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碰不思念》楚十一

1、路过一朵玫瑰（上）

　　1.一朵玫瑰
　　坐在我对面的老太太，举止得体，说话温柔，脸上却化着夸张的小丑妆。
　　我问她为什么到这里来，她说等人，还挥挥手赶我走，说再不走有人会不高兴的。

　　可是一连几天下来，我始终没看到有人前来赴约。老太太脸上满是期待的神情，让人不忍告诉她真相。
　　我只好选了个在旁的位子静静地坐着，直到日暮时分，老太太等的那个人依旧没有来。

　　她嘴上一直喃喃着：“我已经化好了小丑妆，你快来见我吧。”
　　风铃微动，店里进来一个青年。老太太见他生得明眸皓齿，好不漂亮，于是拉着他：“少年郎，过来，坐。”

　　那青年不明就里，但还是依言乖乖坐下了。
　　老太太接着说：“你跟我相亲吧！”
　　他闻言一脸惶恐。

　　老太太又自顾自地说：“那人最不喜欢生得好看的男孩子跟我搭讪了，你快坐下，肯定能把人气出来。我都等了十年了，还能等到吗？”

　　青年不知道其中的故事，但看着老太太闪着泪花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点点头：“能等到的，一定能等到的。”
　　我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眼眶无端有些发热。

　　老太太等那个人等了十年这事我是知道的。
　　因为，老太太不是别人，正是我的亲奶奶——沈玫瑰。

　　新旧年交替之际，我辞了职，全职在乡下安心写歌。
　　一来乡间山清水秀，人文简单，利于激发灵感；二来，我需要照顾生了病的奶奶。

　　奶奶身体各方面都很健康，独独人时而清醒，时而恍惚。清醒时，认得我是她最乖的孙女；糊涂时，只记得自己等了十年都没等到的那个人。

　　在某个晴朗的早晨，奶奶难得清醒。
　　我在老太太清醒之下的叙说中，慢慢地拼凑出一个跨世纪的故事。

　　2.两朵玫瑰
　　十四岁那年，沈玫瑰与蒋葳蕤相识。

　　蒋葳蕤是富家小姐，沈玫瑰则是在温饱线上挣扎的困难户，两人怎么看都是两个世界的人，可因为一个少年，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那天，天高云淡，秋风送爽，是适合郊游的日子，也是适合挖野菜的天气。
　　外出郊游的蒋葳蕤不小心撞到了挖野菜的沈玫瑰，箩筐里的野菜悉数洒落，有泥土飞溅到少女身上那条看起来就不便宜的华美白裙子上。

　　沈玫瑰忙躬身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话音刚落，一声不合时宜的“咔嚓”响起。

　　饶是沈玫瑰再没有见识，也知道她们这是被偷拍了。
　　她回身望去，只见一个眉目如画的少年站在不远处，手里举着相机。

　　在这个年代里，能够拥有一部相机，想必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但有钱人家的孩子就能为所欲为吗？

　　沈玫瑰正欲上前理论时，那少年先朝她们快步走来。
　　“很抱歉，方才见你们同框的画面实在太过美好，便忍不住……”少年十分有礼貌地道歉，并说明缘由。

　　说完，他觉得不够，又补充：“真的对不住，我不是有意冒犯两位的。”
　　许是少年长了一张迷惑人心的脸庞，许是少年缓缓道来的声音清越好听，一向脾气火暴的沈玫瑰竟消了大半的气。

　　“多少钱？”沈玫瑰的语气依旧强硬，“等照片洗好了我买下它。”
　　方天画微怔，没想到上一秒还怒气冲冲的少女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半晌，他才报出一个地址，并小心翼翼地说道：“五日后，富兴路见，可以吗？”
　　沈玫瑰点头同意。

　　她没注意到的是，站在自己身后的蒋葳蕤此时正偷偷看着少年，脸上透着花朵含苞待放般的娇羞。
　　等少年捧着相机离去后，沈玫瑰才想起他还没告诉自己买照片需要多少钱，也才想起一直没有开口的蒋葳蕤。

