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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第 142 章 ...

  •   犹豫半瞬,最终还是放下那只本欲要伸出的手,帝君收回视线重新翻开面前古籍,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上面。
      一旁跪着的卓文一动没动,看上去十分老实,倒是真的认识到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帝君眼中眸子看着的是随意翻开的一页纸褶上,他镇定道:“你是在山下时又听了谁说了什么?”
      不怪他能这么想,卓文只要下山一躺,回来总是会性情大变一次。七年前,卓文下山回来敢与他顶撞,怨气冲天,现在回来,乖的倒不像当初那个敢与他叫嚣的徒弟。

      卓文哑然,他的额头挨住自己的手背,并未从地上起身,只是动了动喉间,道:“弟子都想通了,更是明白了师尊的一番苦心。”
      他明白的太晚又或是不晚,前世已经错的一塌糊涂,连赎罪的机会也没有,但现在他有,一切大错之事都没有发生,他也能阻止。

      这次的九天,他不想再逃。
      不光是为了暄山,更是为了能给这世间所有人一个交代,只要将他罚上了九天,没人再敢说暄山殿的闲话,更是没有人再会为难帝君,而他这位邪灵骨也将彻底带着那位真正的“鬼”一同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九天刑罚自立以来,早就是根深蒂固人心,最重的处罚莫不过这九天,让人听之闻风丧胆。
      “弟子与魔尊有染,与其纠缠不清,更是不知悔改,师尊不必为这扫了暄山颜面的弟子而劳其身,也不必与弟子同抗九天。”

      这样的话让帝君脸色不自然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卓文并不觉得自己所说的有问题,与朝暮的事他承认,他也不打算回头。

      见人还在地上跪着,自始自终回话都是沉着头低入地底,帝君最后还是叹气道:“先起来,这个样子像什么话?让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为师又怎么不近人情罚跪你。”

      卓文微微直起身子,眼眸看向那个竟因为自己这般认错而有些不适应的人身上,他并未起身,只单单是这么跪着。
      自认为重活一世,懂得比谁都多,更是自以为是觉得这世间所有的事都是自己对的,而自己师尊就是那恶人,不听人的劝扰,更是一意孤行,自以为能凭借一己之力推翻帝君。

      若非不是失了两魂,就凭着他刚开始的那股嚣张至极的气焰,早就是不知道会高调惹出多少事来。
      一时间竟是有那么一丝庆幸,庆幸这一世还没做出什么特别无力回天出格的事来。

      卓文抿唇,一清二楚,他一字一顿道:“弟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算放在五年,十年,还是二十年后,弟子都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我并未受谁蛊惑,更不是听了谁的话,对于无间阁卿言若,半边魔尊朝暮,就算师尊给弟子再多机会,弟子都会始终如一与他纠缠。”

      话说到这份上,帝君也能清楚卓文究竟想说什么。
      卓文不会回头,帝君恒天玄冥三人为将那幕后的鬼逮出,付出了多少心血,更是现如今玄冥在暄山上处处受其余两位不知情仙师的排挤,更是被灌上“心狠手辣”的虚有罪名,而帝君自暴那不能明示天下的秘密,谁都在为其做牺牲,卓文不愿,更是不想走到最后还要拉着帝君一同垫背。

      不应该这样。

      见帝君迟迟不语,卓文又道:“何况暄山此时离不开师尊。如今弟子知晓了,所谓大义不过是要有人牺牲,有人去做着这救世主。”

      自他是邪灵骨那日开始,出生那一刻,就已经是注定了会走什么路,摆在他面前的无非两条路可走,一条顺其自然让这邪灵骨该成什么样就成什么样,另一条不认命用别人都不敢试的法子也要将这邪灵骨毁了。

      帝君缓缓问道:“想好了?”
      卓文坚定回道:“想好了。”

      两世的是与非,对与错都皆是来自他体内覆蚀的邪灵骨,早该彻底除了,这代价,他受的起。从烂天烂地的尸骸中爬起,身上早就沾染了血腥味,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安然自若去享受这“抢”来的一世。

      “从前恒天仙师总是说你会念善,好好教导必定是会有一番出息。”帝君从位置上起身,一手微微将他扶起。

      那些话他又何尝不是说不出口。帝君望向错愕不已的卓文,那种感觉倒像是一个小孩努力了许久终于得到了肯定。
      他道:“你一直想知道你父母究竟是为何而死,现在就问你一句,哪怕这真相会毁了本该无忧无虑的你,你也想要听?”

