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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花魁冠群芳 ...

  •   红木圆桌中央摆着一大海碗羊杂汤。绕着大海碗的一碟碟小菜有黄鱼鲞、两色腰子、春笋豆干火腿三丝、凉拌蕨菜,等等。围桌而坐的几名女子几乎都频频夹菜,吃得津津有味。唯有紫纯一人只吃自己碗中的白饭。

      “紫纯!你别的不吃,腰子也得吃些来补补肾!” 一桌女性之中唯一的中年妇人开了口:“做咱们这一行,最要紧的就是补肾!”

      “是!” 紫纯立即伸筷子夹了一块腰花。但是,她把那块腰花吃下去之后,又只顾低着头扒饭。虽然动作很秀气,一小口一小口入嘴,但连续不断。看样子,她的一碗白饭很快就要扒完了。

      “紫纯!” 瘦削精明的中年妇人又叫了起来:“你这几天是怎么回事?光吃饭不吃菜,就是急着吃完,赶快去见你那色目总管是吧?”

      紫纯怔了一下,才否认道:“没有的事!您看!” 她说着就伸筷子去夹些凉拌蕨菜,又夹些黄鱼鲞,接着辩解:“紫纯只是看今天菜好,想让五妈与姐妹们多吃一些。”

      “你还不承认?” 五妈以锐利的目光扫过来,训斥道:“你要知道,咱们这一行的女人,只有中午能好好吃饭。晚上陪酒,客人的下酒菜咱们最多沾沾唇。你午饭不好好吃,身子骨哪受得了?”

      “多谢五妈关心!”紫纯连忙说道:“不过请放心,午饭即使吃少了一些,下午有点心吃,就无妨了。”

      “呦!” 五妈尖声叫道:“原来,色目总管下午请你吃点心啊?他都请你吃些什么好的,养刁了你的胃口,再也看不上自家的粗菜啊?”

      “没什么特别的山珍海味!” 紫纯赶紧解释:“通常就是从街上叫来几个馒头、包子,还有几块糕点。”

      “嗯!” 五妈沉吟了一下,忽然发问:“他可知道你不吃羊肉馒头,不吃鹿肉馒头,就愛吃野鸭包子?”

      “他看出了我愛吃鸭肉。”紫纯点头答道:“有一天,他请我吃一块上面铺满了碎鸭肉还有蘑菇的大饼,说是他自己特地亲手为我做的。他说,那种把馅料铺在饼皮上的大饼在他家乡叫做披萨。”

      “这么说,这个色目男人还真有点与众不同。” 五妈冷笑道:“好了!既然你无心吃饭,我也没胃口了。我有话要对你说。你跟我到后院去。红梅,翠柳,金霞,银霜,你们继续吃饭!下午可没人请你们吃点心呦!你们可要吃饱了,晚上才有力气陪酒!” 她说着,就放下筷子,站起身,往外走了几步。

      “五妈!” 紫纯轻喊一声,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怎么?” 五妈转过头来,一手叉腰,含怒责问道:“急着要去见那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色目男人,跟养你几年的妈妈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了?”

      “不是的!” 紫纯立刻摇头说道:“紫纯不敢!”

      “那就好!” 五妈点点头,沈声说道:“那就听话,跟妈妈到后院去!”

      紫纯只好站起身来,款款走向五妈。

      五妈盯住了紫纯的婀娜步伐,嘴上却针对她的另外四名养女,命令道:“你们四个,仔细看看紫纯走路这姿态!紫纯,你把裙子掀起来,让她们看清楚你的脚步!”

