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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罪大恶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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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素瑶收拾心情,点头道:“哎,是奴才。”她挤出个打工人在电梯遇见老板的假笑,老板这会面色平和,她也稍觉心安,环顾室内,她把食盒放到靠窗的小炕桌上,“皇上,奴才给您送点心来。”
“送了什么?”
卫素瑶不知道,都是惠嫔备餐,她只负责派送上门,还没打开看过,她只好装傻:“送点心。”
康熙不应,拿起奏折翻看。
卫素瑶以为他是随口问,其实不在意,便打开食盒盖子,要去瞧里头是什么点心,如果他再问,就再回答他,却听书案那头传来一记轻哂:“你这赔罪好生敷衍。”
食盒盖子啪嗒滚到桌上,卫素瑶捡起攥在手中,想了个借口,强笑说:“皇上,奴才粗鄙,不懂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怕送的点心不合您心意,奴才便请娘娘帮忙把关。”
她说完,遥观那头动静,康熙仍低眉看奏折,不发一言,卫素瑶心里没底,他这是什么意思啊,吃还不吃?她只好再问,“皇上,送来的是糕点,您现在吃吗?”
康熙好像没到听她说话,眼睛被手中那道奏折攫住,伸手去摸紫毫小楷笔。
卫素瑶呆站半晌,觉得阁内安静非凡,时间尤其的漫长,壁上西洋自鸣钟嗒嗒走针,不疾不徐地印证时间短长,脚边一座瑞兽香炉腾起如缦白烟,熏得她衣袂生香,香得头昏脑涨,炕桌上摆了盆冰块,冷气向四周缓缓散开,一点一滴渗入她的袖子。
她往旁悄悄走两步,避开冷气。
康熙看完靳甫上来的第六道治水方略奏疏,提笔评阅奏章,笔势如龙,落到纸上,一笔一划收放分明,毫不拖泥带水,字字圆劲雍容。写完最后一字,搁了笔,待墨干的间隙,他方想到对面窗边还站了个人,便起身走去。
他方才一味看奏折,没在意她说的,这下回想起来,温和道:“你不知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那便拣你觉得好的送,左右朕也不挑剔吃食,再者,惠嫔帮你安排完,你也当看一眼,可你不闻不问便送来,”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身上流连,觉出一丝不对,奴才叫主子把关?他竟差点信了,他脸一沉,轻嗤道,“罢了,你一张嘴,这样说,那样说,你可聪明得紧。”
“不,奴才愚笨。”卫素瑶机械地纠正。
康熙摇摇头,轻哂一声,低头打开食盒。
卫素瑶知道又惹他不快,忙殷勤上前,弯腰笑道:“皇上您坐,奴才来。”
她抢过食盒盖子放在一边,从里头端出两盘糕点,热毛巾,筷子,双手递上热毛巾,“皇上,擦手。”
康熙淡淡瞥她一眼,拿起毛巾擦了。
卫素瑶又递出筷子,“皇上,您用。”
康熙皱眉瞧她,接过筷子,紧接着卫素瑶把盘子推到他面前,弯腰道:“皇上,您吃。”
康熙嫌她碍手碍脚,“行了,你回吧。”
回?这就回啦?卫素瑶抬头看墙上的自鸣钟,这才过了五六分钟的样子,惠嫔估计都还没走,怎么敢出去?出去还得被降龙十八掌拍进来。
再说康熙可比惠嫔好相处多了,他不高兴就是皱皱眉、阴阳怪气两声,阴阳得太深,有时候她都听不出好赖,全当好话,这不比眼如箭、话如刀的惠嫔更宜人?
卫素瑶想通后,弯腰道:“皇上,奴才是来认错的。”
“你有何错?”康熙拿了块糕点吃着。
“奴才白天数次冲撞您,现在送点心,连送的什么都不知道,实在太过分。”
康熙挑起眉,“不你没错。”
“阿?”
“错的是朕,屡次被你忽悠。”
卫素瑶擦额上冷汗,提衣袍扑通下跪,埋了脸要嚎啕大哭,可是浑身紧绷着,连情绪也绷着,一点泪意也无,算了,哭不出,哀嚎也可做平替吧,她掐嗓惨喊:“皇上,奴才心里苦啊!奴才煎熬,身不由己,奴才实在不想骗皇上!”
康熙斜眼下视,目光不经意落在她耳垂上,“你苦什么?骗朕什么?”
卫素瑶呜咽,“皇上,惠嫔娘娘在新进宫女中选中奴才,要奴才虚以委蛇获得皇上恩宠,成为她的助力,可是奴才为人正派,天真无邪,实在做不出违心之事,奴才现在选择和皇上摊牌,请皇上救奴才于水火之中!”
她心都差点跳出胸膛,屏息几秒,等待回复。
康熙放下糕点,擦了擦手,羽睫扇动,连眨了几眼,仰起脸轻轻“哦”一声,“看来你处境很难。”
“太难了!”
“水火之中?”
“是啊皇上!”
“卫素瑶,原来你为朕送点心,于你如置水火般煎熬?”
