都被扎得体无完肤，或许，仍然有机会将时寻光解放出来。

　　可是他没有这么做。

　　时寻光想要的倪仲，不是他。

　　也算不上是难过，反而更像是终于认了命，不过是回到之前，也没有再继续挣扎的必要。倪仲从衣服兜里掏出一张叠得非常整齐的纸，摊开来低头看着。上面是他将写在自己手臂上的文字抄写下来的内容——未来倪仲留给他的某个地址。

　　他打算去看看。

　　穿过一条又一条早已面目全非的街道，倪仲站在落了满地残破砖石的小广场上，四下看了看，找到小广场旁边的商城入口，搬开堵住大门的树干爬进去，走到存放行李的储物柜面前，拿出未来倪仲留下的手机，开了锁。

　　柜子里有一只小小的手提箱，倪仲将它取出来直接打开，拿起里面的东西依次看着，又放回去，最后才将手提箱暂时推回柜子，手里只捏着一封信——

　　【至倪仲：

　　见信安好。

　　大概，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已经称不上安好了。

　　我是未来的你，在此写下世界的真相，让你能够明白我们所经历的一切。

　　我们所处的整个宇宙，只是世界的很小一部分，被“他们”称作【里世界】，是“他们”培育后代的地方。

　　而古人类则是被选中的茧。“他们”的幼子会通过古人类的成长来吸收养分，最后为了回到【外世界】而改变茧的形态变成人类无法【理解】的样子。不过就算是这样，异人——给我写信的倪仲这样称呼没能回到【外世界】的“他们”。异人自身的能量不够强大，所以会不断吞噬同胞来强大自我，为此，异人会先吃掉茧的记忆，来为之后的吞噬做准备。

　　只是，几百万年的物种进化超出了“他们”的预判，我们的时间对“他们”而言实在是太快，快到稍不注意就发生了无法挽回的事情。

　　人类体内寄生着其他生物的真相，被某条时间线上的倪仲知道了。

　　于是在最初的那些时间线上，通过许许多多时寻光的帮忙，许许多多个倪仲完成了阻断寄生变异的阻断剂。

　　然后他们回到五百多万年前，找到第一个被寄生的南方古猿，给它注射了阻断剂避免人类成为茧的命运。

　　可是，这么做的结果，却是给地球招来了厄运。

　　我想你应该已经猜到了，我们所处的时间线，正是由于给零号感染者注射阻断剂后所产生的新的时间线。

　　在我们的时间线里，由于在阻断剂的作用下，人类经过漫长的进化后，体内产生了能破坏“他们”生命物质的序列。尽管人类对此毫不知情，可“他们”仍然对此感到恐惧，于是，在三百多年前，“他们”察觉到这件事后，就一直在想办法消灭人类。

　　对“他们”来说，地球被破坏变成一颗没有生命的星球，就像踩死一只蚂蚁那样微不足道，只要重新构建出【里世界】，新的宇宙，新的地球，新的生命循环就能重新开始。

　　所以当“他们”制造出各种条件也无法消灭人类后，“他们”决定毁掉我们的【里世界】。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的生存环境会变得越来越糟糕的原因。

　　箱子里有一管血，那是我的血，同时也是异人的血。

　　我和你一样，也是在休眠舱里醒来，手边上放着这三样东西。另一个倪仲写给我的信、能够穿越时间的时光仪，以及异血。

　　注射过异血后，就能成为“他们”那边的生物了，所以能【理解】世界的真貌，也能【理解】“他们”的存在。因此，可以直接和“他们”进行对话。

　　但是，我前面也有提到，我们的体内存在着能够破坏“他们”生命物质的序列，所以一旦注射异血后，也就意味着，体内会开始自行破坏。简单点来讲，就是会产生毒素，然后死去。

　　啊，不过，你手上的这管血本身就已经有毒素了，毕竟是从已经中毒的倪仲那里抽出的血。所以如果你要用的话，请务必先想办法修复异常序列中和毒素。

　　另外还有一件事，也是我想拜托你去做的事。

　　2369年十一月十三日，是“他们”来地球的日子，在这天，无论你是否找到中和毒素的办法，都请你将异血注入自己体内，只有这样，你才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从“他们”的计划中可以看出，“他们”其实对人类充满了畏惧，你需要利用这点进行谈判交易。交易成立后，请告诉另一个没有注射异血的倪仲，让他帮忙完成后续的事，我想他一定会欣然答应。

　　我提出的条件是，人类会在百年内找到彻底清除体内与“他们”相关的序列。如果百年内无法完成，“他们”将会再次回来。

　　交易的内容你可以自己决定，不过我认为无论怎么谈，最后的结果都会变得和我与“他们”的交易内容相同。

　　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关于人类与世界的真相。

　　对了，还有一个真相我想告诉你：世界的开端，才真正开始，所有的所有，都是一个环，开始的地方是结束，结束的地方也是开始。现在的你还不明白也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我希望如此。