　　于是，她转过身，信誓旦旦地保证：“你放心，我一定会拿回那张照片，也一定会对你的裙子负责的。”
　　蒋葳蕤并没有计较被弄脏的衣裙，反而期待五日后快些到来。

　　明明还可以远远地瞧见那少年的背影，她却已经开始想念。
　　少女情怀总是诗，蒋葳蕤对少年一见钟情，连带着都对沈玫瑰有了别样的好感。

　　两个少女越走越近，一连两日都约在与少年初遇的杨柳坡游玩。
　　不过短短几天时间，感情就好得像认识了十几年的老友。

　　随着取照片之日的临近，家境贫寒的沈玫瑰开始懊悔起自己的大言不惭。
　　她哪里有钱买照片啊？

　　这么时兴的玩意儿定然不便宜。
　　于是，第三日沈玫瑰拒绝了蒋葳蕤的邀约，独自一人背上背篓，准备上山采些草药换点收入。

　　沈父常年给杨柳街街角的药铺老板提供草药，多年的耳濡目染之下，沈玫瑰对于一些简单的药材早已熟门熟路。
　　普通药材不值钱，她决定走进更深的山里，看看能不能走运碰上珍稀草药。

　　然而幸运之神没有降临，沈玫瑰反而被困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里。
　　风雨飘摇，树影幢幢，似鬼魅。

　　沈玫瑰躲在一处断崖下，浑身湿透，山风一吹，瑟瑟发抖。
　　雨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趋势，越下越大。

　　迷蒙的雨雾中突然出现一个身影，正快速地朝她奔来。
　　沈玫瑰登时觉得头皮发麻，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野兽来了，她要被吃掉了。

　　3.三朵玫瑰
　　沈玫瑰当然没有被野兽吃掉，雨幕中的身影是方天画。

　　他像往常一样，带着相机出门采风，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深山里，和沈玫瑰遇上了同一场山雨。
　　有人做伴，沈玫瑰到底没那么害怕了，只不过雨势实在太大，她很快冷得打起了喷嚏。

　　方天画见状有些手忙脚乱，不知如何应对。
　　最后，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少女身上。

　　防水的冲锋衣带着暖洋洋的体温，连带着沈玫瑰的脸也跟着升温。
　　“谢谢你啊。”她难得羞赧。
　　方天画笑着摇摇头。

　　沈玫瑰看他躬着身子努力护住相机的模样，忙要将外套还给他：“还是还给你吧，我没事的，你的相机太珍贵了。”
　　方天画却按住她的手，说了一句让她毕生难忘的话。

　　少年虎牙浅浅，笑意却浓浓。
　　他说：“相机再珍贵，也远比不上你珍贵。”

　　刹那间，沈玫瑰觉得相触的那块皮肤烫得吓人，心跳也在一瞬间乱了秩序。她倏地收回手，目光闪躲着到处飘。
　　方天画也觉得自己那句话有些不妥，亦不敢再多看少女一眼。

　　直到暴风雨结束，两人都没再有过交流。
　　等回到了镇上，沈玫瑰回忆起那短暂的避雨时光，竟觉得像是在做梦。

　　当晚，她做了一个香甜的美梦。
　　梦里的少年冲她露出小虎牙，相机里的女主角都是她。

　　翌日，蒋葳蕤准时出现在沈家的小院里。
　　雨后放晴，院子里晒满了各种药材。蒋葳蕤鼻尖微动，草药的清香扑鼻而来。

　　她喜欢沈家小院，喜欢草药香，更喜欢活泼有趣的沈玫瑰。
　　经过大雨的洗礼，整个小镇连同绿叶都清新无比，就像飘然而至的沈玫瑰。

　　灵动、娇俏、清澈。
　　两人手拉手走在去往杨柳坡的小路上时，蒋葳蕤问及昨日她去了哪儿。

　　沈玫瑰没有隐瞒，掐头去尾说明了自己上山采药突逢大雨，又偶遇方天画一事。
　　这回，她没有错过蒋葳蕤在听到少年的名字时，脸上升腾而起的红晕。

　　她不曾察觉自己的心意，却先明白蒋葳蕤的心事，调侃道：“葳蕤啊葳蕤，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对人家方……”
　　“哎呀！你别胡说。”蒋葳蕤的脸更红了。

　　沈玫瑰却笑得更开怀了：“我都还没说什么呢，你就急着否认。”
　　被戳中心思的蒋葳蕤赧然道：“玫瑰，替我保守秘密好不好？”

