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云台上》Jellyfishes

13、第十三章

　　楚元齐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心照不宣地笑了笑：“还没，大概是想多观察几天，看看我和老郭是不是真的伤势严重。”

　　山门中出了内鬼，而知道黄昏阁秘物准确位置的，只有掌门和三大长老，因此那个内应必定在这四人当中。

　　他们必须得打一架，打得两人都没有迎战之力，才好叫那人掉以轻心，露出马脚。然而三日过去，对方都不曾显露出真面目来。

　　父女俩在这件事上默契十足，根本无需沟通，就知道了对方揣着什么心思。在这点上，也许是楚遥遗传了自己的掌门爹。

　　“女儿还有一个办法，”楚遥道，将纱布缠好，“到时候只需要爹您配合我就行。”

　　楚元齐毫不犹豫地点点头，看着重新包扎过后歪歪扭扭丑不拉几的伤口处，有些哭笑不得，道：“妙啊……”

　　楚遥故作冷峻，板着个脸扫他一眼。

　　既然知道楚元齐身体没事，楚遥放下了一些心，她又去看了看郭途，发现郭途确确实实是昏厥了过去，并且伤势不妙。

　　两个人演戏，竟然还用了真功夫，就算是假的也要变成真了。

　　楚遥头疼万分，但还不能回洛水轩。

　　辰时，同门陆陆续续地开始了一天了修行，楚遥在一个杂役弟子的房内随便梳洗了一番，换了身干净衣裳，站在二师兄门前。

　　房门一开，她便被一个小团子撞了个满怀。

　　风曜抱着女子纤细的腰，恸哭道：“楚姐姐，你终于回来了，你看见九哥和大侠了吗？他们怎么还不回来啊？”

　　孩子年纪本来就小，加上不久前才没了父母，本来身边好不容易有了几个亲近之人，却也相继不见，一时间难以接受，哭得要比以往都激动多了。

　　楚遥又饿又头疼，此刻被风曜哭得还有些晕，她捏了捏风曜软糯的脸，算作安抚，轻声问他：“叶云台也没回来吗？”

　　风曜使劲点头，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却懂事地没往楚遥身上擦，而是自己拿袖子抹了抹，说：“大侠早就不见了，九哥说去找你，结果人也没了，他们都说九哥失踪了，还说你被山匪抓走了！”

　　楚遥抬眼看向慢慢走出来的二师兄，二师兄先前还激动，现在反倒尴尬地搓了搓脸：“师妹别误会，不是我跟他说的。”

　　楚遥收回目光，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对风曜说：“你好好跟着二师兄，我会帮你把大侠和九哥找回来的。”

　　风曜却拉着她的手，抽噎着：“九哥先前也是这样跟我说的，可是他离开后就没回来了，难道楚姐姐你也会离开吗？”

　　“胡说八道。”嘴上虽嗔怪，语气却没半分不悦，楚遥蹲下身，注视着风曜，嘴角微微上扬，认认真真道：“你放心，我很厉害的，一定会帮你把他们都带回来。拉钩。”

　　女子伸出自己的小指，风曜愣了愣，哭着往身上擦了擦手，把手指头牵过去。

　　“嗯！”

　　*

　　叶云台既然答应过楚遥会留下来，就不会独自一人离开。他也许是去了哪里，又被什么事绊住了脚步。

　　楚遥躺在熟悉的床上，摸了摸自己的小手臂。

　　她的右手手臂上有一个牙齿咬痕，是被人咬的痕迹，印记不大，小小的，因为过去了不少年岁，甚至都淡了不少。

　　关于这个咬痕的记忆，楚遥迄今为止还记得清晰，是在她小时候一个男孩子咬的。

　　七岁那年，楚元齐带着她下山，说是兰城内在过节，便带着小小的她去凑热闹。

　　那时候的楚元齐还很心大，对楚遥的照顾简直是粗中有条大裂缝，他只是放了个花灯的时间，身后的楚遥便不见了踪影。当时正是中元节，到处都是人挤人，饶是他武功不低，这种状况下也察觉不出什么。

　　楚遥失踪了，楚元齐才反应过来。

　　他立马找起了人，但兰城人数众多，又是节日，根本找不到。后来过了一段时间，他才打听到，楚遥似乎是被人贩子给拐走了。

　　这边老父亲心急如焚，那边楚遥睡了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环境，却丝毫不慌。

　　她的手脚被人绑了起来，还有闲心去看周围的环境，以及那扇骤然打开的大门。一位墨衣男子提着剑，踏着雨夜进来，他身后是几具倒下的尸体，其中一个是将她带到这里来的人。

　　男子拿剑划开绳索，牵着她的手，走出了那座狭小黑暗的房子。

　　此后半个月里，楚遥都一直跟着那个男人。

　　直到半个月后，男人又带回了一个孩子，是个奄奄一息男孩，比她高一些，比她瘦一些，比她……看着要可怜多了。

　　男人治了男孩许久，才将他的性命救了回来。有一日，楚遥和男孩一起坐在河边晒太阳，男孩肌肤苍白异常，在太阳照耀下几近透明。

　　楚遥笑嘻嘻地自顾自对他说着话，说自己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又说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男孩一概漠然地盯着河面不语，直到最后她说了一句：“等我爹爹找到我了，我一定要吃好多好吃的东西！！”

　　结果边上的男孩沉默片刻，冷声来了一句：“你爹不要你了。”

　　楚遥愣了愣，当时哇地就哭了起来：“你胡说！我爹才没有不要我！”

　　她一直哭，小小一只看着可怜极了，男孩侧目，半晌后突然伸一只手过来，有些别扭地说：“你……别哭了，对不起。”