      从始至终,卓文一直追着的那个真相,甚至也是因为这个没那么重要的真相迷沉两世,手上染的鲜血无数,谁又能永远做那无忧无虑之人,他早就做不了。
      “历经世事,谁都不可能再像小孩心性,更是不能天真的以为能永保初心。无忧无虑这个词太广阔,大到弟子承受不起。”

      他不再执着,当年的事卓文也能猜出些许。
      凤凰涅槃失败,所自燃的琉璃火将整座茅草屋都烧了起来,恰逢南柯梦的到来,他来迟了,已经是救不了火中的二人,只能用灵丹引火,才避免了会有更多无辜的人惨遭这琉璃火烧噬。

      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卓文都不想再去深究,迷迷糊糊又清醒,他想当个明白的糊涂人。他阿娘的琉璃火殃及了附近的村民,谁又是真正的无辜,谁都不是。

      倒都是觉得事情发展成现如今这样全在意料之中,又谁都始料不及,帝君平复着心,良久才让卓文先回去。

      *

      入夜,一道身影拽紧了拳头进了竹舍中,见榻上的人安能卧眠而睡,手刚伸出,连被子边角都没来得及触碰,突然睁眼的卓文逮了个正着,黑灯瞎火,手中灵力不顾及打了出去,来者吃痛哼了声。

      卓文翻身下榻,指尖灵力如火炬点亮星星点点,入眼的是那副委屈极了的洛师正一手捂着方才被卓文一掌打中的肩膀,看样子下手是有些重了。
      洛师缠着恒天求了好久才将他身上的禁制解了,准他来“送”卓文最后一程。
      “师弟这么晚了来这做什么?”卓文随手套了件外衣,将屋中的烛台点亮,坐到方桌前,上手检查洛师的伤势。

      “不用了。”洛师这次反常躲了过去,他拽住卓文的手臂,眼眶通红显然也是没睡好。
      “师兄,我已经打点好了,此时下山往无间阁去,朝公子一定会收留你的,别回暄山。”

      卓文抽出手,往杯中倒了山泉清水,他淡淡开口:“下山做什么?你打点好了什么?”
      “帝君已经昭告整个修真界要对师兄下罚九天,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洛师起身想去拽卓文,被落了空,他急促道:“山门前的弟子都是曾经受师兄照料的,他们不会走漏风声。”

      卓文看着眼前这一心要他逃的人,轻声笑道:“你先回去吧,被你这一闹腾,更困了。”说着打了个哈欠,又往床边渡去,洛师见状死死拉着他。
      “师兄!暄山容不下你了!再待在此处会死的!”

      卓文揉了揉疲惫不堪的眼睛,自打从鬼界回来后,他再也没了一天安稳觉。
      “洛师——”卓文叹息道:“若是我今日走了,又能走去哪?无间阁会永远成为我的避身所吗?我前去是否又会将矛头指向本就受过重创的无间阁?做人不能这样,遇到事就想以逃来解决。”

      “那要用什么解决!”洛师又气又急,他道:“九天一下,凶多吉少,难不成要拿师兄的命去解决?!……至少,至少朝公子不会不管你,哪怕不待在无间阁,世间之大总会有师兄的容身之所,比待在暄山等后日的死刑好的多!”

