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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出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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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迎风,飞箭如雨。
萧今昭箭术极佳,随手就猎到了两只猪獾。她意不在此,悠悠朝晏时照方向寻着。那千里香实是个好东西,香气走哪儿沾哪儿。若这时埋下杀手,闻着味道便能将人找到。
阵阵蝉鸣此起彼伏,伴随着热浪席卷来一股闷意。她侧耳一动,听到一阵匆忙的簌簌声,便听于远处传来两声虎啸,林中小鹿受惊四处奔逃,伴随马儿嘶鸣,有人正高喊救命。
两头猛虎发了性的扑咬着人群,血盆大口散发着阵阵腥臭。
“二,二哥!”晏时照被马甩下身来,腿肚子不争气的打软,几经挣扎着,还是爬不起来。
萧今昭立刻紧夹马肚:“驾!”哒哒马蹄飞般跨过丛林。只是待她驰去时,已有更近的两位公子赶到,却都不是那两只猛虎的对手。
她下意识先朝那始作俑者望去。
晏时照正以一副极狼狈的姿态爬行,于那千钧一发时,二皇子奋不顾身飞扑上前,带着他连连翻滚,方才躲下一掌。萧今昭早有预料,故而看得清楚,晏时照虽姿态狼狈,实则未打一哆嗦,他袖口里隐约的有把匕首,以备万一,是做了万全之策。
嫁祸?离间?她若是他,就将这一池静水搅浑,鹬蚌相争才能渔翁得利。
萧今昭暗叹他的好演技。可怜那闻声先行赶来的两位公子,如此境况,逃也不是,必为家族招祸,干脆殊死一搏,若真身死还能为家族讨来道抚恤的封赏,也算保家族一场富贵了。便飞身挡在负伤的二皇子前面,颤颤巍巍拉开一箭,偏落在那草地上。
不怪他手抖,一只虎便极难对付,何况两只发了性的。且寻常力道下箭矢根本就射不穿那老虎的皮肉,反倒一掌将一个侍卫化作脚下泥,满目血肉飞溅。
“儿啊——!”
王大人凄厉惊呼,与大皇子同从后方追来,正见虎爪朝自己那独子袭去。
萧今昭这才不再袖手旁观,自知若能力太显赫反引祸上身,故而舍了自己最擅的弓,从被扑咬死的侍卫手边踢起一杆红缨枪。化离弦之箭,飞身上前,只听一声喝:“我做饵!”便是瞬息之间,王小公子得以脱逃,滚爬着,而见数箭齐发。
众人目光出奇一致,哪怕是屁滚尿流的赵小公子也回望向那箭雨之中,一杆红缨枪斗恶虎的女子。二皇子反应过来,亦一把抓起杆红缨枪。这时倒都没了人做那男女的论调。
混战之间,她将枪锋一转,划过大皇子腰间的玉带,将一枚白玉藏进了袖中。以备万一,不定会用得上,但需晏时照有足够的价值才行。
终,合力之下,两虎具亡。
“萧女郎英勇不凡。”二皇子踉踉跄跄稳住身子,转回身率先与她行了一礼,又道:“我等拜服。”诸人见状纷纷同礼相和。
大皇子轻哼了一声,不知讽的是二皇子,还是萧今昭。
萧今昭不以为意,更不骄矜,无论当中多少真真假假,均回了礼。倒是王大人带着自己那惊魂未定的儿子上前,诚意与她说了声:“多谢萧女郎救命之恩,我王家绝非忘恩负义之辈,必当重谢。”
他正是昨日那群人里先挑起话头的。虽没说得如后面那般难听,但其心可见,对女子当家有着诸多不满。
萧今昭并未挟恩求报,亦无借此讥讽,如青松一般挺直了脊背,道:“无需上门重谢,我只需王大人,承认,我是女子。”
“什…?”王大人一怔,未能明白。众人更是糊里糊涂,心道她与她母亲是一般古怪,不知这小小女子到底都在执拗什么,简直可笑。
“晚辈昨儿听了一耳朵诸位大人与我母亲的话。故,心中亦有一席话,不吐不快。在这儿先请罪冒犯了。”萧今昭后退一步,行了个无可指摘的礼,缓缓言之:“回首萧家过往,无论是祖辈,还是我母亲,她们虽都是女子,却无一不忠勇;诸位大人且摸良心,难道能说得出萧家不忠不勇愧对东裕的话来吗?所以,萧家唯一做错的事,仅仅是,掌权者为女子而已。若承认女子能与男子比肩,便是分散了男子们所拥有的权力,故而大人们才要群起而攻之。所以,审判的标准,竟不是论对错,而论男女。大人们也是饱读圣贤书的,为官数十载,难道一直是以‘男女’之别,行事治国?”
闻言,众人一时面色各异,揣着不同心思忍而不发,悄然观察着一旁三位殿下的态度。这话如今可不是在私下讲。搬弄到皇子面前,倘若皇子发作,他们方可一并协力,难道还不能叫萧家倒场霉?偏大皇子不像想搅和此事的样子,只是想跟亲兄弟斗法罢。二皇子面上则压根未见什么怒意。晏时照浑噩,估摸着从头到尾就没一句听明白。他们不免有些失望,又只好再去瞧王大人的脸色。
萧今昭继而问道:“晚辈自幼时便闻王大人之名。大人二十岁出使北漠,舌如利刀,战群臣。您为国之砥柱,我敬您。可是,这利刀,如今不对敌,却对向女子,不知是何道理?女子生养男子,男子们却连诞育他们性命之人,都容不下吗?”
