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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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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书上的太康皇帝并不是个守成之主,反而是个御驾亲征好几次的开疆天子。
年五十病终,谥号为武。
小和尚摸着自己光溜溜的脑袋,眼睛从狐狸身上又移到青蛇身上,半晌才开口:“......我记得书上是这样写的,没错吧?”
“没错呀,”狐狸刚刚睡醒,正懒洋洋地舔自己的毛,“不过我可没见过他,那都是五百年前的事了,我还小着呢。”
“那.......你现在多大?”
“唔,记不太清了,一百出头吧。”
小和尚张张嘴,把话又咽回肚子里,外面的天已经泛起鱼肚白,几只黄毛鸟雀振翅而过,而那蛇依然缠绕在桃树上,两只黑眼珠深如幽潭。
“所以,太子就要去报复沈贞贞吗?”小和尚犹犹豫豫地蹲在桃树旁边,斟酌着语言,“......沈贞贞败了?”
青蛇嗤笑了一声:“怎么可能,他们宫里的人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沈贞贞。”
沈贞贞的傲,是有底气的。
太子此行带了钦天监和相国监的数十位术士,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看着沈贞贞死在面前,看着这个曾经高不可攀的人被踩进泥里,可能只有这样,他才能不那样难受,才能放过自己。
术士们结下天罗地网,无数闪着金光的丝线悄无声息地笼罩在这不知名的小河上,安静的小镇仍未被惊醒,无人知晓这里会发生怎样的惊心动魄。
沈贞贞,你往哪里逃。
那是长风第一次看见认真施法的沈贞贞。
不可否认他是有天赋的,但那样精巧的法术和实力,也绝对建立在日复一日的拼死练习上,小蛇不知道华山上面发生过什么,能把十八岁的沈贞贞赶出师门,能雕刻出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他。
在沈贞贞挣脱那个法术时,他短促地笑了一下,对着长风小声说:“你捂着眼睛,别看。”
几乎就在同时,那数不清的金色丝线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在震撼的空气中被无限拉长,仿若雨夜里的野鬼恸哭,黑云盖境,惊雷从九天之上直直劈下,被跃到空中的沈贞贞伸手捉住,然后狠狠地朝术士们甩下!
他居然可以徒手接住雷劫!
随着巨大的轰鸣声,金线应声而断,无数细碎的光芒尘埃般浮在空中,那空气中的战栗向外波及绵延,又瞬间往回聚拢成圈,随着一声尖锐的哨响,阵眼上的术士们都猛然咳出一大口鲜血。
“你挺有良心,”沈贞贞负手而立,脸色雪白,“还知道扯出个界,不惊扰到百姓。”
刚刚的震感明显略过了太子,只带得他衣襟翩飞,而下一刻,他就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心,一枚小小的铜镜已经龟裂,随着掌心的张开,细小的碎片尽数摔落在地上。
“你多大的火气啊,”太子伸出手,“瞧,这样防御类的国宝都被你弄坏了。”
沈贞贞却不看他,只皱着眉:“我放你走,你别再跟着了。”
太子笑着:“如果我是你,现在就把我给杀了。”
“所以你不是我,”沈贞贞已经转身准备走了,“我搞不懂你......真的搞不懂你在想些什么,安安分分在东宫待着不好么?”
太子没追上来,只是在后面声音低低地说了一句:“你会后悔没有杀我的。”
长风从沈贞贞的袖口里伸出头,看见那金枝玉叶的小太子双目通红,抖成风中落叶。
走了好一会儿,直到天都快亮了,沈贞贞才在一处早点铺坐下,两条长腿大喇喇一伸,在桌上排出十枚铜板:“两屉包子一碗豆浆!”
热乎乎的包子被端上来时,沈贞贞才打了个哈欠,从袖口把长风捏出来:“吃不?”
长风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那我就先吃了哈。”沈贞贞用小碟子倒了醋,美滋滋地夹那小笼包子,肥瘦相间的猪肉掺白菜,又佐上自家酿的老陈醋,鲜掉舌头。
沈贞贞吃得不少,就是速度慢,等那包子全部下肚后,才反应过来长风还黑着脸呢,就用手指去戳小蛇冰凉的身子:“喝豆浆不?甜的。”
长风这才抬起头:“太子喜欢你?”
“唔......”沈贞贞差点呛到,轻轻咳嗽了两声。
有这么一瞬间,长风以为他会不好意思,或者顾左右而言他,没想到清完嗓子后,这位爷满不在乎地一仰脖子:“没错,我这么好看,被人喜欢太正常了。”
“那他为何对你大打出手?因为我吗......”长风紧追不舍,“他怎么知道你和一个畜生在一起?”
那两个字从小蛇嘴里说出来,被咬得很重,不由得沈贞贞不在意,那双漂亮的圆眼睛终于认真地看了过来,凝视着那双冰冷的黑眼珠。
“他应该是在我身上下了咒,”沈贞贞轻声道,“大意了,我居然没发现。”
别的事他似乎不想再多解释,就用勺子慢慢地舀豆浆喝,大有把此事含混过去的意思,可长风哪儿肯善罢甘休,三寸余的小蛇倏忽间在桌上游了过来,盘到沈贞贞的手腕上。
“沈贞贞,”长风说,“我喜欢你。”
“啊?”
小蛇鳞片冰凉,眼珠黑得如同水洗:“我喜欢你,要我再说一遍吗?”
他曾想过如何真的同沈贞贞把话说开来,思来想去仍然不敢,哪怕他们有过亲吻和缠绵,也被若无其事般放在心间,长风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这样就轻易地吐露了心声,还是在对方正喝豆浆的时候。
这下再含糊过去就太不是东西了,可沈贞贞这个人,并不在乎。
他很多东西都不在乎。
因而这会就心安理得地不是东西,心安理得地装傻,把剩下的最后一个包子放长风面前:“你再不吃就凉了。”
话刚说完,沈贞贞就觉得腕间一凉,他低头看去,小蛇尖尖的利齿已经刺入皮肉,流下一道殷红。
接着,就是大滴大滴的泪水落下。
沈贞贞为他起名为长风,风是无法被捕捉到的,可小蛇这会想,沈贞贞才是那永远无法被捕捉到的风。
他用力地咬,绝望地咬,试图在那清瘦的手腕上留下永远抹不去的印记,哪怕是痛呢,沈贞贞痛了的话,大概也会记住自己吧。
变故就是在那一刻发生的。
长风的尖牙还没拔/出,就猛然听到一阵沉闷的巨响,仿若是从远处传来,又似乎近在耳边,整个大地都微微战栗,刚刚醒来的人们揉着睡眼惺忪的双眼,茫然地寻觅这个不祥的声音。
轰!又一声巨响。
沈贞贞没有动静,只有眼角略微一跳,长风终于放开那鲜血淋漓的手腕,怔在原地。
“他居然这样大的胆子,”沈贞贞自嘲般挑起嘴角,“深海魔物的头颅......没有被烧掉。”
以数万生灵为祭,以千里江山为赌,要的就是你粉身碎骨——
沈贞贞一跃而起,碧绿色的长剑凭空出现,托着他急速冲向远方,那沉闷的巨响越来越大,百姓还来不及收回眼里的诧异,就被一声尖锐如雷鸣般的声音震得晕厥。
已经被沈贞贞斩杀的深海魔物,再度将临人间!
长风的瞳孔倏然收紧,他几乎想也不想就化为巨蟒,向着沈贞贞的身影冲了过去。
天地苍茫间,沈贞贞居高临下地回过头,温柔地笑了一下,薄薄的嘴唇张合间,似乎说了什么,但被漫卷而来的狂风吹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