      卓文扒拉着自己身上披着的外袍,困意一点点席卷而来,他头疼道:“邪灵骨在世一日就不可能会安宁,到时我真逃了,暄山又该怎么办?师尊又该被逼入何种境地?你们会被世人唾骂,包庇邪灵骨是要自毁前程。”

      “好名声根本不重要!”洛师咬字很重,他几乎就差将卓文打晕带走,可也十分清楚自己与师兄实力悬殊太大,怎么可能是对手。
      洛师的执拗,卓文还想说些什么劝人回去睡觉,别想其他有的没的事,就听见屋中有很小的哽咽声,他愣住了。

      卓文抬起手抚了抚自己长的和自己一般高的师弟,他深深吸了口气:“洛师,暄山不止是你一人的暄山,更是这上千弟子的归所,不能因一己之私而去将其毁了。”

      暄山殿非是他人,也非是这上千人。众所周知,暄山乃是四大仙门之首,无数人心中亮堂向往前来的地方,绝不能背负恶名谩骂,若是连暄山这样的地都被掀翻,谁又能去制衡那世间的恶?
      前世所有会再度上演,人间覆灭,这才是真正的劫数。

      洛师吸着气,睫毛被粘湿,他呜咽道:“帝君……他都不顾及师兄的性命,又何必……何必顾及他的好名声……”
      卓文收回放在洛师头顶上方的手,一声声叹息,他知道再说下也没意义,洛师压根就听不进去,一心只想让他离开暄山。

      “这次九天是我自愿,不关师尊的事。”卓文顿了顿,继续说道:“他老人家的好名声当然不重要了,因为在他心里,全盘以大局为重,以这世间苦难为愁。”
      “不可能!一定是帝君下的这刑罚!我去求他……”洛师往后退去,一副不惜一切代价的模样也要为卓文讨的生的法子让人心狠狠被揪住,喘不上来气。

      卓文话未说出,洛师跑出竹舍,往长生殿的方向奔去。
      洛师走的急,卓文坐立难安,心怕这师弟莽撞会受罚,思虑再三担心会闹出事,瞬间困意全无,随意套上衣袍往长生殿的方向去。

      一路赶到时就见洛师笔直跪在殿前,而四遭结界发出亮堂金光,若是没有令牌谁也进不了,他只能这样跪身在结界前,让帝君发觉后出来见他。
      卓文解下身上的外袍披在洛师身上,他劝道:“天冷,师尊早已睡下了,你这么跪着师尊也不会见你。”

      洛师一手拽住披在肩上的大氅抬起头与卓文相视,将东西塞回人手中,他轻声道:“那师兄此时下山!”
      卓文看出了,洛师是在行苦肉计,在这凉气的地上跪着,他在比究竟谁的心更硬些。

      “唉——你怎么这么执拗,冻坏了身子算谁的?到时落下了修行可就得不偿失了。”卓文伸手要将他从地上拽起,哪只现如今的洛师也算是个大小伙,哪能让他轻而易举拽起。

      卓文头疼,本就睡不好现下又在这受冻,又怕洛师会闯祸,整个脑袋昏昏沉沉就这么在这冰天雪地前守着这又傻又犟的师弟。

      恒天刚睡下就听门中弟子来传洛师跪在长生殿前,求见帝君,有些看热闹的弟子都纷纷聚拢前去。
      原本只有洛师一人,零七八落已有不少人在外观看,甚至窃窃私语声几乎罩着整个殿前。

      卓文只感觉从未有的难色,好在救场的人来了。
      “洛师!”恒天气急败坏上前揪住洛师的肩就要往上提起,“你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周遭一看恒天仙师来了,都不敢再看热闹,纷纷拥着离开。
      洛师不动分毫,那是恒天第一次对他发脾气,那也是洛师第一次不听自己师尊的话。

      最后恒天还是心软道:“大半夜不睡觉跑来这扰帝君休息,有什么事回去说。”
      卓文连拖带拽终于将洛师从雪地中拖起,拍开他身上的积雪,“回去用炭火烤烤,去去寒,不然等第二日准得发热。”

      被恒天强行带回去的洛师显然不服气,他顶着发红的眼眶质疑在前凳椅上坐着的老者。
      “师尊!帝君不管卓师兄,难不成师尊也要任由那九天诛杀他?”