　　楚遥看着那只苍白的手，脑子懵了一瞬，紧接着一口咬在那只细白的手上。她咬得很重，估计是因为太疼，男孩也骤然大哭了起来，因为从来没见这人哭过，楚遥默默松了口，有几分茫然。

　　男孩哭得比她凶猛多了，似乎不仅仅是因为手臂的疼痛，楚遥自觉愧疚，默默把袖子撸起来，手臂递了过去，说：“喂，别哭了，我也给你咬一口……”

　　没成想她话刚说完，这家伙当真一口咬在了她手臂上，顿时两人哭作了一起。

　　男人回来后便是见到河边的两个孩子似乎是哭累了，就彼此靠着脑袋睡着了，而他们的手臂上都各自留下了一道十分深刻的牙印，伤口结成了血痂。

　　从茶馆看到叶云台的第一眼，楚遥就认出他来了。他手中的那把剑正是当年救了她的那个男人所持有的，而当年男人在几个月后将楚遥送回了尘帝山，那之后他们便一直没见过面，甚至到最后，她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回想起那段记忆，楚遥觉得既幼稚又好笑，咬痕现在已经不疼了，只是偶尔看见的时候会记起那天的场景，也会想起她第一次看见叶云台时的模样——奄奄一息，脆弱至极。

　　楚遥做了个梦，梦里她回到了七岁那年，拍着胸脯对小小的叶云台说：“如果你以后不知道去哪的话，就来找我吧！我带你回家，以后我家就是你家！”

　　当时叶云台脸红至极，扭过头去没说话。但在梦里，叶云台黑眸幽暗，对她说：“这是你说的，你要带我回家。”

　　于是面色一红的人顿时变成了她。

　　清晨时分，林中鸟鸣将楚遥唤醒。她躺着放空了一会儿，才打了个困顿的哈欠，梳洗过后，往幽兰居方向去了。

　　楚元齐一脸病容地躺在塌上，沈独影与殷莫绮则站在床前，他们似乎正在商议什么事情，表情凝重，楚遥进门的时候，便听到沈独影发出一句疑问：“怎么会是白骑军呢？”

　　门扉打开，几人齐齐回头。

　　楚遥冲两位长老行了个礼，随即冲塌上的楚元齐道：“爹，女儿来看您了，今天感觉如何？”

　　楚元齐苍白着唇，轻轻眨了眨眼，说：“挺好。”

　　“你们在说什么呀？”楚遥不敢去殷莫绮面前，就凑到沈独影身边，撒娇似的语气。

　　殷莫绮最讨厌这种做派，楚遥要是去她跟前这样晃荡，无疑是不想活了去找打。只见殷莫绮皱了皱眉，没说话，沈独影虽笑着揉了揉楚遥的脑袋，却也有些不知怎么开口。

　　这时，楚元齐咳嗽两声，轻声道：“是关于初九的事。”

　　楚遥松开抓着沈独影的手，转过头去。

　　“下山打探的弟子回来说，兰城西陇巷内，有位老妇人曾亲眼所见初九跟几位白骑军打了起来，随即被带走。”楚元齐表情沉重，道，“所以我们在商议初九这事，应该怎么办？”

　　除了中朝皇都外，只有第二大都城——兰城拥有白骑军驻守。白骑军骁勇无双，曾为战神云川王所创建，如今皇都内的白骑军掌握在将军盛无双手里，而兰城内白骑军的统领名叫顾勇，也是一员猛将。

　　初九不通武艺，打不过白骑军实属正常，但为何，那些人会将他抓走？

　　思至此处，楚遥猛然想起之前每每提到兰城时，初九都会不同寻常，尤其是上次她让初九去兰城内买些吃食，那次初九的反应更是极大。

　　他在害怕兰城，又或许，是在害怕白骑军？

　　“不管怎么说，初九既入了我尘帝山，那就是我山门弟子，就算是白骑军，也不能毫无理由地抓走我师弟。”楚遥冲面前三人作了一礼，“弟子自会去查清这件事。”

　　她刚要出门，忽然想起什么，一拍额头，又倒退几步回去，说：“差点忘了，爹，既然你现在伤势严重，不如暂时将玉牌交给我保管吧。”

　　她话一出，当场三人脸色瞬变。

　　楚元齐有些磕巴，差点一头从床上栽下来：“你说你要保管玉牌？你可知道玉牌是何物？”

　　“不知道啊，”楚遥抬起一双清亮的眸子，“但玉牌与我黄昏阁秘物之间显然是有联系的，那贼人得了秘物，必然也会来抢玉牌。”

　　“所以你这话的意思是，我与你沈师父，武力都不如你？”殷莫绮攒着一抹冷意望过来。

　　不愧是小时候种下的恐惧，楚遥看见她那张冰冷冷的脸，就想打个哆嗦。她硬着头皮道：“殷师父你误会了，只是你们二人平日里忙于练功，论保管东西，未必有弟子那样清闲的时间。”

　　意思就是，你们没时间管，让我来吧！

　　楚遥的自告奋勇在殷莫绮看来似乎是一种狂妄，她轻哼一声：“呵，一样物件罢了，还要什么空闲时间。”

　　殷莫绮直言直语习惯了，给谁都不会留几分面子，沈独影有些听不下去了，便默默叹口气，劝解说：“师妹，算了吧，论武力来说，遥儿并不会逊色于你我，不如就将玉牌暂时交给她保管。”

　　殷莫绮听完，径直拂袖而去，楚遥感觉背后冷汗簌簌，抬眼时见沈独影与楚元齐似乎对视了一眼，表情有几分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