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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狼假寐 ...

  •   见他不肯,颜廷榘只好陪他在灌木里又缓缓前行一阵,终于见到那军用吉普的一角,掩映在枯黄的林木从中。

      这时就听见有个粗粗的嗓门道:“大过年的要在这鬼地方过,也不给点好货,就这点冻鱼冻虾,有什么吃头?”

      一个沙哑嗓子说:“等上面把前几天那批货出手了,不就什么都有了?”

      粗嗓门说:“只能这样想了,只是这鬼地方太潮,又不让大火取暖,顿顿都他妈的都是冷餐。”

      沙哑嗓子笑道:“知足吧你!你看这山上的其他人,守着破煤矿一点油水都没有,还不如咱们!走,让哥哥带你去个能烤火的地方暖和下。”

      说完这话,沙哑嗓子冲着卡车方向喊道:“你快把车子修好,货给放好!我们先去吃饭。”

      两个人嘀咕一阵,脚步声渐远,军用卡车的驾驶室里钻出来一个小个子,嘴里骂骂咧咧,从架驶室拎起一个皮箱,吭哧吭哧背在肩上,嘀咕道:“凭什么都让老子搬,你们两个倒去吃香的喝辣的。”

      刘镜朗和颜廷榘对视一眼,留心不让自己踩到枯树叶,小心翼翼跟在那人后面。

      他们跟着那司机刚拐了一个弯,立刻就被眼前一个巨大的溶洞震撼住了!

      这溶洞足有三层楼高,黑黢黢的洞口看着像一只巨兽的嘴巴,那司机早就备好了火把,只是丁点光线很容易就被洞口的黑暗稀释掉了,只能照到身边一尺左右的地方。

      就见司机举高了火把似乎在墙上摸索什么,半响才露出满意表情,就把火把插到墙壁上的石缝里,两只手在那里也不知道忙活什么,随即就听见刺耳的“嘎啦啦”响声,别说刘镜朗两个吓了一跳,连这司机也被吓住了。

      借助火把微弱的光芒,只见司机拉着个手摇柄逆时针旋转,每摇一下,溶洞顶部就传来一声巨响,终于,从上方缓慢滑落一个巨型的篮筐,这玩意光可鉴人,简直像只镜面打造的小船,一看就知道乃是用精钢打制。

      刘镜朗见状连忙拉着颜廷榘躲在洞口的山石后面,以免身影被那精钢照到,暴露了行踪。

      终于,那精钢篮筐停在半空中,司机伸手随意一掀就打开上面的盖子,顺手就把背上的箱子轻轻丢了进去,因为没有听到重物跌落的巨响,想来那里面并不空,可能是满载货物。

      随即,司机又顺时针摇几下手柄,那篮筐便晃晃悠悠上去,牢牢地吸附在洞顶。

      有了这样一个装置,不仅可以阻挡潮气,每次取货都会发出巨大的声响,除非是守卫的人都死绝了,根本不担心有人偷偷摸摸把里面的东西拿走。

      终于,那司机摇头晃脑的走了,应该要去找之前的两个人吃饭。

      等他走远,刘镜朗看了下手表,立即道:“现在是11点55分,我倒有一个办法,可以从那篮子里取出来一些东西,看看到底是不是你们的货,不过要你配合。”

      原来他的意思就是,这歌乐山上有个云顶寺,元旦时他才陪母亲来过,知道那里每天正午十二点都会敲钟,每一声都余韵悠长,简直称得上震耳欲聋。来时就他发现这地方离云顶寺很近,那么等十二点刚到,他就可以摇那手柄,节奏和钟声保持一致,如此便可掩盖住滑轮的噪音。

      他刚才数了下,那人拉上放下都是五次,也就是说在第五声钟响结束后,约莫有个很短的时间可以开盖取货,再用剩余的五声钟响把滑轮摇上去。

      只是他不知道欧洲商会这次丢失的货物都长什么样子,而且他也没有照明工具。

      颜廷榘迅速估量了这个计划的可行性,立即说:“我有打火机,你要是看到里面有红色条纹的纸盒就拿出来,大小和鞋盒差不多,其它的就算了!”

