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心成焚》天关客星

92、倾抱负

　　又是一个礼拜日，天气仍然热得让人抓狂，刘镜朗如约来到了黄桷垭找焦老六，还不忘从马大神那里买了十个肉包子带过去。

　　那焦老六瞧见包子简直比见了亲人还要欢喜，一边吃一边道：“小少爷你运气真好，那个南洋机工前天才到重庆，拿了不少货，我已经和他说好了留下一支枪给你。”

　　刘镜朗好奇道：“那剩下的呢，你们既然不做零碎生意，那都是要成批运到内地吧？是卖给土匪还是？”

　　焦老六脸色有点不好，放下包子道：“小少爷，你再问下去，我会以为你是报社派来的密探。”
　　刘镜朗见他有点恼了，便不再追问。

　　等他吃完包子，焦老六原本说货物都在郊区的仓库，让他过两天再来，刘镜朗怕夜长梦多，坚持非要今天拿到。于是两个人坐上吴六一的车子，径直朝城门外去。

　　车子七拐八拐，越走越偏，但沿途的树林却越来越茂密，大热的天，路上不仅不觉得热，还能感受到一丝丝沁人的阴凉。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在一栋白色的屋子面前停下来。

　　焦老六带着刘镜朗刚进去，迎面就见一个又黑又瘦的中年人，颧骨高、塌鼻子，一看就是南洋那边的长相，这人也不理会旁人，只和焦老六嘀咕了几句，后者这才转身拉着刘镜朗到边上，伸出一个巴掌，有点难为情地说：“对不住，我这位朋友，临时说要加价50块！”

　　刘镜朗脸色就有点不好了，说：“我一开始就没和你还价，现在你们倒坐地起价了，实在不厚道。”

　　焦老六挠挠头，说：“实在不好意思，要是我自己的货，也就算了，你不知道他们这些南洋机工，在滇缅公路上开车，日军轰炸是常事儿，我这位朋友上个月开车行至贵州附近，还遇上了日本人飞机低空扫射，一颗炸弹落下，他跳入路边3米多深的壕沟内，扭头看去，车都被炸散了。”

　　刘镜朗叹口气道：“也罢，最多再加20块，多了的话我就不买了。不过你得先让我看货色。”

　　等他验好货，付好钱，焦老六这才道：“子弹用完了再管我再买，不过以后就别去黄桷垭找我了，我挪窝去了磁器口，那里水路便利，生意更好做，哎，就是很难吃到马大神的包子了。”刘镜朗打趣道：“你是不是调戏过她女儿啊，否则怕什么马大神！”

　　焦老六脸色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忙道：“我怎么会怕她啊！”

　　刘镜朗把枪放好，这才和吴六一开车回城，不知怎的，没有拿到这玩意之前只是觉得兴高采烈，现在拿到了，兴奋之余感到了一丝紧张，开始琢磨回家把它藏在哪里，还有何时拿出来小试牛刀。

　　吴六一看到他坐立不安的样子，略微猜到了他的心事，就说：“前面就是个人少的树林子，偶尔会有些飞禽走兽，你要不下车来试试？”

　　刘镜朗被他这一撺掇，就有些跃跃欲试的心思，奈何他们下车后，大概之前和汪海林那次同行打猎阴影太大，刘镜朗在树林里兜了一圈，最终还是又回到车上。

　　正犹豫间，突然就听见吴六一笑道：“你看看前面那是谁？”

　　原来不远走来一人，竟然是颜廷榘。

　　刘镜朗老远就冲他招呼道：“重庆很小吗，怎么到哪里都能遇见你？”

　　颜廷榘也想不到能在这郊外的树林里遇到熟人，因见他们主仆两个都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他对刘镜朗打趣道：“你怎么看上去鬼鬼祟祟的？”

　　刘镜朗不想被他知道□□的事儿，心虚道：“热坏了啊，你又在这里兜什么圈？”

　　颜廷榘有些难为情，却仍然如实说：“我出来办点事，原本想顺着原路返回，哪知道迷路了。”

　　刘镜朗强忍着笑意说：“没想到你竟然是个路盲！”

　　一句话说到他软肋上，颜廷榘竟然脸红了，半响才说：“这山城的郊区还真是复杂，山多，林子大，不得不认栽。”