      “是!” 紫纯表示遵命,就以双手提起长裙下摆,再踏出几步。她穿着紫红色绣鞋的双足瘦秀而比正常尺寸略小。原来,生于南宋时期的紫纯保有缠足的习惯,但南宋缠足并不像明朝中叶以后那么变态,并未伤筋动骨,而有两种缠法,较为传统的一种是把脚趾缠拢了塞进尖头上翘的弓鞋,较为新式的另一种则保留原有足形,缠得比天足稍微窄小一点而已。紫纯就是采用维持正常足形的缠法,因此毫不妨碍运动。

      紫纯的脚步分别往内侧斜前方伸出来,脚形依然垂直,没有内八字。然而,她的步履形成一直线,类似二十一世纪伸展台上的模特儿走法。

      “走路就要这样走,才会摇絏生姿!” 五妈教训道:“你们四个怎么老是忘记?就只有紫纯,随时随地都保持着步步生莲花!尽管刚刚才挨了骂,也没有忘!难怪她一夜能拿到你们的双倍价钱哪!你们呀,要是也想当上花魁娘子,举手投足都要能让男人看了心旌荡漾,就得先学会这一招!”

      “是!” 仍坐在饭桌前的四名年轻女子齐声应道。

      “好了!紫纯,咱们上后院去吧!” 五妈说着,就带头走出了饭厅。她虽然徐娘半老,但走路的姿势还是相当优雅,确实足以当得起仪态导师。

      紫纯无奈,只好跟在五妈后面,走过廻廊,走进了后院的一个厢房。

      五妈掩上房门,轻声说道:“现在就你我两人,姐妹们都在吃饭,不会过来偷听,你可以说老实话了。”

      “什么老实话?” 紫纯一头雾水。

      “那个色目男人取悦女人的功夫,到底哪点比汉人蒙古人都强,把你迷得如此晕头转向?” 五妈问得直接了当。

      “什么?” 紫纯表示惊讶:“五妈怎会那么想?我跟他,根本没有!我只是去教他读书写字。”

      “读书写字!他叫个青楼女子去教他读书写字!” 五妈哼道:“这话说出去,谁能相信!”

      紫纯有点气结,但还是冷静分辩:“我都是大白天去。他让客栈另外安排了一个写字间。我没有进过他的卧房。五妈不信,可以派人去他的客栈打听。”

      五妈冷笑道:“真要动情,也不必进卧房呀!书桌上,椅子上,照样办得了事,还更有新鲜趣味呢!这些我可都教过你!你还能拿不进卧房来唬我?”

      “不管您信不信,没有就是没有!” 紫纯连续摇头,坚决说道:“我发誓!”

      “哦?” 五妈以狐疑的眼光上下打量紫纯,诧道:“这就怪了!要是果真没有,他到底是什么居心?我本来还以为他仗着官大势大,存心占便宜,二十两银子上这儿来只能让你陪他一夜,把你弄到他那边去,搞了二十多天,算算变得一回合连一两也不到了!你这花魁娘子的身价给他贬得一蹋糊涂,真是气煞我也!我早就叫你的姐妹们不准把这事传出去,可就怕纸包不住火,有人握着把柄来杀价,如何应付?”

      “不过两天前,莫员外才来待过一夜,并未杀价。” 紫纯淡然回应道。

      “莫员外!亏你还敢提莫员外!” 五妈激动起来喊道:“本来呢,一个月你最少还肯接五六个过夜,可自从碰到那色目总管,这二十多天以来,肯花二十两银子的客人起码有一打,你偏只答应了一个莫员外,一个孙员外,都是年过七旬的老翁,怕是已经不行了,故意这么大手笔,买个面子给外人看!你呢,这些日子只肯给老头子看看摸摸,不接真材实料,不是为那色目男人守着,还能是为什么?”

      紫纯怔怔听着,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你无话可说了吧!” 五妈恨声说道:“要怪你任性,也得怪我把你宠坏了!本来,一般清倌人十四岁天葵已至,即可梳弄。我一直等到你十五及笄,才开始劝说你。你哭着不肯,我就让你等到十六岁真是破瓜之年,不能再等了,才催你,还由你挑人,没拿胡八爷的三百两银子!就为了让你拣你自个儿看得上眼的,我只拿二百二十两,便宜了文家那小子!”

