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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一转眼进入二月,正是乍暖还寒、最难将息之时。

      这天应如是早早便梳洗好,对着院内的一棵海棠树发呆。

      海棠是她入府后亲手种上的,还是个小树苗,枝头上积压了一些零星的雪迹,不见一丝生气。

      蒋管家见应如是一反常态地对着一棵树长吁短叹,心中莫名有些不安,于是找到刘舞起让她去打探情况,不料她却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二月初三。”

      “今日我做主,府内休沐一日,让下人们都回去吧。”

      蒋管家虽是不解,但还是遣散了众人,连他自己也离了府。

      下午还是艳阳高照,没想到了太阳落山后忽然变天,入夜更是风声大作,凛冽刺骨。整个将军府上下灯火未明,犹如一座空府。

      定昏后,厚重的木门忽然咿呀一声,一个戴着帷帽的白衣女子探出身子,她先是四处张望,确定无人后才迈出大门。

      暗夜里,一个女子提着一盏灯在空荡的街道上行走,她的速度极快,犹如一道虚幻的白影。

      女子穿过街道、越过城墙,没有惊动任何人,到了城外后朝着不远处清平山的方向而去。

      不知从何时起,天上开始飘落细雪,纷纷扬扬落了她满身,湿了她的外衣,但她浑然不觉。

      她在山中找寻了许久,终于在一棵枯树前停下。枯树下是两座小小的坟茔,碑上的字迹隐约可见。

      女子拂去碑上的积雪,帷帽之下已是泪眼婆娑。

      “娘亲,女儿回来看您了。”声音破碎在风中,几不可闻。

      山中的风越发肆虐,裹挟着冰雪,将她的帷帽吹散开了一些,幽微的光映照出一张白玉无瑕、不施粉黛的清丽脸庞——

      双眸亮若晨星,远山黛眉之间是秀气挺拔的鼻峰,唇色是三月海棠的浓艳。

      “没想到如此良夜竟遇故人。”一个声音蓦然响起,惊得女子浑身一颤。

      只见一个翩翩公子提灯而来,也是一袭白衣,二人默契得如同约定好的一般。

      女子微蹙着眉,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在坟前停下。

      “远看是故人,近看也似故人。”他的脸忽然贴近,似要透着帽纱看清里面之人,“这位佳人,不说句话吗?”

      “谁是你故人?”女子嗔怒道,同时转身避开他的视线。

      “在下沈清识,敢问姑娘芳名?”

      “无名无姓,孤魂野鬼。”

      “那为何在此?墓碑上所刻之人与姑娘是何关系?”

      “你的问题太多了。”

      “那就一一回答。”沈清识不依不饶,显然没打算放过她。

      女子叹了口气,只能欠身道:“妾名唤杜梨。”

      沈清识眼睫轻颤,神色有一瞬间极为动容,但又化作不经意一笑:“在下表字梅骨,与姑娘的名字甚是相配。”

      杜梨低声骂了一句:“油腔滑调,轻浮浪子。”

      他倒是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继续道:“杜梨者,棠也。在下幼时曾有一玩伴,名唤阿棠,说来也巧,在下的表字还是阿棠起的,是从她最喜欢的一首诗里摘取的,姑娘可知道是哪首诗?”

      帷帽掩住女子的表情,无人知道她此刻复杂的心绪。

      十年弹指一瞬,原以为那些前尘往事早就放下,如今被昔日之人再次提起,过往种种瞬间浮现在眼前——

      自己有多久没有听到“阿棠”这个名字了?记得娘亲在世时特别喜欢垂枝海棠,因为与父亲在海棠树下相遇相知相亲,后来嫁给父亲后生下了自己,还给自己起了“阿棠”这个乳名。母亲病逝后,除了沈清识,再也没人唤过这个名字。

      “明月照梅心,寒风啸玉林。一身孤傲骨,半世雪中吟。”杜梨熟稔地吟诵着诗句,声音轻如叹息。

      “是。”沈清识眸中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这里埋的是阿棠吧。”杜梨的手抚过另一个碑,碑上刻着“爱女江临月”,名字旁边有两行歪歪扭扭的字,不知何人所刻,正是刚才她说的那首诗。