一段话直将王大人架于两难。他若承认她说得对,那无疑是自打嘴巴;他若出言呵斥,便是恼羞成怒。他是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偏其他人也都精明得很,三位皇子也不肯开口。
萧今昭见他们许久都不应声,便知,在无法拿羞辱之言攻击女子的境况下,他们是找不出话能来反驳了。因为在他们眼里,没有千错万错,只是为女则错。她按捺下想要溢出口的嗤笑,心中愈发坚定,饶是这条路铺满了刀子,她也要踩上去,一步一步,将女子‘脱罪’。
“您或许未见。”她将话归为正题:“王小公子扑身救二位殿下于虎口,实是个忠勇之人,可叹可赞。但我叹赞他,无关乎他是男是女,而仅仅是因为他的忠勇。那么同样,我救下了王小公子,难道我的勇义,会因为我是女子而被抹消吗?所以我希望,大人能够承认我是女子。因为您承认的不仅仅是‘我是女子’这件事本身,而是,能做出此等勇义之事的,并不分男女。”
虽是连连质问,话里却也将人捧了一番,亦正是捧的那寥寥几句,反倒更叫人难下台。
萧今昭向来做的是恩威并施,一个巴掌一个枣。萧家太过拔尖,母亲行事更是不多加收敛。但她深谙一理,赶狗入穷巷,必遭反噬。尖锐久了,四面树敌,将别人打压的哑口无言,将亏吃尽,那么来日就会墙倒众人推。
故而,比起母亲,对付这群老匹夫,她只绕着道理讲,而不攻击人本身切实的痛处。
讲理,是各留一线。
身后投来一道探究意味的目光,不知在思索着什么。余光中她望见了晏时照的脸,似玩味,似探究。
王大人默了良久。一把年纪了,竟被晚辈如此架着,想也是难堪。但他远比诸人所想的更有魄力,缓过一口气后,竟当真道:“我承认,今日,舍身为饵,救我儿性命的,是女子。”
萧今昭一笑,得了话便再无半句口舌,躬身告之:“晚辈失礼。”她漠视身后那群人仍有不甘的吠叫,挽着弓,竟又狩猎去。
有人方才不敢言,这会儿倒跳了脚,斗胆道:“殿下,您瞧瞧萧家,如今这区区小辈,也敢对——”
“我又岂不是小辈呢?”二殿下一笑。既没赞同萧家,也没不赞同萧家,却是一嘴噎死了那人的话茬。
他不言明,是因为父皇的心思在上,不便众目睽睽下说出向着萧家的话。并不意味着自己就可以被这些人拿来利用。
众人屏了呼吸,自觉失言。
大皇子刺道:“二弟方才夸其英勇不凡的姿态,可不像无话说。”
“大哥——”二皇子正欲说什么,伴随着头晕目眩,“二哥!你的后背!”晏时照一声惊呼,总算叫这些个逮着个‘女’字不放的诸人转了目光,方大乱,忙呼太医。
他后知后觉到身上的痛楚,脸已苍白。晏时照哆嗦着手上一滩血渍,是自他后背浸透了的。
风声乍起,自天边晕染开一团墨色,淅淅沥沥顺着房檐汇聚成线,若银河泻落碧玉盘,欲摧枝折。
夏苗在二皇子重伤、三皇子罚跪殿外中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停待搜身查验。
他已落了一身沉重,泥泞里混着丝丝血迹,却无人发觉他膝处亦是有伤。殿内情深一片,是慈父痛极的心肠,是慈母婆娑的泪眼,而他那每一处细碎的裂痕里都已长满了青苔。
萧今昭没有走上前。她在等,等他所等。
他要足够可用,她才会与他共上一船。
终于,那些每天提着脑袋伺候的太医总算查出了点异样,道是那两只老虎像受了什么刺激,才会一同袭向二位皇子。于萧今昭看来,能说出这么句废话才真真是该砍脑袋——那林子里有什么野兽,都是人安排好了的,不然还要布围干什么?拢共不过两只虎而已,竟都叫二人给碰上,若无猫腻,那还真不知该说这是霉运缠身,还是运气极佳了。
皇帝盛怒,碎了个白瓷碗,吼红了一双眼睛,下令彻查。
雨越下越大,直至那道消瘦的身影摇摇坠地,皇帝方施恩叫人将他抬去偏殿。
太监宫女们已将所有人都仔细搜过,却无一人有异,皆战战兢兢不敢动身回话。好在偏殿跑出个太医,先开了口:“陛下!是灵猫酮!二殿下身上的熏香里掺有灵猫酮!”
萧今昭远远望着,隐隐能听到殿里传来的喝声,过了会儿后又全然的听不到了。有人塞了宫女笔银钱,方探得口风,竟是二皇子悠悠转醒,听闻此事,惊诧言道那香是他分去一半的千里香。大皇子铁青着脸被传召进殿,兹事体大,自然就没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