　　我想对你说的话差不多就是这些了，或许理解上述内容需要花很长的时间，但是没关系，慢慢你就会懂了。

　　最后，无论你是死去的那个倪仲，还是活下来的那个倪仲，你们都不是独自一人。

　　某个倪仲
　　2365年3月5日】

　　看完手里长长的信，倪仲试图去理解信上的内容，却发现大脑空空的，什么也装不进去。唯一能明白的地方，就是未来的倪仲救了所有人，然后死了。“他们”到底是什么？【外世界】又是什么？

　　茧？是容器的意思吗？

　　想不明白，对于信上讲述的事，他完全想不明白。

　　倪仲抬起头，一手将信纸塞回储物柜，一手拿出装着异血的注射器，直愣愣看了半天后，竟鬼使神差地将注射器压在手腕上。只要将血推进体内，就能看见信里说的真实了吧。这么想着，他慢慢将拇指放上推进头。

　　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抢走了异血：“你不需要注射这个。”

　　倪仲回头去看，发现自己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神情有些冷的男人。

　　“我不认识你。”倪仲指了指男人手里的注射器，“可以把它还给我吗？”

　　男人没动，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谈判已经结束，你要做的是清除体内的序列。”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倪仲拽住男人的手臂，显得有些惊讶。

　　“你的任务是做出清除剂。”男人没有直接回答。

　　倪仲仔细打量男人的脸，忽然想到了什么：“你是信上所说的‘他们’吗？”

　　“不是。”男人犹豫了一下，将手里的注射器还给倪仲。

　　接过注射器时，倪仲瞥见他手心上有道疤，就问：“你受伤了？”

　　男人翻过左手掌心看了眼，并没有太多在意：“旧伤而已。”

　　“旧伤虽然好了，但还是会留疤。”

　　“嗯。”

　　“阿律。”外面传来的女声打破两人间略有些沉寂的气氛。一个女人探着脑袋朝这边看了眼，跨过地面散落的障碍走过来，“还好这次赶上了。”

　　“这次？”倪仲对她的说法感到疑惑。

　　“没什么。”女人想了想，对倪仲伸出手，“我叫真音，他是阿律。简单来说，我们是从未来回来的人，来帮你完成清除剂的。”顿了顿，她又接着说，“不止清除剂，还有‘希望’。”

　　倪仲握住真音的手：“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真音笑了下：“人体内的序列虽然带来了灾难，但同时也是牵制‘他们’的武器。清除序列同样等于舍弃优势，如果到时候‘他们’反悔不履行交易内容，人类就只能彻底等死。所以，在舍弃旧武器的同时，人类必须拥有新的武器，也就是连接者。”

　　“连接者？”倪仲困惑地皱了下眉，“活物？”

　　“连接者的事可以以后再说，现在比较重要的是清除剂。”真音说着收回自己的手，“最好能在三个月内做出来。”

　　面前从未见过的两个陌生人让倪仲不禁心生疑惑：“我可以问你们一个问题吗？”

　　真音点点头：“你问吧。”

　　“你们知道多少？”见真音面带不解，倪仲继续问，“关于【外世界】和‘他们’，你们知道多少？”

　　真音叹口气，转头看了眼阿律，抿抿嘴，才无奈回答：“全部。信上写的我们都知道，信上没写的，我们也都知道。”

　　倪仲愣了一下，略带吃惊地看向真音：“你知道信上写了什么？”

　　“知道。另一个你的事我们也知道，所以才会出现在你面前，帮你完成清除剂。”

　　“我还想再问你一个问题。”倪仲推推眼镜，“人类注射阻断剂之后体内进化出了破坏‘他们’生命物质的序列。那，注射清除剂之后，又会出现什么情况？”

　　似乎早就猜到倪仲会这么问，真音只是低头苦笑了一下：“如果是很糟糕的情况，你还打算完成交易吗？”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代价小于死亡，我就会去做。”

　　“当然不会死。”真音转头看向下意识摩挲着掌心疤痕的阿律，“有的人生活得很好，非常好。有的人，却会受苦。”她又正回脑袋看向倪仲，“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对吧？”

　　倪仲点点头：“我明白了。我做。”

　　真音扯起一个笑脸，“得先将场所定下来，还有参与研究的人员。虽然我和阿律能告诉你大致的方向和对比结果，但具体操作过程还得你自己来。所以最好能找个帮手。”

　　“我想最后再问你们一个问题。”

　　“你问吧。”

　　“将我放进休眠舱的人，是谁？”

　　“是郭映先郭教授。”

　　对于这个答案，倪仲倒也没多少意外，只是平静地说：“我想找郭教授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