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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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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遥记
文/山海咸人
姚遥及笄那天,雪下得很大。
年关将至,家家户户开始张贴贺岁的窗花,姚遥小心翼翼地动着剪刀,生怕一个不小心剪坏了。
退婚的消息就是这时传来的。
贴身丫鬟春蕊磨磨蹭蹭地欲言又止,姚遥头也不抬:“说吧,我听着呢。”
“小姐,赵公子他、他提出退婚。”
姚遥手一滑,被尖锐的剪刀扎一下,细嫩的指肚上当即冒出了一滴鲜红。
春蕊急忙上前来想为她处理伤口,姚遥使劲儿在剪到一半的纸上摁了一下,血渗入红纸,不见踪影。
“不碍事,替我更衣。”
“您要去哪儿?”春蕊问。
“当然是去问个清楚。”姚遥口齿清晰,看不出喜怒。
她从塌上下来,庆幸正午举行及笄礼时绾上的发髻还未散开,妆容也未卸去,省了不少时间。春蕊为她选了件嫩黄色的披风,却被姚遥推开:“去寻那件玫红色的,跟我今日的梅花妆比较配。”
姚府和赵府就隔着一条街,姚遥稳步走在雪地里,后面跟着管家和春蕊。
她画着繁复的妆容,身披一身红,在白雪的衬托之下更加鲜艳。过往的路人不禁向她侧目,偶尔有几句议论声音大了,淹过了踩雪的嘎吱声,传到姚遥耳中。
“这就是姚家大小姐,与赵家公子有婚约的。哎,不过今日之后,这事儿能不能成很难说呀。”
这时刚好有个男人从赵府里出来,满脸堆着的笑还没收回去,被恭敬的赵家奴仆送至马车内。
这辆车走后,门口还停着另外一辆。
姚遥远远地看着,看似气定神闲、不徐不缓地踱步至赵府门前,心里那股火却越来越旺。
赵府管家好像早知道她要来,恭迎她进门,又将她引到花园中。
姚遥自始至终不动声色,直到看见赵成安正坐在小花园中的石凳上,已沏好了茶,好像在等她。
看见他这幅春风得意的样子,姚遥就气不打一出来。
“你比我想的要来得快。”
“那可不,我今儿只画了一次妆,出席了两个场合,赚了。”姚遥慵懒地用杯盖珉着茶,并不喝。
赵成安露出无奈的笑:“你还是这么嘴上不饶人。”
姚遥轻蔑地笑了一声:“别说得好像我们八百年没见了一样,我就想知道,前几天还在我爹娘面前保证会一直对我好的人,怎么今天就将婚约悔掉了?”
赵成安的脸色微变,微微低下头,说道:“是我对不住你。不过你今日才及笄,再寻觅旁的优良才俊也不迟……何况你我二人清清白白,不必在乎别人的流言蜚语。”
姚遥看着拼命找理由、顾左右而言他的赵成安,忽然感到悲哀,自己从前居然真的相信过他是良人。
她轻轻松手,茶盖与杯壁接触时发出一声脆响。
“你直接说因为你父亲要升至朝廷了,看不上我姚家了就行,拐这些弯子做什么。”
赵成安张了张嘴,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你怎么知道?”
“喜事传千里啊,路上听到了不少好消息。赵公子要是早点通知我,我也不至于空手来,失礼了。”姚遥始终微笑着,好像真是来道喜一般。
“我来时就瞧见贵府门前有两辆马车,想必来送贺礼的人不少吧?还有,为何今日你在花园内等我,难道退了婚反而想与我花前月下了?”她虽然笑着,一双杏眼却尽是冷意,“想必现在,大堂内有不少大人们在向赵伯父道喜吧?”
赵成安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姚遥,我是怕拂了你们姚家的面子,才让下人私下里去通知的你!我也很难做,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哈,好一个仁至义尽!”姚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咋舌:“还是跟往常一样,难喝。”
说罢把茶杯往石桌上一拍,招呼自家管家和春蕊:“我们走。”
赵成安脸上有隐隐的怒气:“姚遥,你别觉得好像我负了你,你这种性子,天下没几个男人能受的了。”
“就算没有我也不会选择你。”姚遥站起身,俯视着赵成安,“你给我听着,是我姚家,退了你赵家的婚。”
***
当天下午,姚家退了赵家的婚这个消息就传出去了,百姓议论纷纷,但姚府上下倒是一片宁静。
姚明忠经历过大起大落,看开了很多,对子辈很是包容,当初跟赵家订婚是因为他对姚遥好,现在既然今时不同往日,那也不必强求。
“咱们遥遥才多大,福气肯定在后头。”他安慰妻子。
姚氏见丈夫和姚遥都无所谓的样子,也没法说什么,叹了口气。
而姚遥本人,其实原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平静,她的心里还是有股火,但并非是由于退婚,而是她这样做,正中了赵家下怀。
“说得冠冕堂皇,他只是想让我提出悔婚,以免背上骂名罢了!”
姚遥气得睡不着,在屋里来回走。
春蕊看她这个样子,犹豫了许久,还是报告了另一件正事:“上个月客栈的账下来了,小姐要不要过目?”
