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第十九章 ...
-
明栖深在天刚黑的时候回到了家。
虽然他的东西早已经搬过来,但人只匆匆来过两趟查看进度,今晚才是要正式住下。
庭院里已经亮起了灯,微暗而透明的黄,如水般流淌,总管家姜玲正在给新雇佣的几个佣人分派任务,听到车的动静便暂停下来,含笑招呼:“深深回来啦,真真说你今晚要回来吃饭,在等你呢。”
她本是宋雨溪的得力助手,宋雨溪怕两个孩子独立出来,新人照顾不周全,特意拨了几个老人来指点,等把新人训练熟了再回去。毕竟现在的人确实太多了,单是厨房就分了两拨,一拨是凌含真自带的,一拨负责明栖深的口味,难免会乱起来。
明栖深礼貌朝她点了点头:“姜姨。”
姜玲陪着他从喷泉处往主建筑走去,感慨道:“真真和小时候还是一个样。”
“人都是会变的。”明栖深的语气有些淡,“您是看着他长大的,一直没分开过,才觉得他跟小时候没变化。”
不像他跟凌含真分开太久,在他眼里对方的变化可谓天翻地覆,然而细细想来,其实内核还是没变,非要让他形容的话,就是从一只盛气凌人颐指气使下命令的猫崽,变成了一只委婉柔软小心怯怯下命令的小猫,本质都在指挥别人,只是换了可爱软萌的壳而已。
姜玲道:“也没有呢,我已经好几年没见过那孩子了,了解的也不比你多多少。”
明栖深脚步停住,微微诧异地望向她:“好几年?他这几年,不是在家住的?”
他说的家自然是他的家,虽然在十六岁以后,那里便被凌含真占据了,再没有他的位置。
“没有呀。”姜玲道,“你出国上学去后,他也再没来过,甚至来看一眼做个客都没有,真狠心啊这孩子。”她叹了口气,“小鸟翅膀齐了会离巢,孩子大了也会离家,你们两个都不在了,这个家就空了,处处都是死气沉沉的,可愁人呢,你回来后,你爸妈脸上才有了笑容。”
这跟明栖深以为的大相径庭,他还以为凌含真一直住在自己家里。
他皱了皱眉:“段叔叔接回去的?”
姜玲摇了摇头:“他自己不愿意住的,孩子心里装着好多事呢,从不跟人说,谁知道呢。”
说话间,俩人已经进了主客厅,凌含真听到声音,从餐厅里跑出来,探出个头,眼睛亮闪闪的,装满水晶灯璀璨的流光,脆生生叫了一声:“哥!”
又看见对方身侧的姜玲,那股兴奋的劲儿就下去了许多,有些不好意思地喊了声“姜姨”。
姜玲笑着朝他点点头,便继续出去忙了,明栖深朝他走过去,神情不由柔和下来,一边解下西装递给迎上来的佣人,一边问他:“等饿了吗?”
“还好。”凌含真道,“就是水凉了,我给你温着呢。”
明栖深笑起来:“好好好,一天的盼头有了。”
凌含真也被他带着一起笑,与他并肩走到餐桌边,相对而坐,亲手给他倒了杯水,慷慨道:“这真是我自己烧的,喝完再吃饭,不然一边吃饭一边喝水对胃不好。”
“那是你的习惯,我可没这习惯。”明栖深道,又夸赞他,“水烧得真好,跟水的味道一模一样。”
凌含真反驳:“我已经改掉了,现在吃饭不喝水了。”
晚饭本来是凌含真一个人吃,他的口味清淡,菜色都十分健康,明栖深的口味则偏辣,但也不挑,会迁就他,他打电话问对方要加什么菜时,对方只说按照他的口味就行。他想了想,还是准备了一罐辣椒粉以备不时之需。
果然明栖深在喝汤的时候觉得寡淡,抬头看到了辣椒粉罐,在凌含真的一侧,离他有些远,便随口道:“宝宝,把……”他猛然顿住,因为自己脱口而出的称呼有些失神。
凌含真在他抬头的时刻便知道他要什么,他开口的同时已经拿起辣椒粉罐要递给他,闻言也愣住了,手停留在半空之中。
他是两家人中最小的那个,被看着出生长大,因此大人们,包括大他五岁的明栖深,在他幼时都会叫他“宝宝”,只不过这个称呼在他上学后就很少出现了,唯有明栖深经常喜欢这么叫他,尤其是一些特别温情的时候,比如哄他睡觉时,比如吵完架和好他在伤心哭泣时,对方就会格外升起怜爱之情,这般哄着叫他。
他们现在的确在将往事抛却,尝试和解,因此兄友弟恭,然而到底是道天堑横在面前的,这个旧称委实太亲密了。
还是太习惯了,谁让他们之间的相处已经刻入骨髓,总是不经大脑反应,身体已经在行动了。
有时候,太习惯了也不是件好事。
时间静止了几秒,还是凌含真先反应过来,假装若无其事地把辣椒粉罐放在明栖深面前,低头喝自己的汤,沉默不语,明栖深也没有说话。
吃饭的时候格外安静,只能听见细微的咀嚼声和餐具碰撞的叮当声。
饭后甜点是做成企鹅玩雪形状的布丁,明栖深顿了顿,还是把企鹅的头挖下,放在凌含真的盘子里。
凌含真低着头默默把头吃掉了,他吃东西一直有个毛病,什么都要尝第一口,尤其是明栖深的东西,就连一个包子也得揪一点点对方的尝尝,像这种甜品的尖尖,明栖深都得让给他。