      洛师站在他身前,那股子愤然已经是不比这屋中的炭火还让人燥气。
      恒天皱眉发问道:“你又怎知帝君不管卓桑暄?”

      洛师道:“帝君不喜师兄,哪怕以往弟子不愿承认这点,可今时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帝君却是想以九天来要师兄的命。卓师兄遍布满背的伤疤全是帝君狠心一次罚完二百戒鞭,是想活生生要将师兄抽死,若不是师兄命硬,怕早就死了!”

      洛师的怨气不散,恒天看了眼外头的天,经这么一闹,快天亮了,不用睡了。
      “眼见就一定是真的?”恒天责问他:“为师曾教导过,万事万物都得以心感受,你见到帝君罚卓桑暄就以往他不喜爱他这唯一的弟子?早些时候学的大义都学到哪去了?”

      “师尊教授的大义弟子愚昧,不曾弄懂,但却是有一点,师兄自来暄山后没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为何要拿这二百戒鞭惩治他?又为何如今因一个邪灵骨的身份就要对其痛下杀手?!”洛师想为自己辩解,话不知怎么到嘴边又变了味。

      恒天皱眉偏过头看向他,今时今日他希望洛师能学懂什么叫眼见为虚:“你认为若是帝君真的狠心不喜卓桑暄,又为何在此事过后,还任由他在暄山上自由出入?不应该早早将他带回关进水牢天中以示威严?”

      洛师并非没想过,只是一切与九天刑罚比起来,他又不愿细想下去,若真是心疼这个弟子,又怎会下这么重的刑罚?这是要将自己的师兄逼上死路,他怎能静下心来去思其中曲曲折折。
      盆中炭火噼里啪啦炸响,穿透着每一处神经,洛师的手放于腹前紧紧相握,他回不了话。

      那声苍老的声音无息落下:“所言所行所为表达,都出自你本心,为师知道你只想护下卓桑暄,可这次,九天刑罚是他自愿,你也要去阻拦?”
      洛师不能理解:“师兄自愿?”
      为什么?
      没有谁不清楚九天有多残忍,师兄为何要那么做?为何要自寻死路?

      他以为,是帝君……
      可为何偏偏是他师兄自愿请的刑罚?
      要说自己执拗,可心里却是明白的很,卓师兄的执拗和自己不相上下,认定了的事就一定要去做,就譬如……九天……

      又该怎么去做才能护住自己想护的人?

      恒天起身轻轻拍了拍洛师肩,道:“洛师,你以后要走的路不管何等艰难,都绝不能往回看。卓桑暄有他要走的路,你也一样。”
      不能往回走,没有重选的机会。

      恒天经洛师这么折腾,双眼下的黑圈更重了些,出了屋子就见卓文不知何时早已站在门外,手中提着食盒,而那指节被冻的通红。
      卓文腾出手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道:“仙师。”

      恒天看了眼刚关上门的屋子,他移了位置,将卓文带去了隔壁偏屋中,外边天寒地冻不适合谈话。
      入了屋子恒天示意他坐,卓文将食盒放在桌上,隔壁就是洛师,他说话声不大,恰好能让面前的人听见。
      “弟子就不坐了,师弟在外面受了寒,这是给他煮的姜茶,我就不去看他了,免得心生难受,就劳烦仙师转交了。”

      恒天看了眼桌上的食盒。
      洛师将卓文视作毕生仰慕的师兄,而卓文也不曾亏待洛师,他想,这应该就是同门师兄弟之间应该有的情义。
      恒天转回视线,落于卓文身上,叹气道:“洛师这孩子什么时候都能镇定自若,偏偏遇上你的事就这么急躁。”

      这话让人不经会误会,卓文解释道:“师弟还小,等再过些时日定能明白仙师的一番教诲。”
      恒天摇了摇头,有一点不得不承认:“洛师今年已是弱冠,算不得小,放在寻常百姓中,他也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了。”

      卓文不语,只有他一直将洛师看做一个小孩罢了。
      烛光散落,将二人影子拉的摇摇晃晃,恒天不知是第几次叹气,“后日的九天刑罚你可是想清楚了?”

