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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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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魔伏诛,众神陨落,不周山一战虽然又将上古妖魔封印回墟底,但战事惨烈,伤亡严重。不周山枯山战场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上中下八洞仙君,五岳四渎,十万天兵死伤大半。
悬崖峭壁寸草不生,烈烈西风呼啸狂嚎,几十名天兵及仙君在收敛尸首,登记名册以待上报于东华帝君。这里密密麻麻堆叠得全是尸首,惨不忍睹。忽地一阵阴风四起,一个人出现了。
天兵和仙君纷纷拔出剑来:“何方妖孽,敢在此放肆!”
但那妖怪却不理会,低头翻找起尸首。在他们看来妖怪下贱至极,怎能侮辱仙家尸身,于是大喝着提剑刺过来。只见那妖翻掌一震,一股无形的狠力排山倒海而来将他们震飞三尺。
就在此时,那妖怪突然于一具尸首前驻足,弯下腰,从袖中拿出一方手绢擦拭其脸上的血迹。他的动作异常轻柔,像是在对待什么稀世的珍宝。接着他把那具尸首打横抱了起来,迈步向外走去。
“大胆妖孽,速速放下!”
那妖却跟没听到一般,只是低头看着那尸首的面容。众神见状,急忙去拦,但又被一掌打飞,这次他们不敢再冒进,大声呵斥:“你到底为何要带走这具尸首!”
那妖怪道:“因为我们是未婚的夫妻。”说罢,那妖带着那尸首便不见了。
长尹抱着元衡的尸身回了嘉谷,一挥手,满堂喜庆的红色变成了哀伤的素白。长尹卸去元衡冰冷的甲胄,给他换上常穿的衣裳。元衡似乎跟睡着了一般,但长尹知道,这世上再也无人唤他一声懒蛇,也再没有人抱着他,喂他吃甜甜的西瓜。
谢非来了,他来得极匆忙,依然甲胄在身。他看了一眼被整理干净的尸身,哽咽起来,半晌才道:“我听说有一个妖带走了一个神仙的尸身,我猜就是你,果不其然。大蛇,你快把元衡的遗体交给我,我赶紧送回去。此次陨落的神仙,无论尊卑,皆会被度化为星辰,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快给我。”
“我不。”
“你不能这样。”谢非急了。
长尹怒吼起来:“你难道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变成天上冰冷的星星吗!”见谢非又进一步,他抓起五指,威胁道:“你敢再迈一步,我立刻杀了你!”
谢非并没有生气,因为他与长尹一样沉浸在极大的悲伤中,也知道长尹发疯是因为悲伤。他也喜欢元衡,但与长尹想比,他的喜欢更多的是亲情。他从小活泼,于一众师兄弟中率先飞升,得了无尽无期的寿数,也得了无尽无期的寂寞,如果不是偶然误入了嘉谷,结识了元衡,他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打发这漫漫时光。当对元衡有了影影绰绰的与众不同感,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分辨怎么表达,所以百年间从未吐露过心声。直到长尹出现,知道了他千年的痴缠。他自认做不到长尹那般千百年间的寻找,他有时都在问自己,到底是怎么样的情才能千年不悔。于是谢非便把那份喜欢化成了亲情。
谢非退后一步:“你想怎么办?”
长尹看着元衡的面容喃喃道:“我要助他转世,再寻到他。”
谢非吃了一惊,之前元衡就交代过他,万一自己不幸身死,一定要告诉长尹不要再来寻他。当时他还不理解,现在他才明白元衡的用意。他急忙道:“元衡说过,他要是死了,你一定不能再寻他。”
见长尹没应声,就知道他还存着这个念头。既然受了元衡的请托,他一定得想办法阻止才好。他抓耳挠腮好半天才道:“此次战事惨烈,死去的神仙大多三魂七魄不全,为此东华帝君才请了三清四帝的旨意度化他们为星辰。元衡魂魄不全无法转世,你怎么办?”他想让长尹知难而退。
“人死,精魂归于蒿里。元衡是以人身得道飞升,精魂可以引出体外附着在蒿草之上休养凝聚,待其完整后便可转世。”
“可,可,他是神仙转世,不入地府,不记生死簿,天下之大,你怎么知道他能在哪里?这你怎么办?”