      “是,也不是。”沈清识神色落寞,看向杜梨的眼神有些虚无,似透过她看向另一个人,“这是她的衣冠冢,好多年前她就失踪了,所有人都认为她死了,但我不信,这些年一直在寻找她的踪影。”

      杜梨透过面纱似悲似喜地望着他:“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又何苦执着?”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二人相顾无言,明明距离很近,却像是隔了生死。杜梨大恸,心像是忽然裂开了一道口子,痛得无法呼吸。

      纵使相逢应不识。曾经的挚友却无法相认,只能一种相思,两处凄凉。

      “相逢即是缘,在下有酒,不知是否有幸邀请杜姑娘共饮几杯?”沈清识又变回原先那般放荡不羁的样子。

      杜梨欣然应允,只是环顾四周并没看到有酒,而后便见沈清识从某棵树后拿出一把铁锹,在坟地不远处挖出了两坛酒。

      “若杜姑娘是爱酒之人,今日是有口福了。”

      沈清识开了一坛,坛中插了一根芦苇制成的细管递给她。

      杜梨见到此物件后忍不住弯了嘴角,不由想起了一些幼时糗事。

      垂髫之年最喜玩闹,经常背着娘亲偷偷溜出府,与当时的混世魔王一起打鸟斗鸡,成为坊间令人头疼的存在。

      一日,混世魔王偷偷带着她溜进酒肆,就着一根半米长的芦苇杆子,偷喝了整整一坛酒,被店家发现时已经昏迷不醒,吓得店家不敢去报官,只能派人去府上通传。最后的结局自然是被罚,在家中被禁足了一月有余。

      杜梨就着管子啜了一口,入口清润甘甜,带着淡淡的海棠香,酒味悠远绵长。

      “确实是好酒。”

      沈清识笑道:“此酒名为海棠春意,是在下自酿的。”

      “公子竟会酿酒?”杜梨惊讶道。

      “年少时不懂事,带着阿棠出去偷酒喝,还连累她受罚。”沈清识说起往事时会不自觉露出温柔的笑意,连语气都柔和了许多,“后来想着如果自己能酿酒,就能想喝酒的时候随时开怀畅饮,只是当我学会之时,阿棠已经不在了。”

      杜梨握住芦苇管的手颤了一下,又听他继续说下去:“再后来,我酿了许多酒,一个人喝不完,家中又存不下,于是便埋了几坛在此处。想着每年祭日时,便来开一坛喝,与她说说话,说不定晚上还能梦见她。”

      “公子的情深义重,阿棠会知晓的。”

      “知晓了便好。”沈清识低语了一句。

      “再说说你与阿棠的故事吧。”这酒后劲极大,杜梨喝了大半坛后,似是有些醉了。

      “阿棠失踪后,他的父亲也找了一阵子,后来某一天突然说不找了,就当她死了,为她立了个衣冠冢,与她娘亲葬在一处。半年后,她的父亲另娶新欢,没多久便生了个女儿。”沈清识徐徐道来,“其实,我一直觉得阿棠失踪一事有蹊跷,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能走多远,怎会搜遍整个京城都寻不到?除非她……”

      “被拐卖了。”杜梨的语气几乎是斩钉截铁。

      沈清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有千言万语要诉说,但最终还是咽下去了,接着道:“虽说陛下以德立国而不酷刑法,民间多鸡鸣狗盗之事,但是敢在京中诱拐官宦之女,一般人可没这个胆子……”

      “你想说什么?”

      “我思来想去,此事绝不简单,阿棠的母亲先是病逝,接着阿棠失踪,没多久阿棠的父亲便另娶,自此平步青云。有没有像极了一出戏?”