      不知觉间眼前的老者的鬓前零零碎碎竟有了些花白,卓文错愣许久,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离他初入暄山之时再到现如今,若是还加上前世那些破碎岁月,二十几年了,从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觉得,原来仙师也是会老的。
      虽以往总是不恭敬私下“老东西”叫着,可心底却是天真的觉得他们不会老,会一直年轻,可却忘了,恒天已是两代人的仙师,早就过了年轻人的那股劲。

      莫名鼻子一酸,会感到难过。
      灼灼目光盯着,卓文自知失了态,于是立马回道:“弟子想清楚了,总得要有人去结束邪灵骨,没有人比我更合适。”
      恒天见他如此坚持,便提了现如今的形势:“暄山殿如今处于内忧外患,内的叛徒一直没露出尾巴,可以说是互相猜忌,互不齐心,而其余仙门修士对帝君施压,造成了外患,再加上陌彦,如今的暄山已是受不了任何打击。”

      “弟子知晓,…玄冥仙师先前与弟子交谈过,倒是辛苦恒天仙师与师尊一同演戏蒙骗了这山下的人,更是蒙骗了暄山上的鬼。”
      恒天叹气不再说话,卓文也就不在此停留,他颔首道:“弟子先告退。”

      待他回了竹舍,那双眼睛真的是酸涩,他合上门并未点亮屋中的台烛,犹如行尸走肉般渡步到了榻前,解下披在身上的大氅随手放落一旁,腰上忽而环上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他登时浑身僵硬,感受到耳边正呼着热气的檀香。

      那人在耳边问他:“听山下的人说你受了很重的伤?”
      耳朵根子忍不住又痒又热,卓文吸了口气,道:“已经快痊愈了,没什么大碍。”

      屋里黑漆一片,只有窗外打进其中的月光照着这不能窥见天日的二人,他转过身对上黑夜中浓郁勾人的桃花眼,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朝暮哑声解释道:“前些日子收复魔域的族人耗费了些时间,本该在醒后就来找你,一直不能现身耽搁到现在。”
      卓文没问是因为什么耽搁,心里却明了,在这暄山上,尤其是最近剑阵增多,若是被困在某一处,修为尚好都得耗费不少时日,运气不好折损在里头都不是不可能。

      没人主动去点亮台烛,就任由这漆黑一片的地因那点月光投射才能模糊看着对方的脸。
      几乎是很轻的一声哽咽,卓文却听的真切,他胡乱摸上他面庞,指尖是湿润的,顺着手掌一片温热。

      是滚热的,烫的他慌乱。
      卓文失声道:“怎么了?”

      那些因“玄冥剜了卓桑暄眼睛”的传言夜不能寐,他恨不得能飞奔而来,可他知道,就算飞奔去了暄山,什么也改变不了,那一瞬,他几乎已经将玄冥的死法想了千万种,而此次来暄山他第一想见的并不是卓文。
      他阴郁仇结,几乎是想要将那还未确定的言说都给碎在脚底。

      仿佛现在并无大碍的人就这么在他身旁,就在他眼前,有种莫名失而复得的不真切,好在玄冥并未对他做什么,好在暄山将他护的很好,并未像上一世不留情面与他着急撇开关系,断绝师徒情谊。

      “没事啦,我好好的没缺胳膊少腿。”卓文捧着他的脸在那冰凉的唇边印上一吻,没过多停留,他轻声道:“天快亮了,再不走就走不了了。白日暄山上戒备更是森严,趁着天还没亮,不易让人发现。”
      说着卓文就要去开门,朝暮拉住他,肌肤触碰让人一愣,卓文刚从外头回来,手冰凉的不像话,朝暮上前两步将人圈在怀里,试图让他暖和些。
      卓文怔怔道:“怎么……”

      “没。”朝暮哑然失笑:“帝君准许在此处待一日。”
      “…………”卓文睁大了眼,不可置信道:“师尊准许你待在暄山?”

