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云台上》Jellyfishes

27、第二十七章

　　夜色降临，院子里漆黑一片。窗外人影晃动，如同一只只诡异暗鸦，朝屋子悄无声息地靠近。

　　其中一人比了个向前的手势，众人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堪堪停住。

　　只听“蹭”的一声，暗色中一柄长剑自虚空袭来，径直插进面前地里，拦住众人去路。

　　他们齐刷刷地转头看去，见到月华如沙，院子里的树上坐着一个颀长身影，一条腿曲起踩在枝头，另一条腿悬空晃着，整个人埋没在阴影里。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女子轻柔缓慢的嗓音慢慢响起，不知何时，那院落的石桌旁坐了一人，一袭白衣翩然，三千青丝束起，虽是女子，却显得干练而潇洒。

　　黑衣人面面相觑片刻，有人低低道一声：“只有两人，一起上！”

　　话音刚落，众人顿时如潮水一般围拥上前。

　　楚遥摇头道：“我都表示欢迎了，怎么还要打？”

　　她拽住一人的胳膊，借力从他背上翻过去，顺脚踹飞了边上一人。

　　这些人分成了两拨，一面朝叶云台而去，一面冲着楚遥。

　　叶云台杀伐果断，剑剑封喉，下手毫不留情。他很快解决了那边的人，飘然落至楚遥身边。

　　黑衣人看着他，又看看另一头死了大半的兄弟们，有些犯怵，一瞬间竟然停住动作，不敢上前。

　　叶云台眉头微皱，肃然冷声冲楚遥道：“对他们有什么好留情的，都杀了不就好了。”

　　说完，提了剑就要上前去，楚遥赶紧一把拉住这个杀起人来毫不手软的江湖散人，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别急啊，留几个下来问问题，再放几个回去钓鱼，都好过将他们全杀了。”

　　叶云台向来喜欢动手不动口，闻言轻哼一声，却没再上前了，而是后退了一步，将位置让出来。

　　楚遥松一口气，还好叶云台是能听进去她话的，否则这些人又都得死在这儿了。

　　她上前两步，问：“喂，你们……”

　　没成想话没说完，那些人突然默契十足地纷纷散了去，因为楚遥的话，叶云台没去追，默默抱着双臂看一群黑衣人渐渐消失在院落外。

　　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楚遥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小声道：“不能怪我，是你太吓人了。”

　　然而叶云台眼底划过一丝异色，嘴唇翕动着，吐出几个冷清的字眼：“你也觉得我这样……很吓人么？”

　　因为穿着玄衣，看不出他身上的血渍，但那张白皙俊美的脸上却沾了不少火热而滚烫的血液。

　　楚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怕他，从来没有过，但这样的叶云台，她现在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抚。

　　叶云台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满手的血，他望着这只手有些出神，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可是，如果我不杀了他们，他们就会杀了我……你怕我，你怕我的话……”

　　下一刻，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犹犹豫豫卡在嗓子的话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楚遥抱着他的腰，那个她觊觎了不知多久的，日思夜想的细腰，如今终于能光明正大抱在了怀里，她强压下要起飞的嘴角，一本正经安抚说：“叶云台，我没有在害怕你，你不要胡思乱想。”

　　叶云台看着瘦，抱上去却能感受到男人衣裳下结实起伏的肌肉，楚遥说这话时，故意动动手，吃了对方不少豆腐。

　　她看不见叶云台的表情，自然不知道男人脸上的潮红，女人将他紧紧揽在怀里，两团起伏压迫在他胸膛前。

　　叶云台身子僵了片刻，连楚遥说了什么他都没有听清，下一瞬，他面红耳赤地将人推了出去。

　　不远处，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头的两人：“我去！他敢推我师姐！这我忍不了了！”

　　因为方才的打斗，初九与若芙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没等他们出现，就见一群黑衣人早就跑光了，且看到的，就是方才楚遥抱着叶云台，而叶云台却将楚遥给推出去的一幕。

　　初九将楚遥看得比天还大，当即就要冲出去找叶云台讨个公道，然而他心里明白的紧，自己肯定是打不过叶云台，可就算如此，他也要挺身而出。

　　若芙猝不及防抓住他的衣摆，初九往后摔了个屁股墩。

　　“你……”

　　“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不是你想的那样，”若芙小声道，眸子里仿佛有星星点点的亮光，望着院落里打情骂俏的两人，冲初九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笑道，“况且楚姑娘没有生气。”

　　叶云台手上带着血渍，推楚遥的时候一时忘了，竟将血也蹭到了对方身上。楚遥一袭白衣，唯有身前一片鲜红的手掌印尤其明显，她倒也不怒，反而觉得好笑。

　　一天逗叶云台三回仿佛成了她的人生一大趣事般，只见楚遥此时此刻像个落在枝丫上歪着头的雀鸟，她勾头从侧下的位置看去，想要看见叶云台的脸，一边看一边道：“真害羞啦？我都没害羞，你害羞什么？”

　　叶云台抿紧唇，沉默不语，他去打了盆水擦剑，楚遥像个魂似的又晃到他身边，叽叽喳喳果真像只鸟。

　　“他们就算跑了也不打紧，这件事必然是有人在背后指使的，方才我也看过了，那些人手腕上有印记，八九不离十，他们的背后就是我们要找的妄月门据点。”