      “明公断。”杜梨良久才开口,只是语气比这漫天的冰雪还要令人生寒,“杀妻灭嗣良心丧,逼死韩琪在庙堂。”

      沈清识叹息道:“但这些都只是我的臆测。况且,阿棠母亲的尸体是经大理寺的仵作验过的,案件又是由大理寺少卿亲审,应当错不了。那时我年纪尚小,阿棠寻不到,眼见阿棠的父亲即将成婚,我满腔怨愤无处发泄,便偷偷溜进府大闹了一场。”

      杜梨蓦然转头看向他,眼中满是错愕。

      沈清识不以为意地说:“后来我被抓住,被阿棠的父亲亲自送回府,父亲一气之下打折了我的腿,让我整整半年都无法下地行走,伤好后我便搬出府去,再没回过家。”

      他的语气是如此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极其稀松平常之事,很难想象出一个未及弱冠的世家公子脱离家族的庇佑,要经历怎样的坎坷才能到如今这般地位,这一路的辛酸苦楚恐怕只有他自己能体会。

      “你这又是何苦?”杜梨言语苦涩。

      沈清识像是倦了一般躺倒在地,任由漫天的雪花落了满身,声音寂寥惆怅:“我这人乖张痞戾,行事从不讲什么道理,只遵从内心,这世上知我者唯阿棠一人。阿棠一事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人若是没有权势傍身,便是一无所成。不仅无法保护身边之人,甚至连为她伸冤的权力都没有。”

      这一夜,二人一言一句地在坟前对谈饮酒,仿佛相熟多年的朋友,直至黎明时分。

      离去前,沈清识不顾礼节揪着杜梨的衣袖,不舍地说道:“在下与姑娘意气相投,欲引为知己,日后若有困难,可去国子监寻我,在下必当倾力相助。”

      得到杜梨的应允后,他才缓缓松手,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山间,像是隐忍了许久般吐出两个字:“阿棠。”

      回府的路上,应如是一直心绪不宁,不仅是因为沈清识的意外出现,更多的是对过去的重新审视。

      疑虑如同丝线不断缠绕,成为一个个解不开的谜团。如坠迷雾,如临深渊,波谲云诡,令人遍体生寒。直到看到门口悬挂着一盏灯笼,她的心中才有了一些暖意。

      东院岑寂,刘舞起房中没有亮灯,约莫是睡下了。

      风雪渐止,明月高悬,庭院里积了很多雪,亮若白昼。应如是辗转难眠,索性披衣而起,推窗而立,看着穿了银装的海棠树发呆。

      忽的,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箫声,引人入胜。

      这是一首她从未听过的曲子,起初听来缠绵凄恻,正契合她此刻的心境,而后曲调一转,犹如天光乍破、云开雾散,让人心神为之一振。

      一曲听完,应如是如同受到洗礼一般,内心通透了许多。本想着再有一曲,她便循声而去,然而一曲终了再无任何声响,心中免不了一阵失落。

      此时的西院,明心正要关窗,一人隐于黑暗中问道:“公子何不继续?”

      “意思既已传达,多吹无益。”明心回道。

      那人不甘不愿地说道:“公子做了这么多无人知晓之事,真不知道为了什么。”

      明心没有回答,转而问道:“那件事查的如何了?”

      “据线人来报,三皇子确实调走了一批人,府上门客动静也不小;太子那边暂时无事,只是偶尔流连茶坊戏楼。”

      明心望着屋内摇曳的烛火入了神,过了许久才又问道:“最近京中可有动静?”

      那人愣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有一件小事,不知当讲不当讲。这几天,街头巷尾流传着一首新的童谣。”

      “说来听听。”

      “紫微隐,破军出,顺天命,披甲衣。破城池,功社稷,改天地,换新衣。”

      明心的眉头渐渐蹙起,那人直觉事情不妙,但又不知哪里不妥。

      “暗中查一下童谣出自何处,切记隐蔽些,不要让人察觉。”明心吩咐道。

      那人应了一声后便消失了踪迹,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窗外,一道天光破开沉寂的夜幕,漫长的黑夜终于结束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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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一般周更3章,段评已开,快来留言吧~ 宝子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点个收藏就更好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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