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环2》乱聿

43、L-201

　　自从维可加入实验后，阿律似乎很少有不在的时候，总是一言不发站在真音身旁，背不着墙地站得直挺，习惯性摩挲起自己掌心的疤。这道疤对他来说十分特别，是即使已经愈合多年也仍旧在不断刺痛着他的烙印，哪怕只是无意间瞥见，那天的记忆就会清晰的跃然脑中。

　　那张到处都是血的床，以及浑身都是血的他。

　　所以阿律总是忍不住摩挲掌心，让刺痛快点过去。

　　被放置在旁无人照应的伊娅妮在一直盯着阿律之后发现了他这个习惯动作，于是合上书放在双腿上不由自主学起来。阿律正出神没看见，旁边的真音碰了他一下，朝伊娅妮扬扬下巴，他这才顺着方向对上伊娅妮的视线。

　　真音跳下窗台走过去，阿律迟疑了一下才跟上。伊娅妮见两人朝自己走来并没有露出任何害怕或是不安的神情。她看了眼正在忙碌的维可，回过头来时，真音就已经蹲在她面前。她大了圆圆的眼睛，坐在椅子上没动。

　　“你好啊，伊娅妮。”真音托着脸颊，歪头对伊娅妮笑着问好。

　　“你好。”这是伊娅妮来到这里后第一次对除维可以外的人说话，“你为什么脖子上戴着铃铛？”

　　真音捏住铃铛摇了摇：“这是我父亲的遗物。”

　　“你父亲也去世了吗？”

　　真音不经意瞟向倪仲：“嗯……这件事有点复杂。”

　　因为够不着，伊娅妮特意从椅子上下来，握住真音的手：“我的父亲也去世了，现在只剩下我和维可，但我并不伤心。”

　　“我也没太多时间去伤心。”真音反过来将伊娅妮的小手捧在掌心，“这里太无聊了，我带你出去玩。”

　　“真音。”阿律想制止她。

　　真音站起身，对阿律单眨了一只眼：“出去走走比呆在这里好。”她说完扭头向维可征求意见，“我想带伊娅妮出去走走，可以吗？”

　　维可稍稍犹豫了一下，立刻同意：“非常感谢。伊娅妮，玩得开心。”

　　“我会的。”

　　真音开开心心牵着伊娅妮往外走，阿律还在考虑什么，显得有些犹豫。直到已经出门的真音又折回来大声叫了他的名字，他这才回过神来往外走。

　　其实阿律并不认为将伊娅妮带离实验室是件好事，至少在最近特别的时日里都不太合适。他站在门口最后看了眼里面的几人，才暗暗叹口气跟上真音和伊娅妮。

　　现在渐渐已经看不出来数月前那起灾难的迹象。大气层在人为的努力下缓慢而稳定地恢复，虽然曾经裂开过的地方仍然岌岌可危非常薄弱，但总归是重新愈合好没有缺口。天似乎终于有了些些颜色，道路上的残渣也都被清走，破损不严重的房屋被打上补丁继续使用，已经损毁的则在大家自发的帮助下重新建立。

　　所有的事都在朝好的一面发展，人类再次找回友爱善良的天性。

　　“这时候的天无论看几次都觉得透不过气。”真音抬头望着天空，“虽然很庆幸没有出生在这个时期，但出生在那个时期也同样令人作呕。”

　　学着真音的模样望向天空的伊娅妮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于是转头去看她：“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真音低头看向伊娅妮，摸了摸她的脑袋笑起来：“没关系。伊娅妮，我们来玩捉迷藏好不好？”

　　“现在？”伊娅妮环视一圈对于捉迷藏而言明显过于宽阔的校园，脸上并未表现出多大兴趣，“我想我们会迷路。”

　　“有我在当然不会让你迷路。”真音将伊娅妮抱起来，转头和阿律盯着同一个方向，表情变得复杂。

　　远远的，绕过光秃秃的花坛，从另一栋建筑背后走出来几个人，除了领头的那个，其余全都穿着银色金属铠。机械外骨骼附着了他们的四肢，虽然显得笨重，却在发现伊娅妮之后急速跑过来，纵身一跃，跨过了黄土坛子。

　　阿律往前走一步挡在她们前面：“你们先去。”

　　“他们就是来捉我们的鬼。”真音指着即将逼近的那些人对伊娅妮说，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任何担心，“我带你去个绝对不会被他们抓住的地方。”

　　“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伊娅妮显然对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抱有戒备。

　　“他们是阿律请来一起玩游戏的好朋友，之后再介绍给你。”真音抱着伊娅妮转了个身，不让她再去看那些人，“阿律，搞定之后来跟我们汇合。”