      说完这话,他突然附在刘镜朗耳边小声道:“你虽然皮了点,人还是很聪明的。”

      刘镜朗原本也想偷袭他一把,奈何这时离正午12点已经仅有两分钟了,所有的心思只能脑子里转了一圈,两个人便迅速分工,颜廷榘守在洞口把风,刘镜朗负责取货。

      果然,十二点刚到,就听见山顶传来敲钟声,饶是他们在这里,也觉得四周的空气好像都跟着颤抖起来,似乎半座山头都要被那钟声震落!

      此时此刻,似乎这歌乐山也在帮他们一般,突然就刮起了大风,霎那间钟响、风响,满山的树叶响个不停,犹如万籁齐鸣!刘镜朗在洞里可能还听得没那么确切,颜廷榘在外真是惊叹不已,心想,怪不得这个地方要叫歌乐山。

      再说里面的刘镜朗早就做好准备,拉着那手摇柄乘机狠狠转一圈,就听见头顶传来“嘎啦”一声,情知这办法有效,他便依照计划行事,原先还担心那精钢篮筐的盖子上有锁扣,等他摸到那盖子轻轻一掀,就知道并没有上锁,这才点着打火机,果然——里面密密麻麻堆彻着好多东西,长杆包装的必然就是火器,红色条纹的纸盒倒有不少。

      他迅速取来一个放到脚边,立时就合上盖子,又掐着钟声的节奏把那精钢篮筐给送了回去。

      等到云顶寺的十二记钟声敲完,那篮筐便又稳稳当当地回到原来的位置。

      刘镜朗知道现在还不是庆祝的时候,他把打火机收好,迅速从地上抱起那纸盒子跑回洞口,颜廷榘朝他比划了大拇指,两个人相视一笑,这才立即朝山下跑去。

      他们两个又紧张,又兴奋,只顾在山间奔跑,哪知道慌乱之间竟然走错了路,并没有回到之前来的那条山路上去,就见不远处半山腰有一排砖瓦房,都是依山而建,乍一看颇像是普通民居。

      但颜廷榘心细,很快就在这些房子的外墙上发现一些标语,应该是油漆涂上去的,字体都很工整,他指给刘镜朗去看,原来上面写着“进思尽忠,退思补过”,“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等标语。

      别看这地方看着不起眼,院子里面的松林苍翠看上去也挺幽静,但不知道为什么,寒风呼啸下,竟让两个人都觉得有点瘆人,此情此景,刘镜朗恍然大悟道:“这是军统的地界!”

      他想起父亲提过的传闻,越发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颜廷榘皱眉道:“这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咱们不要惹是非,赶紧走吧!”

      等到两个人下了歌乐山,确认到了安全无虞的地方,这才打开那纸盒子,果然是满满一盒的盘尼西林!

      颜廷榘仔细审视了药盒上的编码序号,确认无误就是几天前欧洲商会被扣的那批货,刘镜朗怒道:“这些人真够黑心,拿着日本人做幌子,吃着华侨们爱国的心,吞着前线将士们的血肉!要不要去告他们一记!”

      颜廷榘忙拉住他的胳膊说:“这事儿我自有主张,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前面你已经和他们结过梁子,不要把大火引到自己身上。”

      大约是前面只顾着下山,整个人都紧绷的很,现在牵动了胳膊,颜廷榘才发觉背后有点疼,他伸手到后背一模,竟然湿漉漉的都是血,估计刚才在岩洞外或者树丛里受了伤,他自己竟然都不知道,刘镜朗心疼道:“你家里有没有药,要不先到我们医院?”

      颜廷榘笑道:“这点伤不碍事儿,回家涂点药水就行,你的伤才好,可别像我这样挂了彩。”

      刘镜朗忙道:“我皮糙肉厚、扛打耐揍,不碍事儿!”