　　眼见叶云台又掏出了那块手帕，楚遥蠢蠢欲动地凑到他身边，假装不经意地问道：“这块手帕的绣花挺别致啊，是哪家姑娘送的呀？”

　　叶云台拧手帕的动作一顿，古井一般幽暗的眸子低敛着，令人看不穿一丝一毫：“不是姑娘。”

　　紧接着又补充半句：“是我生母的遗物。”

　　这回轮到楚遥傻眼了，连自己都说不出来的，心里那丝酸不溜秋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她恢复正色，也不再说什么插科打诨的话，坐在边上轻声道：“她很早便离开了吗？”

　　叶云台兀自用那块手帕擦过自己的利剑，剑身上血迹被抹净，折射出一片森寒，一如叶云台的表情。

　　“在我四岁时，因病而去。”他顿了顿，像是想了什么，抬起脸对楚遥道：“你要小心殷莫绮。”
　　隐藏了这么多年的人，她真正的实力，绝对不会是在他们面前表现出的那样简单。

　　楚遥眼神暗了暗，晃着腿，慢悠悠说：“我母亲也很早便离世了，师父虽然对我很凶，但她其实也有温柔的一面，我想……我是把她当成母亲了。”
　　但母亲不会欺我，瞒我。

　　这半句话，被楚遥咽回了肚子里。就像殷莫绮曾经教她的，身处江湖，不许天真，不许有额外的感情。

　　想来那一夜，殷莫绮已经是做好了有一日会摊牌的打算。

　　叶云台不说话，转回头去，他的长剑被擦得明亮锐利，映照着天上一轮半圆的月。

　　“如果她伤了你，我会杀了她。”叶云台突然冷声说道。

　　楚遥知道他不会是开玩笑的人，所以他一定会说到做到，只是她现在更想知道的，是另外一件事。

　　“叶云台，你是不是喜欢我？”
　　还是说，他现在对她的好，只是出于童年的执着？

　　初九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年纪没有楚遥大，但此时此刻怎么有种自家种了多年的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呢？

　　若芙掩着嘴，却也藏不住笑意，她眼角上扬着，轻声感慨说：“楚姑娘说话还真是简单又直白啊。”

　　原本应该是惊心动魄的一晚，但因为有两个强到离谱之人的存在，另外两个打酱油的人便干起了偷听墙角一事。

　　只听叶云台沉默了半晌，才回答句：“没有。”

　　初九想把边上的磨盘扔到对方脑袋上去。

　　然而更令他瞠目结舌的，在于楚遥接下来的话。

　　楚遥想也不想，直接应叶云台，道：“既然这样，那你就喜欢喜欢我呗。”

　　她跳下桌子，脚步轻盈地来到叶云台面前，张开双臂，笑着说：“我很好喜欢的，只要你抱抱我，我就会喜欢你。”

　　什么男人都喜欢娇弱的女子，她当初会信她那个打了近三十年光棍二师兄的鬼话，真是她脑子里的筋打结了。

　　初九皱眉道：“这叶云台不就是个子高些，长得好看些，武功高了些吗？怎么师姐对他如此殷勤？”

　　若芙看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后才说：“先进去吧，要是被楚姑娘发现我们，她该生气了。”

　　想象了一下师姐生气的画面，初九竖起了一身汗毛，乌龟似的缩回脑袋，嘀咕着：“有道理，师姐发火，天下大乱。”

　　他与若芙各自悄悄地潜回了房中。

　　楚遥冲叶云台张开双臂，叶云台怔愣着，月色下，男子脸上有几分茫然，他像是被美色所蛊惑，情不自禁地朝楚遥靠近两步。

　　两步之后，脚步戛然而止。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叶云台哑然道，脸上神色莫辨。

　　楚遥刚张了张嘴，见男人又往前走近一步，低声说：“我这样的人，没钱没势，孑然一身行走江湖，沉默少语，性子古怪，总受世人白眼，你要我喜欢你，可我若喜欢你了，那你呢？嗯？”

　　楚遥张开的手默默放下，叶云台此时已然走到她跟前，茫然而又痴迷地摸上女子的面庞：“你会喜欢这样的我吗？”

　　男子身量极高，楚遥只能仰头看他。

　　莫名的，她觉得叶云台此时虽然浑身透着浓重的压迫感，却像是自卑似的，一字一句都在贬低自己。

　　楚遥听得微微不悦，人生千万种，纵使坎坷，都不能成为贬低自己的理由。

　　她想辩驳对方的话，下一瞬，嘴便被人封住。

　　叶云台转眼间攻城略地，他手指微凉，触得楚遥浑身一颤。

　　一股言说不清的情愫从心底疯狂而肆意地生长，楚遥下意识将手抵在对方胸前，最终却没能推他离开。

　　直到半晌后两人才堪堪分开，叶云台依旧将手贴在她脸上，眸如深潭料峭，嗓音又哑又沉，似是酿了百年的醇香烈酒，缓缓道：“不喜欢也来不及了，是你先开始的，一直都是你。”

　　说好了带我回家，你要说话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