甜品的分量和口味都是按照他的标准做的,几乎吃不到甜味,只有浓郁的奶香,可他今天多吃了一个头,自己那份吃到一半就觉得腻了,犹豫着把盘子推到一边,明栖深以为他是给自己的,于是直接接了过去。
凌含真的耳根又红了。
他挑剔,胃口也不大,很少能完整吃完一份食物,总是要剩下一点,都丢给明栖深处理了。
冷气温度不高不低,正是适宜,可他的耳朵一直滚烫,没有冷静下来过。
吃完饭,两个人照例去庭院中散步。
是夜月色正好,皎皎当空,偌大的庭院已经准备睡去,只留下寥寥几盏灯照明,晦暗而暧昧,俩人并肩而行,隔着窄窄一道距离,俱是低头看路,踩在月光上,似乎又回到最初尴尬的时候。
好一会儿,已经在庭院中绕了两圈,明栖深才开口打破沉默:“生日……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凌含真的生日在七月十三日,没几天了,他准备的东西,总得有送出去的理由。
凌含真道:“我早就不过生日了。”
明栖深讶异地偏过头,看见他低着头,脸藏在阴影中,摸不清表情,只听得语气很平淡。
他刚想问为什么,又想通了为什么,便没有问原因,只试探问:“一点也不过了?蛋糕也不吃,礼物也不要?”
孩子的生日是跟母亲分不开的。
凌含真道:“都不要。”他终于仰头望向对方,认真道,“你不用费心,我真不想过。不过过两天我要跟卷卷他们出去玩一段时间,订婚前肯定会回来的。”
若是以前,他肯定会提前把自己的假期安排妥当,可因为要结婚,许多计划都被打乱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明栖深“嗯”了一声:“去哪儿?”
凌含真道:“本来想去滑雪的,但我怕订婚有变故,不敢走太远,就去南边几座城市逛逛。”说起礼物,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差点忘了,我有东西给你。”
明栖深笑:“什么?礼物么?”
“算是吧。”凌含真道,“在我房里,我回去拿。”
明栖深道:“我也有东西给你,正好回去了。”
他看了眼时间,也出来半个多小时了。
虽然是婚房,但目前的情况,他们住一起也太突兀了,因此还是各住各的,好在房间很多,若是以后要同居,再布置也不迟。
两个人各自回屋拿东西,拿完后在走廊相遇,凌含真的神情又轻快起来,拉过明栖深的手,把东西放在他掌心,抬头冲他笑:“给你糖。”
他笑得实在太可爱了,以至于明栖深的心跳漏了一拍,莫名有些慌,于是垂眼看自己手中的东西,是一盒橘子味的硬糖。
“给我糖干什么?我不喜欢吃这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
“给你戒烟的。”凌含真回答,“我在网上查了,抽烟一般是因为压力太大,想要缓解焦虑,把烟换成糖,会减少对烟草的依赖性,慢慢就戒掉了。”
他说着有些心疼了,明栖深这个年纪掌权,确实压力会很大。
明栖深笑了笑:“好,争取不那么早死。”
“别说了。”凌含真赶紧阻止他,“我只是陈述危害,又不是咒你,你也不要咒自己,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都听你的。”明栖深道,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让他站好,低头将东西戴在他的右胸前,随即退后一步审视。
凌含真也低头瞧,发现是一枚飞燕样式的胸针,脑袋是一颗红宝石,身躯是四颗蓝宝石,其余地方用碎钻填满,像是十七八世纪西欧风格,华丽璀璨,一看就价格不菲,但总让人觉得不舒服。
他摸了摸胸针,问:“你是不是打算给我当生日礼物的?”
明栖深道:“无论是什么都只是礼物,不用管意义。”他颇为欣赏,“好看,适合你。”
凌含真道:“是挺好看的,不过我觉得他这个配色很不协调,燕子的脑袋为什么要用一整颗红宝石?看起来怪怪的,很渗人,如果换成一颗小的蓝宝石当眼睛,就自然许多。”
明栖深道:“设计师太追求华丽了,只有你能压得住,别人戴了都不会好看。”他提议,“正好订婚的时候戴上。”
“不戴。”凌含真想也没想便拒绝了,并给出了合理的解释,“我的订婚礼服是纯白的,这个颜色太张扬了,不合适,倒不如你戴,你的是深蓝的。”
“合适。”明栖深坚持,“素色衣服配艳色首饰,更衬你,深色衣服反而没效果。”
他走回凌含真面前,低头给对方整理衣服,声音也放柔了:“戴吧,行吗?”
