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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08

      三轮板车在巷口旋风似的拐了个弯,向小垣中学的方向冲去。艾潇知道王桨他们在垣中附近的台球室有个据点,平时干点什么都在那里。

      风在他耳边呼呼地刮,他急得肩背都躬了起来,腿离开座位,像头随时会飞蹿出去的猎豹。

      但他到得还是晚了,台球室里面发出怪笑和嬉闹,他扔下车奔入,差点撞到大摇大摆走出来的王桨。

      王桨一见是他,立即皱起眉,“哟,来了。”

      艾潇从不跟人动手,此时也没忍住推了王桨一把,朝里面喊:“青时!”

      王桨不防这一下,吼道:“你有病?”

      艾潇已经看见坐在角落里的青时,那里光线太暗,青时头发搭下来,和阴影一起遮住了眉眼,嘴角似乎有血,本就白的面庞更显病弱。

      艾潇拔腿就往青时跑去,跪在地上抓住青时肩膀,担心得声音发抖,“青时,你怎么了?哪里痛?”

      青时抬头,黑黝黝的眼睛深得像一汪潭水,他张了张嘴,嗓音沙哑,“我……没事……”

      门口的王桨回头看他们,不耐烦地“啧”了声,跟旁边的跟班道:“走了。”

      艾潇却暴喝:“站住!你们打了人就这么算了?”

      王桨不悦,又扭过头。

      艾潇正要发作,青时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他怔了下,回头,“青时?”

      青时摇摇头,“都解决了。”说完视线又转向王桨,“是吗?”

      这话虽是询问,却更像是不耐烦的催促,王桨得意的心情显然被艾潇突然闯入打搅,这会儿不上不下的,抓一把头发,冲艾潇说:“不关你事,这事结了。”

      台球室的布帘撩起又放下,王桨一群人就这么走了。

      艾潇一头雾水,想把人拦住,但青时是更紧要的,青时还拉着他,他追不了。

      “他们打你哪了?我看看?”艾潇怪青时和他们打架不给自己说,小心地扯青时沾满灰和汗渍的白衬衣,没扯动,就在青时肋骨周围摸,急得都快哭了,“你让我看看骨头断了没!”

      青时却突然笑了,他以前笑时都有些拘着,艾潇还没见他笑得这么开怀,心里头一个念头是:完了,不是脑子被打坏了吧?

      艾潇又摸青时的头,额头,摸不出好歹,学着他每次发烧时,艾力军头碰头感受他体温的样子,也跟青时头碰头。

      这么近,他嗅到血腥味,青时的呼吸是温热的,他的眼泪却一下就落下来了,也不知是心痛还是气恼的,他呜咽:“都怪我,你干嘛让他们打呢?骨头,骨头到底断没?”

      “断……”青时本想骗艾潇,说断了,但艾潇的眼泪让他措手不及,这笨蛋,眼泪也太不值钱了。他下意识想给艾潇擦擦,但右手一抬起来,就钻心地痛,他没忍住,“嘶”了一声。

      艾潇更加难受,“断了断了!”

      “别咒我。”青时忍着痛,楞是把手抬到艾潇面前,擦他哭花的脸。

      眼泪打湿了沾着泥和灰的手,泥和灰糊到脸上。青时忽然有些发怔,这就是眼泪的触感和温度吗?他一直以为眼泪就是水,摸上去和水龙头里冲出来的没有两样。

      但它更加柔软更加黏腻,落在了手上,就浸入掌纹,如果说十指连心,那么眼泪也在此刻直达心脏。

      “对不起。”青时喃喃道:“把你脸弄脏了。”

      艾潇使劲摇头,“你站得起来吗?我带你去医院。不,我背你!可是我看电视上说,肋骨断了,背的话骨头会插到肺里……”

      艾潇纠结得不行,青时看着他那张被自己弄脏后更加生动的脸,忍不住又擦了下,把眼泪都接到自己手里。

      “我给我爸打电话。”艾潇说。

      “几岁了还叫家长。”青时双手撑在地上,作势要站起。

      艾潇急得想扶又怕动着青时的伤,双手就这么虚虚把青时圈着,“你这么乱动,万一肋骨插到……”

      “没断。”青时站直,在两肋各自按了下,“不信你也按?”

      艾潇真按了,青时痛得抽气,“你轻点!”

      声音还这么大,肺活量充足,看来是没断,艾潇稍稍放心,拉住青时的手臂放在自己肩上,把青时扶到三轮板车上。他来的时候蹬得飞快,这时担心颠着青时,骑得像个八旬老汉。

      青时:“我可能自己走比较好。”

      艾潇:“那我快点?”

      青时浑身灰,无所谓了,索性躺在板车上。板车被晒得发烫,他眼里落满午后湛蓝的晴空。眯上眼,车轮在耳边咔咔直响,艾潇絮絮叨叨,但青时却感觉自己躺在安宁又平和的海中,天空落下来,轻轻地托着他。

      “就这样。”青时闭上被阳光刺得酸痛的眼,好像想要让这一刻永不终止,轻声说:“慢点也行。”

      医院,头发花白的医生给青时检查一番,确定骨头没断,都是淤伤擦伤,连需要缝针的地方都没有,清理过伤口后,又开了活血化瘀的药,让每天擦两次。

      检查时,艾潇就站在一旁,青时脱掉衬衣和长裤时,他看得又差点掉泪了。因为晒不到太阳,被衣服遮住的地方更白,所以一丁点伤也触目惊心。

      青时胸腹、后背是大片青紫,腿上也有,一看就挨了不少拳打脚踢。

      艾潇心里懊恼得不行,气王桨是个畜生,气自己没能及时赶到,也气青时遇到事不跟自己说。但青时又是为了他,他不能真生青时的气,胸口像被堵着,发泄不了,也消解不了,难受得慌。

      回家路上艾潇没说话,闷头蹬车。青时看了他一会儿,“我跟王桨做做样子。”

      艾潇憋着火,“你都被打成那样了,还是做样子?”