　　只是嗯了一声，阿律没再多说什么，直接解开衬衣袖口的扣子将衣袖挽起来，露出了手臂上的青筋，以及大大小小的旧伤疤，和那张漂亮的脸形成鲜明对比。在真音怀里的伊娅妮悄悄回过头去看，正好看见他从裤兜里拿出一副黑手套戴上。

　　来的这些人阿律大致都清楚是什么身份，也就并没有太过在意。早年被当做武器关进地狱的经历早已让他习惯了在生死间游走，区区几个拟生人又怎么可能会是他的对手。唯独领头的那个男人，他有些拿捏不准。

　　领头的男人带着面罩，这是他执行暗杀任务时为了防止身份暴露而必有的装束。他留下拟生人拖住阿律立刻追着真音和伊娅妮不见了身影，也没顾得上看一眼阿律的容貌。阿律终于开始急了，淡漠的脸上微微露出焦躁的神情，拔了藏在小腿上的匕首一面闪躲着飞来的激光一面朝拟生人跑去。

　　拟生人不惧任何子弹，只有将头颅里的红内核拽出来才有用。

　　他几个绕步避开与拟生人正面交锋，匕首精准扎进要害破坏了红内核。可是拟生人的数量毕竟不算少，他一敌多难免被拖慢了速度，让其中一个拟生人对他完成了全身扫描，他想阻止数据回传也晚了一步。

　　“敌人判定，L-201。”

　　阿律一刀扎进最后一个拟生人的头颅里，见到已经完成回传的信息，重重沉口气，没做过多停留转身去追领头的男人。

　　真音抱着伊娅妮躲去了旁人不可能找到的地方，如果来的是别人，阿律并不会太担心。可他明白，领头的男人找到伊娅妮只是时间的问题。

　　伊娅妮·阿尔伽绝对不能死。

　　他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往男人的方向跑。

　　男人正在聚精会神找伊娅妮所在的位置，已经看见他的阿律放慢了脚步，丝毫没有要攻击的打算，说：“伊娅妮不能死。”

　　听见背后有人说话，男人立刻转身条件反射地摆出了防御的姿势，却在看见阿律的一瞬间愣住。

　　“你只知道事情的一面，还有更重要的事你没有察觉。”阿律慢慢走近，“聖不是坏人。”

　　尽管男人还在戒备，可也没有要做攻击的打算：“这是任务。”

　　“去乐园岛看看，然后再做决定吧，凊律。”

　　男人顿了顿，摘下面具露出和阿律一模一样的脸，那是他自己的脸：“乐园岛，真的存在？”

　　阿律在他面前站定下来：“所有答案都在那里，你要找的人也在那里。”

　　凊律的眼神稍稍滞了一下：“真音在乐园岛？”

　　“贺爷爷也在。”

　　“我的任务……”

　　阿律见他没有再说下去的打算，才开口：“现在的你，已经不是L-201了。用凊律的身份和眼睛，去看清楚真正的聖。”

　　凊律沉默半晌，才重新抬眼看向阿律：“乐园岛在哪里？”

　　所谓乐园岛，并非是真正乐园，严格说起来，它连岛屿都不算。那座隐蔽又巨大的建筑独立在所有城市之外，没有任何固定的坐标，即便是连凊律这样的存在也很难准确掌握它的位置。所以曾经为了杀伊娅妮而来到这个时代的阿律，也是从另一个自己那里得知寻找乐园岛的方法。

　　“凊律。”阿律叫住准备离开的凊律，“关于聖……”

　　“我明白。”

　　“别带他去【环】。”

　　目送凊律离开，阿律才寻着真音和伊娅妮所在的位置走去。

　　伊娅妮伏在真音怀里难受得紧紧闭起双眼脸色惨白，真音对此非常无奈，只能尽量轻拍她后背安抚。可这实在没有多大效果。担心当前的状况会对年幼的伊娅妮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真音最后不得不将手放在她后脑上。

　　明明没有发生太过奇妙的事，身处的诡异领域也始终不曾转换，而伊娅妮脸上的表情却逐渐松缓下来，像是睡着了似的安稳。通过这种被称为【全同步】的状态来保护伊娅妮实在不是真音本意。

　　阿律走进这诡异而扭曲的空间，找到真音和伊娅妮的时候正好看见这样的状态。他没出声，只是默默站在旁边等。

　　“怎么样？”真音将手从伊娅妮后脑上放下来，顺便将她推给阿律。

　　阿律顿了顿，才接受自己怀里有个孩子的事实：“已经回去了。”

