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秋》麓麓远知

1、见秋

　　她睁开眼，看见一个大大的笑脸，那笑脸属于一个女人，浓眉，大眼，高鼻梁，深邃的眼睛带着浓浓笑意，温柔且惊喜。
　　她听见女人说：“宝宝。”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好伸出手，同时张着嘴瞎乐。

　　她看见眼前晃动的小肉手，胖乎乎，毫无目的，于是咿呀咿呀地发出声响。
　　她看见女人脸上的笑意更深。

　　身体被包裹在一片温暖柔软里，小幅度的晃动是那么让人心安，她只咯咯地笑，以此表达自己的心情。
　　困意袭来前，她艰难地扭过头，越过那毛茸茸的襁褓，透过镶嵌在蓝绿色木框里的那略显斑斓的玻璃窗，看见了白茫茫的一片。
　　“你看，下雪啦，宝宝。”

　　那个女人叫见秋。
　　她总是从别人的口中听见这两个字，有人向她问好，说：“见秋，你的孩子真乖。”
　　见秋说：“哪里乖啊，一到晚上就闹。”
　　有人问她问题，说：“见秋，你家孩子不吃母乳啊？”
　　见秋回答：“啊，嘴挑，吃母乳吐奶。”
　　“奶粉好贵的哦。”
　　见秋就晃动着怀里的襁褓，露出无奈的笑脸：“也还好。”
　　有人来家里做客，说：“见秋，带孩子累吗？”
　　见秋说：“哪有不累的，但是还好。”

　　她听见好多次这两个字，却从来没有开口叫过，见秋总是对着她，说：“宝宝，妈—妈—”
　　她只是睁着大眼睛，无辜地看着她，啊啊地叫。
　　见秋从来不生气，只是笑。

　　两个月大的时候，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在夜里闹脾气，天一黑就开始哭，好像受了大委屈，一直哭到累了，就睡，睡醒了，又哭，天一亮，才真的睡过去。
　　连着一个多月，见秋只能每天晚上抱着她在狭窄的房间里转着，脚步尽量放得平缓，不看她的时候，就凝视着那一缕从窗外漏进来的月光，嘴里哼着曲调不明的小调。
　　见秋带她去看了医生，医生说孩子身体没有问题，闹一闹就好了。
　　见秋有些不信，可一再确认也只能得到这个答案。

　　那天晚上，再她又一次吵醒他们的时候，男人点点她的鼻尖说：“要不就取名叫向凡吧，烦人的烦。”
　　见秋笑他，抱着她下了床。
　　第二天见秋出门了，男人在家带孩子，回来的时候，看见她在男人怀里睡得安稳。
　　桌上放着户口本。

　　那是见秋第一次生气。
　　男人也慌了，说：“只是一个名字……”
　　“只是一个名字？”
　　“那你不喜欢就去改……”
　　见秋抢过孩子，踩着及小腿的雪走出了大院儿。
　　男人喊着“见秋！”，追上来。

　　那天回家已经天黑了，见秋很累，甚至开始咳嗽，男人说：“何必呢？”
　　见秋脱了厚重的棉袄，“我不要我孩子的名字由来是因为她爸讨厌她。”
　　男人心虚：“我哪里讨厌她……”

　　见秋哼了一声，抱着她摇晃起来，握住她的小手，“不理爸爸，我们遥遥的名字最好听。”
　　“向遥，是比向凡好听。”
　　见秋不理他。
　　“唉，还是我们李老师有文化。”

　　向遥半岁的时候，见秋带着她回老家。
　　那时候的火车票不好买，四十个小时的车程，前二十个小时是站过来的，站了十个小时，她的腿开始发肿，脚也开始发疼。
　　向遥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慌张地哭闹，见秋腿疼得心不在焉，只能亲亲她，说宝宝别哭。

　　旁边的男人看不下去，从报纸上起身，说：“坐吗？”
　　见秋摇头，男人按着她的包让她坐下去。
　　见秋说声谢谢，男人连忙摆手。

　　向遥躺在见秋的腿上睡着，抓着她的袖子。
　　见秋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蛋，抬头看着窗户外忽明忽暗的光。
　　旅途很长，很长，身在归路，心里却一点也不安定。

　　火车慢悠悠地停下，她被人群推挤出车门，闻见浑浊的空气，脚底虚浮。
　　耳边是乡音，可是迎接她的却不是家人的问候。
　　那男人高大，说：“这我们也没有办法，你要生二胎，既然回来了，我们按章办事。”
　　她已经没有力气抱着向遥，可握着她手腕的手却很大力气，她肩背笔直：“大家都是熟人，怎么要这样逼人？”
　　油盐不进。

　　旁边有女人在哭，见秋没有。
　　在白炽灯下坐到半夜。
　　最后打垮她的，是向遥的苦恼。
　　男人站在身前当住光，说：“你看，孩子也饿了。”

　　那是她带回来的所有的钱。

　　小村子里消息总是传得快，有人说，你看，向家又添一个女儿。
　　见秋一开始没说什么，直到有人走到她面前。
　　“见秋啊，要不再要一个？”
　　见秋双手叉腰把人骂了回去。

　　见秋很早以前就没有教书了，村小太小，合并到另外的村子。
　　现在的她，是个普通农妇。
　　屋前屋后的庄稼，屋里屋外的家务，总有得做，总没个停。
　　大女儿叫向缘，已经能踩着板凳够灶台。

　　“妈，向遥又哭。”
　　见秋低头穿针引线，说：“你长手干什么的？”
　　向缘就抱起她，生涩地摇晃：“幺儿不哭，幺儿乖。”

　　旧的衬衫被裁裁剪剪，变成小好几号的衣裳，见秋低头剪掉线头，冲向缘招手。
　　赤裸的向遥被抓着手摆弄。
　　合身。

　　窗户其实没有很旧，但是从那里透进来的阳光总是看起来不新，里面混杂着灰尘的颗粒，好亮，伸手一搅，就晶莹地散开，像抓不住的精灵。
　　向遥的手穿过窗棂的影子，那斜长的格子晃一晃，她的身影拉长。

　　“向遥！”
　　“向缘！”
　　“叫姐姐！”
　　“向缘！”

　　向缘抓她的耳朵。

　　见秋坐在院子里的竹荫里，簸箕颠一颠，说：“跟我去地里，明天不是好天气，今天把这些做完。”
　　见秋挑土，挑水，扁担压弯腰，上坡路停一步就动不了了，最后到地里，总是喘着粗气。
　　她拿着铁锹混土，向缘把泥巴团成一团，放进玉米的种子。
　　“向遥，你在捏什么？”
　　“捏一个盘子，一个碗，你看，一个筷子。”
　　向缘笑，“你傻。”

　　“妈，我们校长说，让我问你下个周要不要去一趟学校。”
　　见秋放下锄头，直起腰来，长长呼一口气，“星期一吧。”
　　“他找你干什么呀?”
　　见秋没有回答。
　　“再说。”

作者有话说

　　一时冲动的产物，不知道会不会写下去，也不知道会写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