      因为想着今天是除夕,颜廷榘便叮嘱他早点回去,两个人这才依依不舍地分了手。

      今年春节是刘家迁来山城的第二个春节,去年刚来人生地不熟的,新年过得潦草至极,今年虽然生意上了轨道,毕竟前方战事吃紧,大家也都不好意思花太多精力庆贺,春节过得也比较简单,除了团圆饭和亲戚间略微的走动,几乎没有什么宴席。

      这天是初三,刘太太带着儿子来给王老太太拜年,两个女人在前院说些家务事,刘镜朗便悄悄走进后院的小书房。

      就见颜廷榘正背对着他,趴在书桌上打盹,刘镜朗本来想把他摇醒,却见他睡得正香甜,倒有些不忍,只是忍不住用手轻轻抚摸一下他的鬓角。

      哪知道那人立即就醒了,伸手便朝他打了一拳,刘镜朗连忙握住他拳头笑道:“你是在装睡?”

      颜廷榘起身揉揉眼,又伸了个拦腰,眯着眼说:“一狼假寐,盖以诱敌。”

      刘镜朗被他这句话逗笑了,道:“我老娘带了椒盐饼和胡椒饼,你要不要吃?”颜廷榘摇头说:“不用,下午有安排吗?”

      “下午带你去一个地方玩。”刘镜朗笑道。

      原来有次颜廷榘说起小时候在北平听过的京韵大鼓,刘镜朗便留了心思,竟然还在真在重庆找到了一个听鼓戏的地方。

      颜廷榘被他带到茶馆,起初以为是要听川戏,苦笑道:“这东西太吵,闹得我脑壳疼。”

      谁知道出来表演的却是一个盘发的女子,就见她穿着长袍,竹板儿这么一打,张口就是一嘴京片子。

      细看这女子也无非二十来岁,身材虽然纤细,但还是彰显出北方女子那股飒飒的劲儿,尤其是她手持鼓槌,举着胳膊击鼓十几分钟竟然不带停的,茶馆里的客人见她唱的动听,不由都叫起了好!

      刘镜朗其实是头一回听鼓戏,原以为听不懂,没想到那鼓词就跟北平人说话似的,都是大白话,而且讲的又都是很经典的戏文故事,比如《鲁智深拳打镇关西》,《杜丽娘游园惊梦》,他细品之下,又觉得这鼓词也很有意思,比如明明说得是侠义,却句句不提侠,明明讲得是感情,又字字不着爱,故事说完了,念白也就唱完了,竟然就那么的结束了!只留下了点后味儿让观众细品,可谓余韵悠长。

      等到两人出了茶馆回到谌家,刘太太早就走了,王老太太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刘镜朗把刚才听戏的心得说了,颜廷榘笑道:“你也算听出点意思了,中国人不兴挂在嘴边的,哪像你,非要都说出来。”

      刘镜朗立即道:“该说的我都讲了,你还没说出来过。”

      听了这话,颜廷榘并没有吭气,然而他的沉默通常含义很丰富,需要仔细观察才会懂得,刘镜朗现在已经比较了解他,就不急着说话。

      就见他用右手轻轻的地在敲桌子,眉头微微皱起来,仿佛有万般思绪要整理,刘镜朗看在眼中,心里跟猫抓似的,不知道怎么就想起来了那次汪海林扮成虞姬挨打的那个晚上,是不是也是类似的心情?

      世道轮回真是可笑,今天就该他品尝这滋味了,想到这里,他整个人就莫名其妙紧张起来,简直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颜廷榘见他面色突然变得奇怪,不由伸手轻拍下他的脊背,道:“只要你高兴就行。”

      刘镜朗的心好像被猛烈提起,又轻轻放下,他急道:“这话怎么说的?这,这个事儿难道是我一厢情愿的吗?”

      颜廷榘叹口气,笑说:“你非要像汪海林那样,靠挨不挨揍才知道答案,对吗?”

      刘镜朗认真道:“那你好歹亲口说出来。”

      颜廷榘笑着反问:“为什么非要说出来?”

      刘镜朗有点急:“不听你亲口说出来,我就不安心,怕是自作多情,尤其是夜里突然醒过来,更觉得不真实,跟做梦似的。”

      颜廷榘低下头,笑道:“偏不说,憋死你这只猢狲!”

      刘镜朗这才知道原来人家一直在逗自己,于是两个人又打作一团,刘镜朗嚷嚷道:“我哪里是猢狲?我是你货真价实的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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