　　“你真会给人添麻烦。”真音甩甩发酸的手臂，有些后悔将伊娅妮带出实验室了，“对时间造成的影响还得我尽量帮你消除。”

　　“我没有那种能力。”

　　“我也不想有。”真音叹口气，“准备回吧。”

　　“你们是谁？”

　　在这绝不可能出现人类小孩的空间里，突然传来一句稚嫩的声音。真音和阿律都是一愣，相互看了看彼此，才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一个小孩，全身被松松垮垮的兽皮敷衍遮体的长头发小孩站在不远处，睁着好奇的双眼：“你们是谁？”他又问了一遍。

　　“我也想问这个问题。”真音小声嘀咕一句，朝小孩走去，“小朋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父母呢？”

　　“我没有父母。”面对真音的靠近，小孩并没有感到害怕，反而好奇又开心地主动靠近，“你们也是人类吗？”

　　怎么可能没有父母呢？真音本来打算这么说，但转念想到自己的情况，也就作罢：“勉强算是人类吧。你这身衣服……你一个人吗？”

　　“本来不是的，可是我和小叔叔走散了。”小孩探着脑袋去瞧阿律怀里的伊娅妮，“她睡着了吗？”

　　“是的呀，她睡着了。”真音打量起面前的小孩，试探问，“你的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小孩认真想了想，对真音摇头：“没有。”

　　“你小叔叔是谁？”阿律没有靠近，而是已经开始戒备随时可能突然出现的危险。

　　“小叔叔就是小叔叔，我不知道名字。大叔叔和小叔叔从来不叫对方的名字，我也没有问过。”

　　“那你呢，你有名字吗？”真音顺口问。

　　小孩露出可爱的笑：“我叫北兔，大叔叔叫我小兔崽子。”

　　一听后半截话，真音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小兔崽子，我问你，你怎么会来这个地方？是你两个叔叔送你来的？”

　　“小叔叔带我出山狩猎，走着走着我们就分开了。我到处找不到小叔叔，还被野兽追着跑。可是我没有大叔叔和小叔叔的本事，没办法让野兽乖乖不动。”北兔揪着自己的兽皮裙子低下头，也不知道是难过还是害羞，“我不想被它吃了就拼命往前跑，结果从悬崖上滚下来。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在这里了，小叔叔也不在。”

　　这里可不是无意间滚下悬崖就能进来的地方。真音和阿律心中同时念起了这句话。在这个被称作时间回廊的地方，是所有时间结块而成的空间，普通人根本进不来，即便是进来了，也会像伊娅妮一样出现严重的身体不适。

　　可是眼前的北兔却能正常与他们交流，甚至不认生。

　　“阿律，你先带伊娅妮回去。”真音回头对阿律使了个眼色，才躬身凑近北兔的脸，“你家在哪儿，姐姐送你回去。”

　　一听有人要送自己回去，北兔开心得不行：“在山里！”

　　对了，这身打扮确实像是住在山里。她牵起北兔身上的兽皮看了看：“是哪里的山，你还记得吗？”

　　北兔摇摇头：“我只知道周围全都是山。”

　　“除了山，还有什么建筑吗？”

　　“什么是建筑？”

　　“就是……”真音顿了一下，“就是房子。”

　　可是北兔依然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什么是房子？”

　　这回轮到真音有些不理解了：“你来的地方没有房子？那人们都住哪儿？”

　　“人们？”北兔睁着茫然的双眼，“什么是人们？”

　　“就是……就是其他人。”

　　“我没见过其他人，山里山外只有大叔叔小叔叔和我。”

　　真音站直身体，苦恼地盯着北兔看了半天，忽然将手放在他头顶上打算“亲眼”瞧瞧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连人都没有。可她在北兔头顶摸了半天，竟然无法进入北兔的意识。

　　“姐姐你在摸什么？”

　　“没什么啊。”她立刻收起惊讶的表情温柔地揉了几下北兔的脑袋，“这个地方待久了不好，姐姐先带你出去。去哪里好呢……”

　　“我想回去找小叔叔，我不见了他一定很担心。”

　　“我也很想带你回去找你的小叔叔，可是我不知道你来的地方在哪儿，就没办法带你去。”要是可以，她也想去见见那两个究竟是什么人。能将北兔的意识保护起来不让别人轻易进入的人，一定不普通。

　　想到这里，真音突然愣住。能做到这些的，只能是像她一样在未来才出现的“新人类”。

　　“姐姐？”

　　“虽然不能直接带你回山里去见你的两个叔叔，但离开这里之后，说不定他们很快就能找到你了。”真音牵起北兔的手，“走吧。离开这里之后，得先去给你买条新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