“不必了,反正还不是那样。”
“嗯……可是上月似乎有些不太好呢。小姐还是看看吧?”
姚遥翻了两下账簿,吓了一跳。这哪里是不太好,分明就是很糟糕。
“怎么回事?”
“对面新开了一家客栈,是……赵家开的,抢去了好多客人。”春蕊本不想告诉姚遥这些,但反正都退婚了,也不怕她与赵公子之间因这事生出嫌隙了。
“什么时候?为什么不快点告诉我?”姚遥气呼呼地把账簿折起来,“赵成安还真是给我送了份儿生辰大礼。”
“我也不是有意瞒着小姐的。听老爷和夫人的意思是不要掺合了,让小姐考虑要不要将客栈变卖掉。”
反正小姐平时也没认真打理过。春蕊只敢在心里默默吐槽。
“卖是不可能卖的。赵家越想看到我做什么我就偏不做。”姚遥蹙起秀眉,“明天一早我们就去客栈看看。”
第二天的雪,比昨天下得还大了。今年的气候似乎有些异常,夏时梅雨不断,冬时大雪下起来没完没了。
不过瑞雪兆丰年,来年若是景气能好些,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太平就好了。
自从姚明忠在战场负伤落下残疾之后,虽然朝廷看在昔日战功的份儿上,还是保留了他的将军的名号,让他在家好好养伤的,但其实就是被迫退休了。
父亲出事的那年,弟弟三岁,她九岁。姚家开始做武器生意,凭着姚将军的名声,生意越做越大,勉强维持了欣欣向荣的景象。可是毕竟不再是朝廷命官,姚家人丁也不旺,终究还是在一天天衰弱下去。
儿子姚舜还小,姚明忠本来指望长女姚遥懂事了能帮忙打理家业,然而别说兵器了,姚遥一时兴起开的客栈她都不怎么上心,做起了甩手掌柜。
姚遥最大的兴趣是穿男装骑马去野地里玩。
最开始还被父母训斥,被说是野丫头,一点儿也没有大小姐的样子,可姚遥像跟他们较劲一样,反而越来越猖狂。
后来夫妻二人也没办法了,只好安慰自己,女儿不愧是将门之女,够野。
所以姚遥昨天说要去客栈看看,也只是因为一时生气一拍脑门的决定,就像她听说退婚的消息一时冲动去找赵成安一样。
为了准备及笄礼,她已经好些日子没出去玩了。
今日她更想跑出去撒欢儿,可惜上午被不停歇的大雪堵在家中出不去。
下午雪一停,她就兴冲冲地束起发,不顾雪天路滑,跨上马跑了。
假装听不见春蕊在后面喊:“小姐你都及笄了认认真真学学女红不行吗?”
不行,我才不想剪窗花呢。姚遥驾马,头也不回地往附近的一片野地里奔去。
以前,这里是进入城区的必经之地,小时候她和母亲就在这里等待父亲从京城回来,父亲还为她们母女俩建了个秋千。
姚遥很喜欢秋千,荡上天,她就咯咯地笑。
后来,为了方便进城,修了一条新路,经过这里地人便少了,慢慢变成了荒野地。
不过秋千还在,姚遥每年会差人来修缮它。
此时秋千坐上盛满了雪,自然是没法坐的。
她开始蹲在地上,在秋千旁堆雪人。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秋千旁立着高矮不一的三个大雪人,秋千上积的雪被堆成了一个小雪人。
冬天天暗得特别快,姚遥刚想打道回府,却听见身后似乎有人在叫自己。
“那边的小公子——”声音不是很清楚,在半黑的天色下格外瘆人。
姚遥打了个寒战,天不怕地不怕的姚家大小姐,怕鬼。
她赶紧跨上马,却听见那人又叫:“别走啊,留步留步!”
还有愈加清晰的马蹄声。
姚遥松了口气,鬼肯定是不会骑马的。
一个男人驾着马车赶来,见姚遥等在原地,向她道谢后,问道:“小兄弟知道这附近有什么落脚之处吗?最好是偏僻一些、人烟稀少一些。”
姚遥上下打量了他,马是好马,车也是好车,男人身上穿着的虽不是什么锦衣华服,看上去也是富贵之家,不像是住不起高级客栈的样子,心里有些奇怪。
男子也看出来了她的疑虑,解释道:“我们……我是从京城来的,送一些货物,雇主让我尽量逼人耳目,所以我趁夜色来,想找个偏僻点儿的住处。”
姚遥还是有些狐疑:“货物?我能看看吗?”
男子婉言拒绝了她:“小兄弟放心,既然能通过城关,绝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但不方便示人,不好意思了。”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荷包:“小小心意,小兄弟笑纳。”
姚遥用手掂了两下,打开一看,立刻收下了。
“算你们幸运,我刚好知道一个生意差得没人住的客栈。”
虽然这个人有点儿古怪,但是他给的实在太多了…出手这么阔绰,万一就把客栈生意盘活了呢?
姓赵的,你们给我等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