      朝暮向来不会说谎,卓文仰头盯着那双眸子,一时间竟是透亮毫无遮挡。

      今日朝暮的到来是帝君允许的……
      卓文想着,兴许是因为那九天一旦下了就是无命,而前几日自己一口咬着不管过去多久都会与朝暮纠缠,作为师尊于心不忍,就这么算是让他受刑前能心中执念了却,当真是好了解他。

      “前两日在魔域边缘深林处遇上了阿润。”朝暮没松开他,反倒垂着眼,有的没的说些外头无关紧要的事,但他猜想,卓文一定想知道的这些杂事。
      果真,卓文掀起眼帘,在月光投射下睫毛根根分明,他有些惊讶:“阿润?她一人吗?”

      “不是。”朝暮望着他:“还有昔日凤凰山庄里的几位女子。”
      卓文好奇道:“虽说现在邪灵骨更受人瞩目,但魔族应当也是会被人忌惮,凤凰山庄的人怎么会去魔域?按理来说受陌彦欲要“屠庄”的事上来看,她们不应该恨极了魔族人?”

      “夏姑娘带着庄子里无数人一路南下去了不少地方,中途有的想安家落户,也有的想往另一处不同方向去行医救人,四处分散。”
      夏姑娘,卓文清楚的知道是谁,她们一行人阴差阳错下夏枝棉带着身后的几位女子入了魔域惨遭恶兽追杀,又让莎音怜撞上了。

      魔域因地处环境,大多都是吃半生半熟的东西,加之一些地太过于阴冷魔气久聚,导致一些魔族人身体欠佳,不得好转,她们又不愿亏欠莎音怜什么,就短暂承诺先住在魔域替魔族人看诊。

      卓文问他:“你见到阿润了?”
      朝暮很轻“嗯”了声,卓文嗤笑道:“这小丫头肯定高兴极了。”
      “为何这么说?”
      “阿润可想她的卿哥哥了,好几次都问“卿哥哥怎么没来”,这下她该是高兴的。”
      见朝暮不说话,他淡了神色又接着说道:“这么想来,凤凰山庄里的那些姑娘这一世都得了好归宿。”

      朝暮动了动唇:“……卓文。”
      “怎么了?”
      那副因这乱糟糟的事中终于有了件不那么坏的事,卓文疲惫的脸上适才有了点舒心。

      告诉他什么?告诉他辛琳自岭城后一直没消息?还是告诉他他的两魂在自己体内?或者是告诉他暄山殿后有邪物?
      这些说了又有什么用?邪物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而是需要漫长岁月,那暄山叛徒,那鬼界逃出的鬼,究竟是想做什么,也就只有后日才能清楚。

      而现如今陌彦一直没出现,甚至可以说是藏的很好,他身上一直携带的魂囊回了人间后,只能靠吸食他的阳气得以保存,后日陌彦一定会现身在暄山,他也一定能了却这位错的离谱的爹。

      “没。”朝暮微微摇了摇头:“就是想唤唤你。”怕日后没了这机会。

      …………

      那一日他睡的很安心,明明本该说很多话的,可都全然在梦中,做着那些佳人相伴于侧的梦,真实的,虚无的,他觉得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这样让人舒心。
      俩人什么都没做,相惜而眠,或许这样就是最好的,待第二日,卓文醒后已经是傍晚了,他像是将这不安的夜,不能眠的睡意全都补了回来,很暖和,一直会有如动物的皮毛给他团团围住,比任何炭火任何灵力还要管用。
      卓文知道那是什么。

      他贪念往上蹭着,那毛茸茸的东西也就给了他最为熟悉的眷念依存。
      迷糊中他仿佛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着:“卓文,我真的好爱你。”

      那样的话他只当是听错了,或者是做梦了,只因朝暮从来不会对他说这样的话。

      再次醒后,身旁已经没了人,卓文发觉那些疲惫的倦意都因那夜的枕边人全都烟消云散,狠狠揉搓了把脸,这才清醒的发觉明日就是行刑的日子,也就快结束了,他不去纠结朝暮去了何处,可能是已经下山了,也可能回魔域了,那些事总归要他这位魔尊去处理干净,而魔域界口就在暄山下,以往有两方结界在不明显,现如今这两方结界破了,才显得这暄山与魔域就是转个弯的事。

      *

      这样大的事,一些旁观的小仙门自是想要去凑这个热闹。真到了那天,整个暄山人声鼎沸,山脚都像是在尽数议论着。
      九天刑罚,凡是有所耳闻过的人都十分清楚,这样的刑罚是有多令人闻风丧胆,当着众仙门面前,谁又能做的了假?