      五妈摇了摇头,又嘲讽道:“文三公子说得好听,等他出去做生意赚了大钱回来,就帮你赎身!结果呢?一去不返,枉你白等他一场!好不容易你慢慢把他淡忘了,又来个色目人!那色目人家乡远在天边,在临安无亲无故,不更是说走随时就走?你上了一次当,还不学乖?男人哪,没一个靠得住!你还不明白呀?”

      “我明白。” 紫纯垂下了浓密的眼睫,细声说道:“多谢五妈提醒!”

      “唉!” 五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五妈!你们姐妹就你一个跟外人一样叫我五妈!就连这一点,都是我由着你,把你惯坏了!”

      “五妈有所不知!” 紫纯抬起双眼,急急辩白:“不是紫纯不把五妈当亲妈。紫纯不喊您妈妈,是有苦衷。”

      “苦衷?” 五妈一怔,接着好奇问道:“什么苦衷?说来听听!”

      紫纯深吸了一口气,才悠然答道:“三年前,紫纯卖身葬母,葬的并非亲生母亲。”

      “你是说,你卖身葬的是养母?” 五妈讶然追问。

      紫纯点点头,继续讲述往事:“紫纯的亲爹早逝。全家又在四年前遭遇船难,唯有紫纯以及一名女管家被渔夫拯救,劫后餘生。那位女管家照顾紫纯无微不至,紫纯就认她为养母。后来,养母为谋生计,带紫纯到临安来,在一家饭馆打杂。不料不出半年,养母病逝。紫纯伤心之餘,唯恐自己剋父剋母,才不敢叫您妈妈。”

      “噢!原来如此呀!”五妈恍然大悟,叹道:“我起初只当你怀念亡母,不好相逼。后来就当你叫惯了难改,不与你计较,反正我不缺女儿。若不是那色目人搞的名堂气得我翻旧帐,我可不就一辈子也不晓得你的身世了?想想,难怪呀!难怪当初我就看这小姑娘知书达礼啊!你亲爹妈是什么人?”

      “亲爹妈,” 紫纯露出迷惘的神情,轻声答道:“应当是大户人家吧!请恕紫纯记不清了。紫纯落水之后,后脑勺撞到岩石,撞坏了一些记忆。”

      “撞一下能忘掉那么许多?” 五妈狐疑问道,又改口说道:“算了!就算你记得什么,不想说,也不要紧。倒是你落水的地方,你总记得吧?”

      “南方海边一个小渔村。” 紫纯答道:“我不记得那个村子叫什么名字了。”

      “海边?” 五妈有点吃惊,怔怔说道:“你落水不是落河落湖,是落海呀!海边可远着呢!五妈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踏出这临安城半步,从没见过海啊!你养母居然把你从那么远的地方带过来!不过,奇怪的是,你倒像临安本地人,白白净净,活脱脱是西湖水养出来的姑娘!或许,你爹妈原本是临安人,七年前(西元1276年)蒙古人打来的时候,逃难到南方去的,是不是?”

      紫纯没有接腔。倒是房门外传来一个娇媚的女子声音:“妈妈,妈妈您在哪儿呀?”

      五妈显然听得出是谁在呼唤,而嘟哝道:“翠柳这丫头有什么事,喳喳呼呼!我去瞧瞧!”她说着,就推开厢房门出去。

      不等五妈跨出厢房门,翠柳就过来了。一照面,翠柳立即说道:“妈妈!那色目总管来了,要求见紫纯哪!”

      “哦?” 五妈冷笑一声,嘲讽道:“天下男人不管眼睛是什么颜色,原来都是一样的性急!好吧!你叫个小厮请他去花厅坐。我回房梳个头,就去见他。”

      “是!” 翠柳行个屈身礼,就照五妈的吩咐去了。

      五妈回头望向仍在厢房中的紫纯,嘱咐道:“你给我好好在后院待着!我跟他谈话的时候,不准你来打岔!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 紫纯点头,并且行了个屈身礼,目送五妈转身而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花魁冠群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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