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云台上》Jellyfishes

24、第二十四章

　　初九三更半夜醒来，一睁眼，天上一滴不明排泄物骤然砸在他身边，离他的脸只有不到一尺距离。

　　这里是……树林？

　　初九坐起身，突然感觉腰酸背痛，像是昏迷时被谁揍了一顿似的。

　　他僵硬地转了转胳膊，看见不远的楚遥正坐在一个火堆旁。

　　“醒了？”楚遥回头看了一眼，朝他丢过来一个地瓜。

　　初九满眼写着困惑，扭头看向楚遥身边的男人，惊讶道：“你怎么也在这？”完了又看看周围，“不是，我怎么也在这？！”

　　叶云台连眼皮都懒得抬，闭不做声地把一个地瓜从火堆里挑出来。

　　“福老爷呢？那群人呢？师姐你不是吃了那些菜吗？”初九像个过年放的炮仗似的噼里啪啦在他俩耳边炸个不停。

　　怎么皇子还有这么啰嗦的。
　　楚遥嫌弃地掏了掏耳朵，捡起地上的地瓜，囫囵剥了皮，往他嘴里塞去。

　　被两人同时嫌弃的初九顿时说不出话来了，等把嘴巴里的食物咽下去，才猛地竖起一根指头，郑重道：“好吧，我就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师姐你说，我到底是怎么到这来的？为什么我浑身都在疼啊！！”

　　“我这胳膊，这背，这腰，这腿，还有这脚！莫不是你俩把我拆了装箱子里运出来的么！”

　　面对初九的咆哮，楚遥表情古怪地和叶云台对视一眼，回想起三个时辰前，因为福老爷的府邸已经不能待了，她便让叶云台把初九背起，打算今晚便上路。

　　结果他俩同时看见混战下被踩了好几脚的初九，身上脏的不行，叶云台嫌弃，只用单手提起初九，像提着一只刚从山中猎来的小野猪崽。

　　于是初九的脚便垂在地上，磨了一路。

　　还好皇子家的鞋子质量顶好，磨了这么久，都不见有破洞的痕迹。

　　楚遥汗颜，不敢跟初九说出真相，便道：“放心，我们哪有那么可怕，当然是好好给你带出来的，至于你身上疼，可能，可能……可能是你刚刚躺的那块石头太硌人了！”

　　好端端的石头在楚遥的无情指责下无辜遭了秧——初九把石头扛起来砸了个稀碎。

　　如福老爷所说，前方确实山体坍塌，车马不能前行，所以几人绕了路，先在郊外凑合一夜。

　　到了后半夜，因为正好初九醒了，便由他守夜，守着火堆。

　　叶云台抱着剑双目紧闭靠在树旁，楚遥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睡不着，就胳膊撑着个脑袋看他。

　　男人一张俊美的面容在火光的辉映下显得有些神秘，楚遥的一颗色心在胸腔里不由自主重重跳了好几下。

　　长得好，身材好，武功也很好，就是脑子可能不太灵光。

　　楚遥砸砸嘴，换了个姿势看他。

　　说实话，她最初问叶云台关于娶她一事，其实是开了个玩笑话，不过是想看看叶云台会有什么反应，结果男人意料之外的腼腆，给她乐的不行。

　　现在想起来楚遥都还想笑，而那边的叶云台不知是梦到了什么，眉宇间陡然皱起了一座山峰。

　　楚遥的笑意霎时被敛了回去。

　　在福老爷府邸内大杀四方的那个叶云台骤然浮现在她脑海里，虽说那些人死不足惜，但那一幕确实可怖，他好像一个冷漠无情的刽子手，凡是拦在他面前的人，全都倒在了剑下。

　　与此同时楚遥回想起的，依旧是数年前的小小少年，浑身带血，瘦小脆弱，仿佛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死去，和现在是截然相反的模样。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杀伐果断呢？

　　就在这时，睡梦中的叶云台忽然睁开了眼，一双如黑暗森林腹地的眸子慢慢转了过来，正好对上楚遥略带了悲悯和深思的目光。

　　四目相对的瞬间，借着篝火，楚遥微微蹙了眉。她似乎看见男人脸庞上，有一滴液体反射的光，晶莹剔透。
　　而那双平静淡漠的眸子背后，仿若藏着无数看不尽望不穿的沧桑。

　　空山浮梦不见影，唯君携剑四方寻。

　　她想，会不会有一种可能，他们的相遇并不是命运的安排，而是其中一方寻找了多年的结果？

　　叶云台似乎还以为在梦中，眼里蒙了一层森茫雾气，嘴唇翕动着。然而隔得距离太远，楚遥并没有看清他到底说了什么，只是很快，在说完那句话后，叶云台又重新合上了双目。

　　*

　　赶了几天的路后，三人终于到达了柳州城。彼时已是四月天，天气温暖，山花烂漫。

　　柳州城位置偏南，多江多河，正是细雨朦胧时，青石板街道上行走着形形色色的人群，而大多女子身形娇小，撑一柄青竹纸伞，于细雨中一步一足间恍若诗中古人浮现。

　　叶云台默默走开了，不知道是去哪，楚遥瞥他一眼，没管，兀自拍了拍头上的雨丝，心想，此地俨然是一副难能得见的山水泼墨画，然而就在这种地方，竟然会有妄月门的据点么？

　　他们是临近日暮时分到的柳州城，虽说下了毛雨，但天空之上并不暗沉，反而格外明亮。

　　一轮火红的落日从山头渐渐沉落下去，河面又紧跟着升起一轮弯月，整个柳州城便笼罩在一层明亮的光辉中，细密的雨丝好似无数缕金丝银线，从天穹之上万钧降落。

　　被眼前美景怔愣了半晌，楚遥忽然感到头顶一暗，她抬头，一柄青白的纸伞跃入眼前，连同伞上墨笔简单勾勒出的几支细竹。

　　转了转头，便看见男人线条清晰明朗的下颚，和一张轻抿的薄唇。

　　叶云台不去看她，扭过头望着别处，淡淡道：“时候不早了，得先找个地方住下。”