卫素瑶不住点头,感叹康熙真是仁君,太有共情能力了!不对,她笑意凝固,“不,不是的,奴才现在超快乐的,皇上,奴才煎熬的是听从娘娘的话!皇上不要误会!”她赶紧咧个灿烂的笑。
康熙负手立在她跟前,挑眉打量她,而后徐徐蹲下,伸两指抵于她下巴后,将她的脸抬起,目光碾过她的哭哭笑笑的五官,她的睫毛乱颤成翅,下巴白里透粉,是一个有弧度的尖,他松开手,想了想说:“既如此,你就假作答应惠嫔。”
康熙起身,眼里洒了点笑的碎屑,“左右逢源,岂不是好?”
“这样吗?”
为什么他不去和惠嫔说清楚,说卫素瑶不行,换个人?为什么是假作答应惠嫔,这个解决方案有什么优势?怎么个假法?她还来不及细思,又听康熙道:“你可是在想何为假作答应?与真的有何区别?”
卫素瑶眼睛闪闪的,“皇上真是看透奴才了,奴才的确疑惑。”
“区别就在于,朕非但不接受你示好,还要罚你。”
这又出乎卫素瑶意料,她以为摊牌了就好说话,怎么康熙又突发奇想要罚她?每次都不踩在她预判点上,让人猝不及防。
“你自作聪明,言而无信,屡次戏弄朕,朕岂可轻易饶你?”
卫素瑶挠头,“奴才自作聪明是有的,何时言而无信了?”
“朕说你有就是有。”
卫素瑶浑身难受,很想反驳,可是又不敢,心里交战一番,把头垂下,把嘴封上。
“朕要好好思索如何罚你方泄愤。”康熙沉吟踱步,面色凝重如思国家大事,忽问,“你要一次了结还是分次偿还?”
卫素瑶更懵,睁大了眼睛,支支吾吾。
“怎如此不爽快。”
“一次了结!”卫素瑶答道,她是爽快人,当然一次了掉。
康熙唇角泄出笑意,立刻敛了,怜惜地看看卫素瑶,“不妥,一百大板下去,你准变成肉泥。”
一百大板?没听说宫规罚得这样重的!八十大板就封顶了,再严重就是直接赐死,一百大板,他故意搞莫须有罪名凌虐人啊!
“皇上你......”卫素瑶低头,咬了下唇,“您的话就是真理,奴才省得。”她叹口气,气息渐抖,“一百大板很痛的...能不能换一样?”
康熙努起嘴,“那就换不痛的。”
“还有不痛的刑罚?”
“南怀仁为朕制作两百架神威将军,朕没试过威力,正可拿你一试。”
“神威将军是?”
“红衣大炮。”
“哈?”卫素瑶瘫软在地。
康熙转动手腕,“一炮轰出,势若雷霆,糜烂数十里,不知轰在敌兵身上是何效果?”
卫素瑶打寒噤,“皇上,奴才青春韶华,妙龄美娇娘,您......您真舍得啊。”
“皮囊罢了。”康熙义正词严。
“可我不是敌兵,我是子民,是您的百姓!您是明君,难道不爱护百姓么?要不别罚了,爱护爱护奴才好不好?”
康熙别过脸去,咳出一声。
冰盆中的冷气自卫素瑶衣领钻入皮肤,明明是大热天,卫素瑶觉得冷飕飕的。
康熙转过身,就着湿手巾擦手,随手拿一块荷叶形状的绿汁米糕,悠闲嚼吃起来,疑惑道:“你怎么抖成了筛子?”
“我怕...”卫素瑶的尾音是波浪形的。
“不想一次罚清了?”
“是,分...分期...”
康熙遗憾,“其实神威将军不会让你太痛苦,你可得个为国捐躯的身后名。”
卫素瑶心里一万个草泥马,死康熙烂康熙,史书上把他写那么好,原来都是粉饰,就是个变态!怪不得惠嫔非得找人帮她固宠,原来是有苦衷的!
她拂袖揩汗,又滑跪,“奴才就这么死了,十几年的饭...都白吃了,还是分期赎罪好,让奴才在宫里...春蚕吐丝....蜡炬燃泪,榨干最后一滴价值。”
“你真是不爽快。”
卫素瑶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评价她。
“早怎么不说,就应你的吧。”
卫素瑶垂头吸吸鼻子,冷不防眼前出现一盘玲珑糕点,一共四块:两片荷叶,一朵荷花,一只小金鱼,茜红淡绿,摆盘如画。
“尝尝。”
盘子往她眼前一递,盘背面是只骨节分明的白皙大掌,五指大开稳托盘子,玉扳指侧缘沾了圆润光点,盘子的上面是双幽亮深邃的眸子。
她不知怎的,觉得那扳指触手一定温厚油滑,就像她真的摸过一样。余光触到居高临下的灼人视线,她像被电到了一般,立刻垂头。
“不爱吃?”
卫素瑶呆了一秒,她不敢吃,于是摇头。
康熙坐到炕上,“吃了。”
卫素瑶惊疑,康熙道:“先罚你这一样,日后再徐徐罚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