      他们所在的目光不仅是在暄山帝君身上,更是在这次前来的无间阁中人身上。

      一旁的人疑惑道:“早就听过传言,说这无间阁卿言若……哦……不对,应该是无间阁的朝暮与暄山殿的卓桑暄行为举止惹人浮想联翩,更是有着道不出的关系,怎么这次这么大的事,倒是没见到人了?说不准这就是最后一面了。”

      “就连这阁主墨尚汮今日也没来,就派了几位籍籍无名的阁中弟子来,是不是也怕了被邪灵骨牵连?”

      温阙殇心中一紧就差没在这众多人面前回怼几句,凝畋闵拉住他的手臂,直摇头,低声道:“别莽撞。”
      此行无间阁中就来了数二十余名弟子,各个都皆是奉命来暄山,为的是什么,他们不清楚却也能猜到些许。

      温阙殇怒意禀然看着那群丝毫没有收敛的人,手中捏住的符久久才散开,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往人群中走去。
      一路上听的话不少,大都是在议论为什么这次朝暮没出现,又都戒备森严,怕的是他会出现。

      一个陌彦就已经是令人发指,若朝暮在关键时刻选择前来劫人,谁又能敢保证这不是一场血战。
      当时在凤凰山庄的那一幕幕尽在眼前,那条青亮的鞭子犹如嗜血狂魔,没有谁能是他的对手,一个陌彦,又来一个朝暮,都是佼佼者的存在,一人即可抵上千人。

      怕的就是朝暮会与他那父亲站一处,这俩人的存在已经是惹的人提及都得颤栗,又加这邪灵骨,谁又敢放松警惕。
      与其说这是一场关瞩九天刑罚下的人,倒不如说是为了那所谓的“正”,他们想看清楚,暄山殿究竟得下多狠的心,更是想借机踩上一脚往高处攀爬。

      众仙门的注目下,暄山殿已经是无路可退。

      “要是这卿……朝暮真来了,无间阁会帮谁?”
      “那还用说,照先前墨阁主这么极力保他的事上,肯定狼鼠一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声点吧,人就在不远处,听见了就不好了。”
      “敢与魔族人牵连不清,要我是他们,都没脸出门了。”
      “……”

      凝畋闵敛气,那些话一句不差全入了他们耳里,身后的数人脚踏出半步,正欲往那些嘴碎之人靠去,被一声惊天地的喝声顿住了身形。
      “说什么呢?再大声一些,这么小声做什么?今日来的人不少,各大小仙门都有人在场,倒不如让人来看看,来听听,这是哪攀来的蝼蚁。”

      洛师立于山门前,趾高气昂望着这群连上山都气喘吁吁的人,说是弱的不堪都不为过。
      有人不满道:“这就是你们暄山的待客之道?千里迢迢赶来,你这弟子怎么这么说话?”

      洛师手中持着命剑,眉宇间尽是戾气,仿若谁再多说话,手中的剑就要飞奔出去,直插那人脑门上。
      旁边的人拉住洛师,轻声在他耳边说道:“洛师兄,别冲动,都看着这儿,要是这时候出了什么岔子,师尊不会放过你的。”

      这些天来,洛师的怨气已经是够围着整座暄山两圈,谁人不知,卓文就是洛师敬重又爱护有加的师兄,原以为玄冥与长柯两位仙师去魔域是为救人,谁能想到现如今会走到这局势,完全没了活路。

      从一处火场钻入了另一处早已火光冲天的牢狱中,不能逃,可偏偏自己的师兄也不会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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