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故》盐兔

27、是祸躲不过（叁）

　　“翎儿？”老家主焦急的唤着眼前神情诡异的萧翎，语调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与惊慌。她的手深深地陷进他的肩，不自觉的施着力。
　　“奶奶，你怎了？”他终于回头，面色一如往常，仿佛先前所见不过是她的错觉。

　　她怔了怔，脸上扬起一如既往地慈祥笑容，将担忧压在心底，她松了手劲，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笑着带过去：“适才奶奶有些不舒服，所以抓的紧了些，可是弄疼了翎儿？”
　　萧翎闻言一脸的担忧，他小心翼翼的扶住老太太，嘴里道：“翎儿现在扶奶奶回房休息，可好？”
　　老太太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由着他将她扶回房，一边悄然的打量着他，见他一脸忧色，浑不似作假，心头终于稍微安心了些，劝阻了他要去请大夫的意图，她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翎儿，先前可是在想甚么心事？”
　　萧翎一脸惊讶，迷惑的摇了摇头，有些不解奶奶何以会问这问题？
　　老家主笑眯眯的拍了拍他的手，笑眯眯的侧过身去，少顷，鼾声起，萧翎悄然退出，浑然不觉的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而彼时房内原先四起的鼾声骤然停下，老太太睁着清亮有神的眼，一脸的若有所思。

　　正在回妖界途中的妖王蓦地顿住了脚步，面无表情的向四周张望了一番，她脸上现出几分惊异。
　　跟在她身后的女子奇怪地看了下自家的王，最终还是问出了口：“怎了，王？”
　　妖王顿了顿，才回：“无事。”
　　先前感受到的那一闪而逝的灵力，究竟是……
　　她眯了眯眼，神色难得的凝重。
　　临走前，她又再度望了望四周，这次却什么都没感受到。
　　她抬腿，再次向前而去。
　　这人界，委实有意思……

　　萧诺曾经暗想过许多回，下次若是再见柳情应是何种形容，并为此暗暗用心不少。然而世事总无情，两人再次相见已然是数日之后，而那日，正是相城举办茶弈会的日子，众未婚男女争相竞走，街头繁华异常。

　　茶弈会按照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习俗，定在不同的日子里举办，唯一相同的便是每年的这一日男儿家可以通过自己的文采、言行、技艺，正大光明的博取女子的欢心，若是得了巧，便能寻到一户好人家嫁了。

　　萧诺长至现今却从未曾去参加过禀京举办的茶弈会，这话说来许是没人信得，却是千真万确。并非她不想去，而是每每到了那日，她便会被二姨寻了理由缠住，年年如此。这次她好容易得了机会，好奇心起，早早便出了门，可怜了萧敬不得不时时跟在她身后以护她周全。
　　以萧诺少年心性，有热闹焉有不凑之理？于是她颠颠地跟在众女子身后一一的看了过去——如同买菜那般。
　　只是，不知为何她却越看越觉得索然，很快便失了兴致，索性带着萧敬步入了相对人烟较少，又位于小巷子内的茶楼里，点了壶雨前茶，又觅了处视野较佳的位子坐了，两人倒也显得雅兴十足。

　　而所谓巧遇，又所谓惊喜，便是这般。
　　萧诺一偏首，却恰好与那方正垂目向下看的那对眸对了个正着，两人俱是一愣，最后还是柳情含笑点了点头，向萧诺示意，又比了个动作，意思大致便是邀请她一同到楼上一坐，萧诺欣然而往，萧敬不及阻拦，只得郁郁跟随而去。

　　二楼本就比一楼的视野来得宽广，先前萧诺二人之所以没选在这楼上，不过是贪图省事，现如今既得了看热闹的好处，又遇见了可遇而不可求之人，萧诺的心情自是欢愉不已，唇角的笑意始终未退。

　　柳情执腕先将眼前的杯盏用茶水烫了烫，才开始替她倒了杯茶，唇角同样漾着笑，却是轻浅几不可见：“小姐可是看中了哪家的公子？”他边倒茶边故作漫不经心的问，心底却有几分忐忑。
　　如若果真如此……他又当如何……？

