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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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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半程路,青时没怎么说话。
艾潇看出他心情不好,要是艾力军没在前面蹬车,艾潇就问了。但青时只跟他提过家里的事,是他们的秘密,在这个秘密上,艾力军也算外人,艾潇只得憋着。
老城路窄,小贩占道,卖什么的都有。艾潇想活跃气氛,看见啥都跟青时说,一会儿这家卖假古董,一会儿那家的蟠桃特别酸。
但青时只是听见了应一声,不知道在想什么事。
艾潇一看哄不好了,再想到自己心烦时,关乔要一个劲儿在他耳边叽里呱啦,他说不定得捶关乔一拳。于是很自觉地不在青时肩上靠着了,往板车边上挪。
神游天外半天的青时这时却有了反应,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看过来,像是在询问他怎么不靠了。
艾潇也迷惑,又怕出声惹人烦。怎么表达自己的迷惑呢?他琢磨了会儿,使劲歪脑袋,眼睛睁老大,用肢体动作回答:嗯?
青时冷飕飕的视线终于又有了温度,变得柔软,拉住艾潇,“别走。”
艾潇还不张口:嗯嗯?你不烦我打搅你?
青时居然看懂了,揽过他的脑袋按自己肩上,“不烦你。”
回到旅社,艾潇和艾力军收拾风筝和板车,青时说想先冲个澡,就独自上楼了,到吃晚饭的时间也没下来。
艾潇平时神经粗,但在某些地方却出奇地善解人意。青时家里的事,他不好插手,插也不知道往哪儿插,青时不说,他就不缠着问了,可能青时想一个人静静呢?
晚餐吃卤牛肉和凉皮,安林婕问怎么没见着青时,艾潇说青时没自己能跑,累够呛,睡着了。
安林婕笑,“你最能跑。不把你拴着,白丫都跑不过你。”
白丫是另一家旅社养的小土狗,一身白毛,巷子里的狗王。
“妈,您骂我小狗!”艾潇不服气,跟安林婕显摆今天他们风筝是所有风筝里飞得最远最久的,“我们神女就跟神仙姐姐似的,一上天,其他风筝就是段王爷,追都追不上!是吧,爸!”
艾力军说:“那也是人家青时开头开得好,你学学,青时放风筝比你稳。”
艾潇:“嘿!还夸起别人的儿子来啦!”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完晚餐,艾潇洗碗,艾力军在院子里修风筝,安林婕照顾店里的事去了。
凉皮艾潇给青时留了一份,万一青时饿了呢?
“青时?”九点多,艾潇回屋,却没看见青时。背包在,行李箱也在,“奇怪,啥时候溜的,我咋没看见?”
旅社前后两道门,后门常年锁着,艾潇没注意青时什么时候出去了。他冲完凉,还写了半张卷子,快十点了,青时还没回来。他终于坐不住,出去找人。
青时下午关手机,纯属不想当着艾家父子的面和季作争争吵。就像一个每天打架,弄得浑身血污肮脏的混混,在看见身穿白裙的美丽学姐时,情不自禁想把那些脏、戾气都藏起来。面对她的微笑时,混混也蹩脚地露出尽可能善良的笑。
就连混混,也知道在美好面前展露龌龊是对美好的亵渎。
艾家父子刚让他目睹父子间应有的亲情是什么样,他不想将之玷污。
至于季作争的电话和消息,他当然会回。
蝉子巷青时也算是转熟了,八点多给季作争拨去电话,接的是秘书,说季总正在开会。
青时也不急,坐在街边一边看老奶奶编花串儿一边等。
老奶奶的竹篮里有许多种花,香的是茉莉和黄角兰,漂亮的是玫瑰和薰衣草,还有一些他不认识,但都很新鲜,应该是早上摘的,卖了一天,竹篮里不剩多少,老奶奶细心地给它们洒水。
这边的女人喜欢佩戴真花饰品,别在胸前或是头发上,走到哪里香到哪里。
青时跟老奶奶买了两串,用一塑料口袋装着。
这时,季作争的电话来了。
青时走进一条偏僻小路才接。这条路在蝉子巷东边尽头,位置不理想,所以没旅社,本地人和旅客一般也不来。
“爸。”青时没感情地喊了声。
季作争含着怒意的声音传来:“你去哪里了?不是说暑假待在家里吗?你汪阿姨去看了你三次,三次都没人!”
听见“汪阿姨”三字,青时停下脚步,提着口袋的手不由得捏紧,“她找我有事?”
“你这是什么态度?”季作争说:“她是你妈,她很关心你!”
青时几乎冷笑出来,“我妈早就失踪了。”
季作争愕然:“你!”
“爸,你还搞不清一个概念吗?你和汪嘉沁结婚,她是你老婆,但不是我妈。”青时语气有些残忍,“除非她也失踪了。”
听筒里传来沉闷的呼吸声,季作争忍着没发作,青时听着,眼里更冷。
“青时,你真是越大越不懂事了。”季作争似乎终于把火压下去,语重心长,“你一个人住在瑶雪湾,你汪阿姨不放心,才去看你。你不在,她也不敢打你电话,怕你烦她。忍了几天才问我你在哪里,是不是旅行去了。外面乱,你一个初中生,她担心你的安全。”
青时说:“那谢谢她的关心。”
季作争又说:“我前天也去了趟瑶雪湾,发现你早没住家里了。你去哪里了?”