他靠得太近,温柔的商量语气好像贴着耳朵似的,凌含真一下子软了下来,慢慢从嗓子里滑出一声“嗯”。
明栖深得到了满足,又觉得为他整理衣服时,摸的衣料手感不对,于是随口问了一句:“这衣服谁家的?怎么有点糙,别伤到了。”
小孩子的皮肤十分娇嫩,尤其凌含真的,衣料糙一点,都会让他不舒服,因此他的衣服从小到大都是专门定制的。
明栖深的思维显然还停留在过去,摸到他的衣料不对,就觉得要伤到他。
凌含真笑起来:“你想什么呢?我都几岁了还会被衣服伤到?又不是穿的钢丝球。”
明栖深也笑:“你连厨房都没进过,还知道钢丝球?”
他这才注意到对方穿的是绘有简单图案的奶白色T恤,再普通不过了,没有任何亮点,不过也正常,再亮眼的珠宝首饰和衣服在这张脸和身材面前,都会被完全忽略掉。
他的小王子穿什么都是光彩照人的。
“我又不是没常识。”凌含真回,一边想起自己的衣服,“我也不知道什么牌子的,还是跟卷卷逛商场的时候买的,三件八折,就买了三件,挺好穿的。”
明栖深彻底愣住,抬眼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盯住他,随即慢慢碎裂。
不仅是眼里的震惊,还有思维,一起碎掉了。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然能从凌含真口中听到“打折”两个字,并且还是毫不在意的语气,仿佛这是一件十分寻常的事,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时空错乱,来到了平行世界,遇见的是另一个普普通通长大的凌含真了。
绝不是他大惊小怪,过度夸张,毕竟在他的记忆里,凌含真自出生起,吃穿用度,都是顶级。他的衣服玩具,都是私人订制,独一无二,再不济也得是全球限量款。他长得绝顶可爱,雪白娇嫩,又嘴甜会哄人会撒娇会跳舞,每个人见到他都是高高兴兴心花怒放的,大家怎么疼他都觉得不够,把最好的东西都套在他身上,金钱反倒成为最不值钱的东西了。
他在这样的娇惯之下也被养得格外挑剔,如同一只趾高气昂的小凤凰,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
倘若有一天有人告诉明栖深,凌含真会像普通人一样,穿着三件八折的普通衣服,和朋友逛普通商场,他一定会觉得对方在说梦话,或者只有他家彻底破产一个可能,然而这是最不可能的可能。
凌含真见他一副碎掉的震惊石雕模样,觉得很奇怪,问:“怎么了?”
明栖深慢慢找回思绪,吐出一口浊气,下意识抓住他的手盯着他:“你爸克扣你钱了?买衣服的钱都没有?!你卡呢?!”
他一连三问,凌含真有点懵:“没有啊,他没克扣我,我不缺钱啊。”他想了想,安慰道,“我就是觉得没必要。”
明栖深的语气有些强硬:“怎么没必要。”他说完意识到自己太强势,于是放缓和了点,“干妈没给你黑卡吗?哥哥给你。”
“真没必要,我有卡。”凌含真哭笑不得,只能耐心道,“我自己有钱,想要的自己都会买的,你就当我买点小玩具新鲜一下,行吗?”他说完又觉得好笑,“你怎么这么大反应,好像我在要饭一样。”
明栖深观他神情,不像是说谎,那股突然冒起的无名火才慢慢熄下去,冷静下来:“没什么,还以为你没钱了,犟着不肯说。”
他一时间也说不清自己怎么了,非要解释的话,大概是觉得娇生惯养的弟弟受了委屈,也跟着憋得慌,毕竟他是最严厉的那个,也是最惯着的那个。
“别生气了。”凌含真软声哄他,“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没那么多讲究。”
他把胸针解下来:“我先收起来,等订婚的时候再戴,好吗?”
“没生气。”明栖深看着他,想了想道,“正好你过两天出去玩,哥哥给你点零花钱。”
他好像得了一种不给自己花钱就不舒服的病,凌含真没有再拒绝,笑着应了:“好。”
“去睡觉吧。”明栖深说,“我明天要出趟差,大概一个星期的时间,不用等我回来吃饭了。”
虽然明栖深没有在家待多久,第二天一早又离开了,但下午,凌含真便收到了一张新卡,存了三千万,是给他出去玩的零花钱。
他实在想不出来自己出去买什么需要花这么多钱,买大象吗?
隔日上午,他在家里收拾旅游的东西,又在家陆续迎来了好几波人,都是来为他量身定制衣服的。
这也太霸总了吧,他有些无奈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