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船》陈未满

1、相亲

　　咖啡厅靠窗第三排坐着一对小情侣。顶多二十岁，女孩穿一条漂亮的吊带连衣裙，拍完桌上的美食拉着男友自拍，桌下的两条腿紧紧贴在一起。

　　梁又宜觉得女孩很白、很漂亮。小腿细白圆润，眼睛又大又亮。

　　“梁小姐在哪里教书？”

　　梁又宜对面的男人长相不错，只是微胖，个子也不太高。他似乎没有发现梁又宜的走神，又或者发现了没有点破，推了推眼镜，按部就班的依照流程将这次约会进行下去。

　　“六中，教历史。”梁又宜也很熟悉流程，稍稍收了漫延的思绪。

　　男人似乎对她的工作很满意，不吝啬夸奖：“听说六中待遇很好，要进去不容易，梁小姐很优秀呢。”

　　“没有，我也准备了很久，好不容易才进去的。”梁又宜双手捧着杯子，厚重的刘海和眼镜挡住了男人的视线。

　　“梁小姐平时上课忙吗？”

　　“不忙。”

　　一来一回将彼此的工作家庭了解得差不多后，男人用行动表示了对这次约会的满意，他礼貌地询问：“梁小姐等下有事吗？如果没事的话，一起去看个电影？”

　　梁又宜犹豫了一下，说：“好。”

　　周末，电影院有很多人。电影很无聊，但梁又宜在电影院又遇到了那对小情侣，她觉得他们很有缘分，以至于他们在卫生间热吻把她堵在里面出不来错过了电影结局，她都没有半分怨言。

　　看完电影，梁又宜谢绝了对方想要共进晚餐的请求，因为她的母亲李宏芳打电话过来让她回家吃饭。

　　对方将她送到小区门口，热情地说过两天还有一部大片要上映，梁又宜含含糊糊的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好在隔壁王阿姨及时出现，缓解了她的尴尬。

　　“又宜，这是你男朋友呀？”

　　“不是的，王阿姨。”

　　“哦哟，还不好意思了，哎，小伙子哪里的呀？既然来了就上去坐坐嘛。”

　　“不了阿姨，下次，下次再去。”

　　能缓解尴尬的，只有更尴尬。

　　在梁又宜眼中，男人似乎有点落荒而逃。梁又宜不得不感慨，王阿姨杀伤力之强大。

　　她又被王阿姨盘问了一会儿。回到家，屋里飘出阵阵饭香，她爸梁东坐在客厅看电视，李宏芳在厨房炒菜。

　　梁又宜换完衣服出来，李宏芳已经将饭菜摆上桌。

　　她并不着急询问梁又宜相亲结果如何，看上去似乎根本不在意。她家的饭桌从来都很安静，吃过饭，梁东出去找朋友下棋，梁又宜在厨房洗碗，李宏芳利落地收拾着冰箱，什么东西该扔了，什么东西放哪里怎么放，在她心中都列得清清楚楚。

　　“第一次见面看看电影就差不多了，对方热情咱们也不能就这么接着。你啊，不要不好意思拒绝，得端着一点。”

　　“嗯。”梁又宜乖顺地应了一声，继续听母亲教诲。

　　“蒋科这个年纪能混上国营企业小领导证明他能力不错，我看照片长得也还可以，我托你吴姨四处打听过了，私下为人还行，没有那些轻浮爱赌的毛病，人也老实。”

　　梁又宜反应了一会儿，才将蒋科这个名字和白天那个微胖长得还行的男人联系在一起。她想，也不怪李宏芳会把这些话反反复复跟她说。因为她不说，她好像真的记不住。

　　“你先处几个月，要是合适再带回家正式见面。”

　　说了半天，梁又宜终于从李宏芳口中听到一丝不确定。她想问什么才算是合适，李宏芳就像是听到了她心里的声音，“他家那边的情况我还得再让你吴姨打听清楚。说是全款买的房，也不知道房子到底多大……”

　　后面的话，梁又宜记不太清，因为她想起追的剧马上要更新，匆匆把碗洗了，回了房间。

　　梁又宜平时没有什么爱好，上班之余除了追剧就是看小说。以前上学时李宏芳不允许她多看，工作后她管得松了些，只要十点之前睡觉，她就不会多说什么。

　　剧看到一半，梁又宜收到蒋科发来的微信，她应付着回了几句，突然没了看剧的兴致。

　　她点开微信，给好友发了一条消息。

　　梁又宜：好烦。

　　文文文文子：怎么了？你妈又让你去相亲？

　　梁又宜：就是好烦。

　　文文文文子：好了，又宜乖，不烦了啊。[抱抱]

　　文文文文子：既然你这么不开心，就告诉你一件开心的事，我给你买的生日礼物明天就到了，寄到你学校小心点别让你妈发现了。[偷笑]

　　好友的宽慰舒缓了梁又宜的烦躁，她删了聊天记录，把手机放在床上去洗澡。等她洗完澡出来，李宏芳正在给她换床单被套，她顾不得头发还湿着，连忙上前去帮忙。

　　“妈，我自己可以换。”

　　李宏芳推开她的手，将她赶到一边，“去，吹头发去，你笨手笨脚的，上次就说自己套，最后还不是我帮你。”

　　梁又宜想说她不是小孩子，纠结几秒忍住了。

　　“把奶喝了。”李宏芳等梁又宜吹完头发，监督她把牛奶喝完，“早点睡觉，明天要上班，别看手机了。”

　　“好。”李宏芳走后，她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后台显示手机使用时间3小时18分。