　　两个人说说笑笑，刘镜朗便邀请他上车同行，原来颜廷榘此行是帮欧洲商会捐助的货物找一个合适的仓库，市区仓储费太贵，只能去郊区来找，因为担心日本人的轰炸机时不时光临，还必须找那种比较隐蔽的地方，这一来二去的，就把颜廷榘转晕了。

　　刘镜朗道：“我家工厂倒是有空仓库，不如我帮你问问。”

　　颜廷榘忙道：“多谢，我要存放的这些东西并不是简单的货物，万一给你家里带来麻烦，那就太让人愧疚了。”

　　刘镜朗道：“能有什么问题？”

　　颜廷榘冷笑一声，说：“总有些人会巧立名目，千方百计扣留，刁难，这山城里的军、警、宪、特，哪一个是好惹的？”

　　既然遇上了颜廷榘，刘镜朗想着母亲叮嘱的任务，心说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就把他诚心做月老的事情给挑明了，也免得将来总被老太太念叨。

　　于是便念叨着非要一起吃饭，颜廷榘觉得有些奇怪，还是依他的提议，在城郊找了个颇为洁净的馆子，看到那小餐馆里摆着一尊关公的神像，刘镜朗不由感慨道：“我觉得真要有神，他才懒得费力气管区区人类的死活，最多随机捞一两个的命而已。”

　　等到酒菜上来，刘镜朗连忙布菜斟酒，这才缓缓道：“上次你外婆问为什么唐白苑和我不一个姓氏，却又管我的母亲喊‘妈’，其实这件事说来话长，只能说唐姐姐和我们刘家还是很有渊源的。”

　　颜廷榘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说起了唐白苑，便停下筷子听他来讲，就见刘镜朗清清嗓子，说起了唐白苑的身世：

　　1930年冬天，我刚十四岁，父亲带我去康定看一个族亲，顺便在那里过年，因为族亲公务繁忙，招待我们的是川康边防军里一个叫唐骕的旅长，哪知道春节就遇上了边防军的哗变。夜里十点来钟就听见外面劈里啪啦，我开始还以为是放炮仗，后来还是管家觉得不对劲，说这是打枪呢！

　　我们当时就住在唐旅长的行辕，心想康定城里难道还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吗，哪知道我们错了，康定城那天晚上最危险的地方就是这里，我们也是耳听得枪声在前院响起，才发现形势不妙。

　　父亲想不管是有人来寻仇还是劫财，接下来都必然会到我们所住的这个后院，因为前些日子族亲和唐旅长为了招待我们，阵仗还是挺大的，很多人都认得我们爷两个。当务之急就是速速离开这里，而不是心怀侥幸躲在这里等天亮。

　　管家说因为那唐旅长的几房太太还有千金小姐都出生在南方，用不惯这里的土粪坑，所以专门在后院设置了一间房子存放马桶，当兵的嘛总是忌讳这些地方，寻常都不往那里去。

　　于是父亲就和管家拿上枪、带着我，大着胆子跑了过去。哪知道那门是从里面锁着的，怎么也推不开，管家情急之下一脚踢开，里面立刻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原来唐旅长家的三小姐，十六岁的唐白苑正躲在那里瑟瑟发抖。

　　后来的事情就不用多讲了，那个哗变的排长后来被砍头示众三天，而唐旅长全家却也只有唐白苑一人侥幸逃脱，她家在浙江虽然有远亲，然都是许久未曾联系过的，我母亲没有女儿，见她生得美丽，性情又好，就问唐白苑愿不愿意留在刘家。

　　她愿意留下，我那位族亲便认了她做干闺女，把唐旅长留下的钱连同抚恤金，还有自己给干闺女的钱，一起存在了银行，这才堂而皇之的把她送到我父母手里。

　　他的意图很明显，一个是抬高她身份，毕竟孤女寄人篱下，怕她将来受委屈，二来也是希望将来能借助刘家找个好归宿。

　　打那以后，不仅逢年过节，连带着唐姐姐生辰、上大学、留学，我这位族亲都会送钱送礼，有时还委托地方上有权势的人物登门代为恭贺送礼，或者在报上给唐姐姐做寿，去年行政院院长设家宴款待川渝名门，父亲带过去的也只有唐姐姐一个。

　　所以说真要论起名气和地位，唐姐姐在川渝可比我们全家都要响亮，将来不知道谁有福气能娶她。

　　听完了唐白苑和刘家的渊源往事，颜廷榘立即道：“你那位族亲，恐怕就是人称‘西康王’的刘文辉吧？”