“旅游。放心,不是离家出走。开学前就回来。”
青时那句不是离家出走带着些嘲讽的意思,但季作争竟是真的松了口气,“我知道你不是离家出走。在哪里旅游?钱够吗?和哪些同学?”
青时深吸一口比南方粗粝的空气,那股沙漠和隔壁上的滚烫热浪随着风灌入他肺里,他说出的话也像含了沙子。
“西北,小垣县。就我一个人。我来找我妈。”
手机那头忽然安静,仿佛季作争的呼吸都顿住了。
青时耐心地品味季作争此时的情绪,几秒后说:“爸?你在听吗?”
季作争勃然大怒,“你去那里干什么?你马上给我滚回来!”
青时却没因为季作争发怒而发怒,反倒更加冷静,“嗯?我刚才没说明白?那我再说一遍,我来小垣县找我妈,青栩,你的第一任妻子。”
季作争身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问他怎么了。青时知道那是汪嘉沁,十多年来扮演着他的母亲。
季作争似乎砸了手机,青时听见他说了小垣县、青栩。汪嘉沁在安静片刻后说,孩子大了,思念母亲是正常的,又宽慰一番,季作争才重新拿起手机。
“怎么突然想去?”季作争语气好了些,但仍是责备的意思,“你实在想去,告诉我一声,我让李叔陪你,你自己去干什么?”
李叔是季家的管家,季作争公司很多事他都出过力,等同季作争的亲信。
青时说:“我想查我妈为什么失踪,还能不能找到,李叔也能陪我?”
季作争险些又要炸,按捺得嗓音都有些抖,“你这孩子,青栩都离开十年了,当年我们想过那么多办法都找不到她。你怎么找?”
青时说:“我梦见我妈了,她说她不是自己想来小垣县的,她被人骗来,现在还困在沙漠里。”
“你……你胡说!”季作争吼道:“她的信你看过!她怎么不是自己去的!”
青时说:“爸,你激动什么?一个梦而已,你就没做过假梦吗?”
汪嘉沁一直在安慰季作争,听上去还想跟青时说两句,但季作争拦着没让。
季作争稳定情绪,“你妈喜欢旅行和冒险,不管家里的生意,独自去旅行,很可能进了沙漠没能走出来。这些都是早就明确的事。我找过,我们都尽力了。”
“是吗?”青时说:“但那时我还太小,我没尽力,所以我想再来看看。说不定……”他顿了下,“说不定她真像给我托梦时说的那样,不是主动消失的呢?”
“你什么意思?难道是我害的?”
季作争的反应正中青时下怀,他就是要看看,在得知自己正在查青栩失踪,并且已经身在小垣县时,季作争是什么态度。
矢口否认,虚张声势,心里有鬼。
“我不知道。”青时说:“我只知道,我妈还在时,你就和汪嘉沁好上了。”
“畜生!”季作争厉声呵斥,“亏我把你养这么大!我真是白养了你这头白眼狼!”
青时将手机拿远,今天他已经听到两回白眼狼了。
季作争:“我告诉你季青时,在青栩离开之前,我和你汪阿姨清清白白!你这孤僻歹毒的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
青时之前都冷言冷语,此刻却终于被激怒,“你不就想说我妈孤僻歹毒?爸,你也配说这话?没有我妈,你有今天?季总不是向来谦和绅士?生这么大的气,是被我戳到了哪根肺管子?”
季作争没想到青时会这样跟他说话,十年来,青时虽然与他不亲,独自住在青栩名下的房子里,更是不与汪嘉沁来往,但他们几乎没有发生过争吵。
青时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在愤怒勉强平息后,他说:“季青时,你今天说的这些话,我当你不懂事,没教养。过几天我会让李叔去接你,你想知道青栩的事,行,你回来了,我好好跟你谈谈。”
不需要。我已经找到答案了。青时心里如此想。
挂断电话时两边都没好气,青时握着手机的手慢慢垂下,他抬起头,一轮弯月出现在天边。
蝉子巷里的几家旅社传出歌声和笑声,这一片却格外安静,连灯光都不愿照过来。
青时的身影被后面那盏将坏不坏的路灯拉长。他站了好一会儿,才稍微将心里翻滚的仇恨压下去。
刚才,他的冷静都是装出来的,季作争越是暴怒,他越是要沉稳,这样才能让季作争的心虚暴怒无遗。
现在他感到手脚都在发麻,血像是冷了一样,冰针似的在血管里刺。那些麻意飞快在身体里蔓延,像细细密密的沙子淹没他,从胸口堵到喉咙,马上要没过鼻尖。
妈妈死的时候,也是被风沙一点一点淹没吗?
青时满身冷汗,梦魇竟然在他没有入睡时突然降临,他用力咬牙,想要挣脱出来,可是那些风沙却裹挟得更紧。
“青时?”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烈风和沙子突然土崩瓦解。青时回头,眼中的仓皇还未退尽,就看清路灯下穿着球衣的身影。
他张张嘴,没发出音节。
艾潇已经大步跑过来,一把将他抱住,不嫌弃他满身的冷汗。
“你个傻青时!让我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