　　比她进卫生间前多了5分钟。

　　她把手机扔到一边，那股烦躁又肆意生长。

　　周一早上六点半，梁又宜准时被李宏芳叫醒。

　　餐桌上是李宏芳一大早准备好的早饭，梁东自顾自看报纸，等母女两个忙好才上桌吃饭。

　　昨晚梁又宜睡得不好，她一睡得不好，眼睛就会肿，李宏芳问她：“昨天晚上干什么了？是不是偷偷熬夜追剧了？”

　　梁又宜恹恹地，说：“没有，就是做噩梦了。”

　　李宏芳忍了忍，决定不戳破女儿的小心思，“少看那些偶像剧，情情爱爱要死不活的，看了有什么用。”

　　梁又宜没应，也没再解释，吃完早餐拿上包包去上班。

　　六中离梁又宜家走路二十分钟的距离，只要时间不赶，梁又宜都是走路上下班。她到得早，办公室还没有几个人，这算是她一天中最舒服的时刻。

　　离回家还有好长时间。

　　她给桌上的多肉浇了水，打开加湿器，戴上耳机把周末备好的课再过一遍。一阵香风拂过，梁又宜眼前闪过摇曳的裙摆，是教英语的宋老师。她朝梁又宜笑笑打了招呼，梁又宜摘了耳机也朝她笑了笑。

　　她们是一年进来的，待遇却迥然不同。梁又宜刚才进办公室其他老师都是笑笑打招呼，宋老师一进来，立马有老师围过来问：“宋老师今天喷的什么香水，好好闻啊。”

　　“是新款，昨天逛街的时候买的，要不要试试？”

　　宋黎是梁又宜最喜欢的那种长相，五官不是特别出众，却很舒服，是普通人怎么也模仿不来的气质美女。再加上她为人和善好相处，同事和学生们都特别喜欢她。

　　梁又宜也挺喜欢她，只是她们差别太大，注定成为不了朋友。

　　梁又宜今天早上只有两节课。午休时，文月发微信过来，问她有没有收到生日礼物，梁又宜说已经收到短信在门卫那里，下班就过去拿。

　　文月没有告诉梁又宜她送了什么，问她生日怎么安排。

　　文文文文子：郊外新开了一家度假村，咱们这周六去吧？就当提前给你庆祝生日。[可爱]

　　梁又宜犹豫了很久。

　　梁又宜：我回家跟我妈说一声。

　　文文文文子：好吧。[难过]

　　文月没在这事上多纠结，转移话题聊起了其他。

　　下午梁又宜要连着上两个班的课，从五班往七班的教室走时，遇到几个学生在走廊说笑。

　　“哎，你们说老修女天天穿那么厚热不热啊。”

　　“她不热，我都替她热。”

　　梁又宜抬头看看太阳，发现根本无法直视，被灼热刺痛了眼，那几个学生发现她，慌张地散开。

　　这下，她倒是不用再疑惑他们说的老修女是谁了。

　　傍晚，梁又宜下班回家，发现门口堆着好几双鞋子。来的是李宏芳几个老朋友，梁东难得在厨房洗洗涮涮，李宏芳在客厅笑得春风满面。

　　梁又宜一年难见李宏芳露出几回这样的笑脸。

　　“又宜下班回来了？”

　　梁又宜刚放下包包和包裹，就在李宏芳的眼神示意中走到各位阿姨中间挨个问好，然后坐到李宏芳身边充当木偶。

　　“又宜现在越长越漂亮了。”

　　梁又宜腼腆地笑了笑，模样乖巧。

　　“宏芳有这么听话懂事的女儿，后半辈子有福了。”

　　“是啊，我家那个真是淘气死了，大学毕业不好好工作非要创业，创到现在什么也不是，又说要回来上班了。”

　　“这就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小孩啊，就以为咱们家长什么也不懂。早听你的，说不定都升职了。”

　　“唉，老李啊，这工作什么的其实都不要紧，关键是她以后嫁什么样的人。这女孩子啊，后半辈子最重要的就是婚姻。你看老沈家女儿，名校毕业事业单位，非要嫁给一个外地穷小子，工作都不要就跟着跑了。”

　　“那老沈不气坏了。”

　　“可不是嘛，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呢。”

　　梁又宜乖乖听着，最后果然听到一句：“宏芳啊，真羡慕你，有又宜这样漂亮又听话的好女儿。”

　　“有什么好羡慕的，哪家的孩子当妈的不操心。”李宏芳淡淡地笑着。

　　梁又宜看母亲，虽笑得淡但神情却掩不住的开心。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开心时刻。

　　晚饭后，客人散尽，梁东又坐在客厅看他的电视。梁又宜准备去洗碗，被李宏芳从厨房赶了出去，“好了，这里不用你，去洗澡吧。”

　　梁又宜拗不过，回房间洗澡。洗完澡想起文月寄来的包裹还在客厅，她头发没来得及擦就出来拿。

　　客厅，李宏芳皱着眉头从快递盒拎起一条丝薄的吊带裙，梁又宜还没有恼怒，李宏芳凌厉的眼神就射过来，“这是你买的？”

　　梁又宜站在原地，声音低低的，“文月送的。”

　　听到梁又宜的话，李宏芳的眼神缓和了一些，她把快递盒收了起来，说：“这裙子你穿不了，我先帮你放着吧。”

　　梁又宜没有说不的机会，倒是在旁的梁东因为今晚的劳碌不满，嘟囔了一句：“天天管东管西，连穿衣服都要管。”

　　“嫌我管得多，有本事你自己洗衣服做饭啊？”

　　“李宏芳，你不要成天一副所有人都欠你的样子！”

　　一场猝不及防地争吵，让梁又宜来不及思考。等到梁东摔门而去，李宏芳回屋后，客厅里一片狼藉。

　　她的裙子连同茶几上的杂物被一起扫到了地上。

　　梁又宜独自一人收拾，不小心被碎玻璃割破了手指，血滴在洁白的裙子上，像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