　　刘镜朗道：“就是他老人家，当年二刘争川，在四川可谓无人不知，后来还是被刘湘拔头筹坐上四川省主席，刘湘将军今年初死在抗日前线，虽然他和我族亲刘文辉水火不容，和我家也素无来往，但我在心里，他一样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大豪杰！”

　　说完这话，刘镜朗才道：“其实我也想当兵去前线！眼看这个国家在水深火热之中，我却束手无策，还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安生日子，我常想干脆哪天晚上悄悄就走了去当兵，也算于国家有点用处。”

　　颜廷榘一惊，问：“ 你是家里的独子，父母可同意？”

　　刘镜朗笑道：“如果不能让我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那不如在棺材里睡个够！”

　　颜廷榘听了这话，脸上竟然生出几分肃然起敬的意思来，就听他说：“以前以为你是个纨绔，想不到你竟然有一腔热血。”

　　刘镜朗被他一夸，倒有些不好意思，忙说：“最早的时候，我原以为你和我父亲一样，都是无趣的老古董，后来发现，你这人也挺有意思。”

　　颜廷榘笑道：“这算是埋汰我呢，还是抬举呢？”

　　他们两个以前从来没有这样互夸过，说完这话，倒都有些难为情。

　　颜廷榘又道：“既然你族亲刘文辉在川军里素有威望，你为什么不去川军当兵呢？”

　　刘镜朗立即反驳道：“靠家里的关系当兵去，肯定上下都护着我，有什么意思？”

　　颜廷榘低头想了一会，说：“以你的资质，不如去第88师独立旅缉私总队，总队长叫孙立人，里面多数军官都和他一样是英美军校的毕业生，我有个老同学在里面，说常有美国的军事教官来给大家集训，从上到下清一色的美式训练、美式武器，哪怕普通士兵也都是有文化的学生兵，作战素养一流。”

　　刘镜朗知道这支部队，淞沪会战时打的精彩，隶属于财政部，乃是归宋子文管的。

　　他羡慕道：“你同学起码也是个上尉吧？”

　　颜廷榘点头道：“是的，你要真想当兵，也可以考虑从军医做起，也不算辜负你的本领。”

　　刘镜朗摇头道：“当军医有啥意思，我就想抱着机关枪，对准日本兵一通扫射，打死一个算一个！”

　　颜廷榘笑笑，说：“你要真想去88师，我可以帮你推荐，但首先你得好好学英语，他们的教材是纯英文的，教官也是美国人。”

　　刘镜朗一听顿时就气馁了，说：“但凡见过的人脸，我就能记住，可老师教的英语，却怎么也记不起来。”

　　颜廷榘皱起眉毛道：“这东西根本没什么巧劲儿，只要你从今以后，把从前拿来跳舞、打球的时间，匀出去一些花在功课上，终归是可以进步的。”

　　因见刘镜朗在笑，颜廷榘佯装要揍他，说：“就算当大夫，这点功夫也不肯用，还看什么病，救什么人？那不是误人性命吗！”

　　刘镜朗忙道：“可别把我当成学生来训，我看到你生气的样子就怕！”

　　颜廷榘这才收回拳头，刘镜朗笑嘻嘻的凑过去道：“问你个事儿，你长这么文雅清俊，有没有女学生追你？”

　　颜廷榘愣了一下，刘镜朗自言自语道：“没有吗？难道是男学生追求你？上次那个什么蒋惠宏，我看他就是个小白脸！”

　　颜廷榘恼了，斥道：“刚说几句正经话，狐狸尾巴就又露出来了。你这个人，不知道的以为就是个浑人，知道的才晓得你就是嘴欠！”

　　刘镜朗被他这么一通教训，倒也不好意思涎着脸乱开玩笑了，只是笑道：“既然这样，我就直说了。你，你现在有没有女朋友？”

　　颜廷榘何等冰雪，一听这话立刻就道：“我可不想坑哪家的姑娘。”

　　刘镜朗认真道：“你呀，挑着灯笼也找不到像唐姐姐那样好的女孩子了。”

　　颜廷榘沉吟片刻，才说：“这恐怕是令堂的意思，我和唐小姐要是有缘分，也不会等到现在。”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话，刘镜朗心里竟然有点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