      “这些伤几天就好了,我练过武术,知道怎么‘挨打’。”青时本来不想说这些,但艾潇的反应让他有些心虚和不忍。

      艾潇一脚刹车,回头,“你会武术?”

      青时:“……”重点呢?

      艾潇:“那你教我!”想了想又说:“不行,得好了再教我。”

      青时见他没那么消沉了,才说:“不担心了吧?医生说什么你都听见了,没大碍。”

      艾潇还是不怎么开心,“但我也不想你就这么挨揍。”

      “不打一架,王桨能罢休吗?”青时说话时想起和王桨对峙的场面,少年不兴认错服软,行动解释一切。

      王桨上来没客气,他也没还手,让他们打,但他学过怎么“挨打”,应付这帮不懂行的很轻松。

      其实他想反击很容易,但他没有,还让自己显得惨兮兮,仿佛骨头断了好几根,命不久矣。

      王桨出了气,觉得他有种,敢为了兄弟扛事儿,还想跟他交个朋友。

      朋友?那肯定交不上,王桨凑过来时,他说:“以后别找艾潇麻烦。”

      王桨更觉得他意气,当即答应。

      不仅飙车那事解决了,艾潇被排挤的事也解决了。

      可这些青时都不会说。

      当他看见艾潇因为他受伤掉眼泪时,浑身的伤像是共鸣般痛起来,是痛,却不是痛苦。那种痛有生命,将他与这个无趣的世界相连。

      从小到大,艾潇是唯一一个因为他的痛而掉泪的人。

      艾潇还是郁闷,青时看见街边板车上黄橙橙的杏子,“你请我吃那个吧。”

      艾潇这时候就需要青时使唤他一下,赶紧买来一筐,还顺带买了两杯封好的杏子水,插上吸管,递给青时。

      俩少年肩挨着肩,坐在板车上喝完杏子水,吃完杏子,艾潇心情终于好点了,信誓旦旦地说:“青时,我会永远记得你。”

      青时无言,这话他接不上,像他永垂不朽了似的。

      艾潇又补充,“我把我家的电话写给你,上高中后我爸肯定也会给我买手机,你回江岳市了,我们也常联系。”

      青时想,原来是这个意思。

      指尖留着杏子的香甜,小垣县日照充足,杏子甜得齁,青时知道自己不属于这连空气都飘着果香的地方,他得回去,他突然不是很想回去了。

      “那你说话算话。”青时说完愣了下,他从来不会向任何人要承诺,这话却脱口而出,让他感到羞愧和不自在。

      但艾潇特别坦然地说:“肯定的,等我有了手机,我每天给你打电话,你别嫌我烦。”

      三轮板车又上路了,铃声叮啷清脆,青时听着铃声,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是艾潇最要好的朋友。

      错觉在三轮板车驶到蝉子巷就消弭了,青时看见关乔抓耳挠腮等在巷口,冲艾潇大喊:“潇子你没事吧?”

      嗯,艾潇还有别的朋友。

      “青时,快快!擦药了!”刚吃完晚饭,艾潇就拿着药催青时。

      青时有些奇怪,平日这个时候,艾潇还在院子里玩。

      “你等下有别的事吗?我自己擦也行。”青时说。

      “自己怎么行?背上好大一片呢!”艾潇说着就要扒青时的衣服,“我给你擦完药,就要钻心写作业了。”

      青时以为自己听错了。艾潇,要主动写作业?

      两人坐在竹席上,艾潇在青时背上涂抹,药酒气味浓郁,将不大的房间撑满。

      青时将腰背挺得格外直,因为过于用力,肩胛骨十分突出,是少年时期特有的单薄。

      “青时,我今天突然想通了,你不带上我,是因为我笨。”艾潇说。

      青时正要反驳,这到底哪跟哪啊?艾潇却打断他,继续说:“你太聪明了,我不会的题你半小时能刷好多道。王桨挑衅我,我只知道逃避,你却可以想办法耍他。就算要挨打,你也知道怎么挨,才不会断骨头缝针。”

      “我就不知道。”艾潇又往掌心倒了些药酒,搓热,贴在青时背后的青紫上。

      掌心太热,青时忍不住一颤。

      “所以你才不肯带上我,我懂。”艾潇说:“从今天开始我要努力了,可能不能变得像你一样聪明,什么都会,什么都知道,但至少不会差太远吧。”

      “那下次再遇到事,你就会和我商量了,我们就可以一起扛了。”

      艾潇语气洒脱,分毫没有抱怨和阴沉,涂好背上的,艾潇把药酒瓶交给青时,笑得灿烂无比,“我写作业去了!”

      青时接过瓶子,看艾潇哼着歌坐在写字台边,直到他翻开卷子,不再出声,才轻声走到阳台上。

      深色绚丽的晚霞笼罩了阳台,他被细心照顾的伤痕像晚霞,温柔滚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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