　　沈玫瑰重重地点头。
　　等到了约定取照片的日子，方天画却红着一张脸，吞吞吐吐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沈玫瑰受不了地催促：“有什么话就直说。”
　　“洗照片的设备突然坏了，照片可能……”方天画小心翼翼地看着少女姣好的面容。

　　谁知沈玫瑰大方地一挥手：“我还以为多大事呢，那就等洗好了再说。”
　　她刚好也生怕手里的钱不够支付。

　　听沈玫瑰这么一说，方天画怦怦直跳的心这才渐渐平息下来。
　　其实他说谎了，洗照片的设备没有坏，是他私心想藏起那张承载着自己心事的照片而已。

　　4.四朵玫瑰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沈玫瑰和蒋葳蕤的感情越来越好。

　　在一个暴风雨过后，天上挂起彩虹的傍晚，沈玫瑰带蒋葳蕤去了她的秘密基地——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
　　小时候父母忙，沈玫瑰最爱一个人到那里采花踩水，运气好还能捉到小鱼小虾。

　　听着她绘声绘色地讲述童年，蒋葳蕤眼里都是艳羡。
　　沈玫瑰的童年才是完整的，不像她，除了练琴就是画画，偶尔还要补习英语，别提多无趣了。

　　“玫瑰，我真羡慕你。”蒋葳蕤真心实意道。
　　沈玫瑰却沉默了。

　　人心好像总是矛盾的，拥有这种人生，就想要过另一种人生。
　　她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父亲教过自己，人要知足常乐。

　　于是，她率先脱掉鞋袜，踩进冰凉的溪水里，一边戏水一边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看，是双彩虹！”
　　站在岸上的蒋葳蕤抬头望去，只见天边两道彩虹越来越清晰，美不胜收。

　　心痒痒之下，她很快有样学样，涉水到沈玫瑰身边，一同欣赏着天上虹。
　　山林间不断回荡着少女清脆的笑声。

　　伴着虫鸣鸟叫，好像一不小心就已千年。
　　昨日刚下过雨，溪水比平时的水位要高出不少。

　　不知不觉间，蒋葳蕤涉水的地方越来越深，只顾着玩水的沈玫瑰对此却一无所知。
　　一个急流打下，蒋葳蕤被卷到水中央。

　　“救命啊！”蒋葳蕤被猛地灌下一口水，浮浮沉沉间，奋力地大声呼救道。
　　沈玫瑰这才发现溺水的少女，脸色霎时就白了。

　　她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时吓得愣在原地。
　　少女的呼救声还在继续，紧接着“扑通”一声——

　　有道身影干脆利落地跳进水中，拼命朝蒋葳蕤游去。
　　是方天画救了蒋葳蕤。

　　他搂着少女艰难地游向岸边时，沈玫瑰才缓过神来，忙冲过去搭把手。
　　饶是闽市的夏天绵长而炎热，但在水里泡久了，加上风一吹，蒋葳蕤还是不可避免地打了一个喷嚏。

　　方天画从地上捡起方才跳水前脱下的外套替她披上，沈玫瑰蓦地觉得眼前这一幕很眼熟。
　　然后她听见蒋葳蕤轻声说了句：“谢谢你救了我。”

　　沈玫瑰不禁懊恼地捶了捶自己的脑袋。都什么时候了，她怎么还有心思想些有的没的。
　　确定蒋葳蕤没受伤，两人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送蒋葳蕤回家的路上，她仍旧惊魂未定，沈玫瑰便想随便说点什么转移她的注意力，于是问方天画：“你怎么会在这里？”

　　方天画举起挂在胸口的相机：“说来你可能不信，我正巧在附近拍植物，只不过什么都没拍到。”
　　这些天他都背着相机在附近转悠，想拍些珍稀的植物或者小动物，但照片没拍到，反倒一连两次遇到了突发状况。

　　他倏地有些垂头丧气，也许正如父亲所说，他就不该痴心妄想学什么摄影。
　　察觉方天画心情的突然转变，沈玫瑰安抚道：“有志者事竟成，我相信你可以的！”

　　“真的吗？”少年闻言原本暗下去的眼睛一亮，“我真的可以吗？”
　　仍旧冷得有些发抖的蒋葳蕤接话：“当然是真的，未来的方大摄影师。”

　　一句“我相信你可以的”和一句“未来的方大摄影师”无形之中将三个人的命运渐渐连接在一起。
　　彼时，碧空如洗，草木散发着清新的香气，连感情都是纯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