　　正从窗口俯瞰的萧诺闻言回首，面上带着几分惊讶：“你怎知？”
　　此话一出口，柳情执壶的手便一抖，一滴茶水溅出，滴落在桌上，反射出一点晶亮。他却笑容满面，语调依旧清清淡淡，带出他独有的那份感觉：“会来参加茶弈会的大多都是已然有了相中的二郎了……却不知……”却不知是何家的儿郎如此有幸，能得你青眼……？
　　他原想如此问，但毕竟太过于唐突。
　　说来他二人现下也不过是第二次见面罢，他于她不过是个陌路人罢了，岂能如此随便便问起这般隐秘的问题？他暗自冷嘲。
　　顿了顿，他终是未将那之后的话续上，反而转了话题，谈到了这茶上：“至若救渴，饮之以浆；蠲（juan）忧忿，饮之以酒；荡昏寐，饮之以茶（注一）。小姐可是喜欢这雨前茶？”他将她的茶杯轻推过去，自己又捧起一杯，闭上眼感受了会儿雨前茶的清香味，浅啜一口。
　　味微苦，于他却是恰恰好。

　　萧诺接过茶杯，却并未马上喝，亦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将视线盯在了他身上，目光有些痴然：“我对于茶却是一窍不通的。只是我一直想问，你我二人以前可曾见过面？”
　　错觉也罢，她始终觉得她并非是第一次见着这人。这人无论是身形也好，声音也罢，都给她一种莫名熟悉之感。
　　她定定的盯着他，纵然知道她此番行为已然越过了礼教的范畴，她却还是无法控制自己此刻翻腾的心思，她想知道，她想明确的知道，她二人是否曾见过面。

　　柳情执杯的手一抖，杯中还剩下大半的茶水跟着晃动了起来，荡起一圈圈的波纹，他却顾不了这些，只抬眼怔怔的望着她，未几，终于喟叹一声：“我……”
　　他的话才要说出口，却被门口忽而闯入的人扎扎实实的打了个断。他无奈轻叹，将到口的话又不动声色的收了回去。
　　罢，来日方长，又何必急于一时，莫要将她吓到才是……
　　他如是想，却不料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却再也未能寻到机会将之述之于口。

　　来人一身白色麻衣，形容憔悴，来人一下马便直奔二楼而去，茶楼生意一般，二楼也就坐了几桌客人，此刻也大多已经下去了，毕竟这茶弈会光看是无用的，最最紧要的还是去会。
　　偌大的茶楼二楼此刻竟只剩萧诺他们三人。
　　来人不顾店小二的推诿阻拦，目光扫视了一圈周遭便牢牢锁定萧诺二人，直奔她们而来，就在柳情诧异又不忘戒备之时，来人却屈膝跪地，面容现出几分哀戚。
　　萧诺一呆，心头竟冒出几分不祥之感。
　　来人正是萧府的另一名家人，此人姓甚名谁此处也不再赘言多交代了。
　　她眼见少主子认得她，也不多赘言，便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交与萧诺，之后便一直垂首跪在原地，也不起身。

　　萧诺颤抖着手将信展开，逐行逐行的往下看去，最终却是面容发白，嘴唇轻颤，连书信自她手中跌落她都无暇顾及，只定定的望着那家人，一脸茫然。
　　“这信上……可说的是真的？”良久，她终于抖着声音问出这么一句话，却仿佛许多年未曾说过话般，声音喑哑，干涩。
　　那人猛然闭上眼，面上一瞬间闪过一丝深深的哀伤，待到再睁眼时，已然将所有神色隐去，只剩下沉冷：“回少主子，是。”
　　萧诺又定定的望着她，只是那目光深远，看似盯着她，却又分明不在她身上，又是良久，她才再度吐出第二句话来：“我母亲和我爹爹……他们可有甚么话让你带来？”
　　那人垂眸，哑着嗓子道：“是，大主君说，让少主子早日回去。”
　　萧诺身子一颤，蓦地闭上眼。
　　她身后的萧敬一脸默然。
　　而柳情虽什么都没说，却是满脸的担忧。虽然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却愿意像此刻一般静静地坐在她身侧，陪着她。
　　“而大主子让属下带一句话，大主子说，二公子他……没了。其他的事都缓缓吧，莫要连最后的一面都见不着了。”
　　萧诺猛地抓住离身侧离自己最近的物体，紧紧的，甚至连指节都泛了白。

作者有话说

　　【注一】语出《茶经》六之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