　　男人身量极高，一身玄衣又衬得他无比清瘦，此刻站在楚遥身侧，当真如同一支林中劲竹般。

　　二人中缓缓流动着似有似无的暧昧，然而三人行，尤其下雨时的三人行，必有一人将淋雨。

　　初九囫囵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站在伞外，表情茫然，闻言只点了点头，道：“说的对，得先找个地方躲躲雨。”

　　考虑到他们三人得分三个房间，又不知得在柳州城呆多少时日，于是楚遥找了一处院子租下。这院子坐落在一条河畔，僻静清幽，还带着个小厨房，若是有人没事干，还能大展身手地炒上一桌菜。

　　三人中，只有初九又没事干又有这个身手了，因此楚遥只是私心地想吃初九炒的菜。

　　而初九不负众望，洗了手后便下厨去了，在得知自己这个小师弟乃是当今九皇子后，楚遥感觉满桌子的菜顿时都变得高贵了起来，连碗碟都带着一股圣洁之气。

　　饭后，吃饱了没事干的三人便上街去了。

　　夜里的柳州城和白日不同，灯火通明间多了些人间的烟火气，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楚遥被两人簇拥着上街，左边的玄色劲装气质疏离淡漠，右边的长相乖巧精致却宛如脱缰的野狗，这样的组合顿时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

　　楚遥一把拉住马上就要蹿出去的初九，低声喝道：“怎么回事你？”

　　初九兴致勃勃地凑前去，在楚遥耳畔低声道：“从前我总是呆在深宫里，还没能像现在这样肆意上街玩过呢。”

　　初九说完，楚遥的表情立马充满了同情，用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拍拍少年的肩，叹口气，老母亲似的语气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去玩吧，玩得尽兴些。”

　　于是初九撒腿就跑，很快便没入了人群里。

　　柳州城热闹非凡，楚遥逛了一会儿，手上便多了几样吃的，她问身边除了剑便是两手空空的叶云台：“你就没有想买的么？”

　　叶云台表情晦涩地沉默了片刻，摇头。

　　楚遥叹了口气，将一串糖葫芦放到他手里。

　　叶云台抬起一双茫然的眼。

　　楚遥道：“别看我，看它，尝尝。”

　　叶云台拧了眉头迟疑着，看见女子期待的目光，终于把心一横，一口咬在了糖葫芦上。“咔嚓”一声轻响，山楂外的那层薄薄糖衣应声碎裂，化在了男人嘴里，甜丝丝的蜜意弥漫在口腔中。

　　“怎么样？”

　　叶云台不喜爱甜食，本想摇头，却见女子凑上前来，于是将头一点：“不错。”

　　楚遥笑了，低头就着叶云台手里的那串糖葫芦又咬了一颗下来，边在嘴里咬着，边像个没心没肺的傻姑娘似的点头道：“果然不错。”

　　她这一下动作太过亲昵，男人肉眼可见地红了脸，火红的流霞一路又烧到了耳朵尖，捏着那串糖葫芦有些不知所措。

　　见计谋得逞，楚遥扭过脸去偷偷地翘了翘唇，就在这时，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楚遥回头，只听“吼”的一声低呼，一张放大数倍的青面鬼脸猛地蹿到她眼前。

　　没等楚遥做出反应，一边的叶云台已然迅速地将楚遥拽至身后，长剑陡然出鞘，对着那鬼脸便是一劈。

　　“咔”的一声，那鬼愣住了，下一刻，鬼脸中间多出了一条裂缝，微微一动，便裂成了两半，掉在地上。

　　随即，那张可怖的鬼脸后露出初九一张吓懵了的脸，他吓得腿软，差点就一屁股坐下了，愣了半晌才对着叶云台说：“你这人……”

　　接下来“好生无趣”四个字眼在触及叶云台冰冷的目光时，被他强行咽回了喉咙，紧跟着换成了：“你们玩你们玩……”

　　说完，风一般拔腿就跑，好像叶云台是个什么吃人的怪物。

　　楚遥站在叶云台身后笑了半天，然而因为刚刚的小插曲，那根糖葫芦壮烈地牺牲在了地上，叶云台扭头见了，一声不吭地提着剑扎进了人群中。

　　大概率是初九要倒霉了。

　　楚遥在原地等了好半天，都没等到人回来，月上柳梢头，四月天夜深露重，她嘶了一口冷气，正要走时，隐约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很快，又是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楚遥回头，瞧见了一张同样青面獠牙的面具，便抱着双臂冷冷嗤笑一声，道：“好东西，玩上瘾了吧。”

　　她伸手去摘对方的面具，对面站立不动，任由她探手过来，然而只见面具一摘，背后露出的却是一张肮脏不已，一边呲牙狞笑着一边口水横流的鬼脸！

　　这不是初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