“我寻他。”
这简简单单三个字蕴含了无尽的坚定与千转的柔肠,谢非的眼角酸涩了。他擦了把眼泪,决定提出最后一个问题,如果长尹能回答,他便竭尽全力帮助:“那时元衡已为凡夫俗子,不记前尘往事,也不记得你,你怎么?”
“我会对他好,只对他一个人好。”
谢非跺跺脚,下定决心:“我帮你。”
樵夫观了几局棋,斧柯朽成了烂木,数百年时光倏忽而过。这数百年间,世道重回太平,风调雨顺,物阜民丰,百年后的人似乎都忘了那艰难的岁月,只是把它当做一段渺茫的故事说与孩子听。
嘉谷依旧草木繁盛,四方的药圃中有一个人在辛勤劳作,田头的几只猫儿在互相舔毛。
“大蛇,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谢非踏风下来,举着一个小瓶子笑道。
长尹掀开草帽,露出一张晒得稍许发红的脸:“什么东西?”
“带我去看元衡我就告诉你。”
长尹悠悠道:“等我把这亩田的灵草整理完。这些草最近染了病,都伏地了。”
“我帮你。”
瞧见谢非挽起裤腿就想下来,长尹急忙阻拦:“往旁边站站,这些灵草元衡整理过根,娇贵得很,你又不知道其特性,小心弄坏了。”谢非讪讪地站在一旁。
二人一口一个元衡,似乎他从未离开过二人的生活,可细细掐指一算,元衡已经去了三百余年。这三百余年足够江河移道,积土成山,但改不了二人对元衡的情感。
长尹修理完,背起箩筐,扛起锄头示意谢非跟他走。他们迈上羊肠小径,穿过扶疏树林,来到一株桂花树下。
这株永不开败的桂花树依旧攒着团团桂花,灿如繁星。一方没有名字的墓碑立在桂花树下,坟茔里埋葬的正是元衡的尸身。当初谢非想刻名字,却被长尹拦住,他说元衡还会回来,不需要刻。等元衡回来,便把这坟推了。谢非觉得他说的有理,便罢了。
点点桂花洒在墓碑上,长尹伸手拂了拂,细心清理干净。这方坟茔十分干净整齐,除了坟茔四周的几蓬蒿草外,并没有一根杂草。杂草一吹就生,可见长尹几乎日日来清扫。
谢非忍不住扭头看一眼长尹,忽然觉得他变了,似乎是变年长了。这当然指的不是他的相貌,而是他的眼神。初见长尹,谢非只觉得这蛇又狂又傲,但总归是意气风发。但就这短短的三百年,他的性子沉寂下来,眼神只一瞥就感到呼之欲出的坚韧与说不出道不明的沧海桑田之感。三千年都未曾改变的性子在这三百年间斗转星移,对元衡的漫长思念已然给这蛇琢磨上不同的棱角。
长尹问道:“你拿了什么东西?”
谢非这才回过神,打开瓶口道:“是南海观音荷花池里的晨露,是我托荷花池里的鲤鱼精拿来的。你浇到蒿草里,能让蒿草长得更好。”
“多谢。”长尹接过瓶子,浇入蒿草,片刻,一点点荧光轻柔地在蒿草丛中跳动起来。
“这就是元衡的精魂吗?”谢非惊讶地合不拢嘴:“看样子他的精魂已经凝结出来了。从虚无到凝结,这三百年的光阴总算没白费。”
长尹盯着那些荧光,嘴角散开微笑:“是啊,我们就快相聚了。”
花开花落又是五十春秋轮回,长尹日日都到坟前驻足。有一日,那些点点荧光忽然凝结成团,越过树梢飞向天空。
长尹立刻踏风而去。
天下总有讲不完的奇闻异事,而这些奇闻异事又通过贩夫走卒流向四面八方。讲着讲着,人们发现各地轮流出现了一个疯子,站在通衢之地拿着张画像逢人就问有没有见过画上的人。如果有人问这画上的是他什么人,他总会说,这是我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