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鹤归云去》磨叨叨石

57、血躯破局

　　“我怎么可能不留后手呢？”
　　声音赫然是从魔兽那儿传出来的。
　　“生魂寄体……”若下摇头叹道：“是我疏忽了。”
　　这一缕魂魄，是阳邑早就安排好了的。这瞬息的变化，是谁都不曾想到的。
　　魔兽起身长啸，若下化出照日，勾弦化箭，第一次从他语气中听出狠劲来：“不能让它跑了，杀了它。他现在没有本相，刚经历了重创此时是最脆弱的时候。将寄主杀掉，这一缕残魂再无法附体，一切都将彻底结束！”
　　“阿涣，这畜生可是你送给我的。若是当年，你杀它肯定容易，可现在——”阳邑魂魄寄于梼杌体中，梼杌死死盯住他，“可现在你的本体早就灰飞烟灭了，如今要想制住它，可就难了。”
　　他说的不错，如果当年的南宫涣站在这里，此时梼杌还不一定听谁的。可是他早年被剜心，□□已然消散。如今他重活一世已是脱胎换骨，现在的□□没有原来的血脉和禁制，想要再一次驯服这魔兽，就得从头再来。但已经没有时间让他从头开始了，今天，它必须死在这儿。
　　银箭离弦，射中一足，梼杌吃痛又是一声长啸。它现在最好的选择是离开这儿，找个地方静待，寄养生魂重塑肉身。
　　魔兽正欲退身却被墨峰阻拦，程衢拖着残躯拔剑相迎。楚昌鹤化剑在凶兽背部拉扯，只见青魂游走过的地方皮毛炸裂露出血肉。
　　若下喝道：“皮伤无用！毁了它的心脏！”他再起手拉弦，瞄准离心脏最近的前爪根部。
　　程衢道：“先用定兽咒将他定住吧！”
　　“不行！现在它体内的生魂被唤醒，定兽咒已经对他没用了！”若下回道。程衢闻言偷偷骂了句脏话。
　　两人听了若下说的，不约而同往凶兽身下滑去。阳邑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驱使魔兽抬起前爪，庞大的躯体往旁侧压去，避开身下两人的袭击和直往而来的飞箭。它尾巴横扫一通，直冲刚刚被甩掉的楚昌鹤和程衢两人。
　　楚昌鹤飞身避让，但程衢离那尾巴太近，来不及闪躲就被飞来的毛尾鞭倒，直滚下山坡！
　　“程衢！！！”楚昌鹤飞身想去救他，但身后扑来的魔爪让他自顾不暇，根本无法抽身。
　　迎接程衢的是满地的枯枝碎石，满山的雾气还未消散，底下也不知等待他的是什么，现在已经见不到他的身影了。布阵后就已经身受重伤，再加上凶兽的一尾巴让他残躯再次受损，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楚昌鹤看着刚刚程衢滚下去的地方，眼眶微红满是难以置信，不禁握紧了手中的青魂。与此同时，若下横拿照日，与目齐平，这次出现在弦上的银箭变成了三支。
　　一箭擦身而过，侧背、侧颈各中一箭。就在这时，楚昌鹤提剑、腾空、下劈一气呵成，只是转瞬之间，他竟然斩下了凶兽的尾巴！
　　凶兽吃痛，提爪长啸。就是现在，他的前胸漏了出来！几乎没有多做思考，若下直接拉弦瞄准心脏，一松手，“唰——”银箭白羽破风直入目标！
　　“啪——”中了！
　　若下几乎松了口气，但这口气并没有松太久，因为那凶兽前爪将未刺进的箭尾捣掉，似乎并未受影响。
　　阳邑的声音再次响起：“阿涣啊，你是太小瞧它了还是太小瞧你自己了？”他语气满是戏谑，“只有你的血才能将它杀死，一滴足矣。可惜现在的你跟我一样，都没有本体。”
　　楚昌鹤从他的话语中捕捉到了关键，南宫涣的血能杀死梼杌，意思就是，与南宫涣有血缘关系的，同样也能做到。只是不知道自己这个隔了好几代的旁系后世，多少血才能抵得上南宫涣的一滴。
　　楚昌鹤翻上凶兽后背，他抓住凶兽被若下射中的躯体与前爪相连处的银箭身，往身下滑去，找到了刚刚被捣掉的断箭痕迹，那里就是心脏了。
　　青魂刺入旁侧，用来固定身躯防止滑落。楚昌鹤划破手掌，血流顺着断箭残痕打入梼杌心脏。在血流进的那一刹那，楚昌鹤明显感觉到凶兽开始发颤。
　　梼杌感受到胸前的异样，嘶吼着捶胸，试图将楚昌鹤打下来。奈何体躯庞大，每次都让他躲了过去。
　　“不自量力，你觉得你要用多少血才能将我杀死？”阳邑嗤笑道。
　　楚昌鹤也不知道要用多少，可能这只是九牛一毛罢了，但他并没有因此放弃：“我全身上下每一滴血将用于此，今日留你不得！”
　　或许阳邑被这句话所震慑，也或许是凶兽感觉到了明显的不适，刚刚捶手无用，这硕大的身体竟倏然趴下，试图将他压扁。
　　楚昌鹤躲不了，只能硬生生捱住，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片黑暗，四肢疼痛。好在这魔兽胸前的肉是软的，这才不至于将他压成肉酱。
　　不过也没好多少，周身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但他顾不上。那只手的血好像已经留尽了，他又换了另一只手。
　　那庞物又开始翻滚，一副要将他碾碎的样子。
　　楚昌鹤也随着它的翻滚而颠簸，他感觉头晕目眩，随时都会昏过去。但可喜的一点是，他的血起到了作用，这只巨兽的力量已经不如方才了。
　　若下在旁拉弦，因为魔兽翻腾不定，好几次都扑了空。
　　就在楚昌鹤意识开始溃散时候，魔兽翻转刚好到四脚朝天，一根银箭将他后足死钉在地上。又是一箭，前爪，再是一箭，两箭，凶兽的四肢被都钉住。
　　若下又发了几支，将它的头部也固定住。
　　楚昌鹤周身血流不止，他直接坐到梼杌身上，透过残箭看向那颗不断衰竭的心脏，双手血尽他就割双腿，他已经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了。
　　“能拉这么个人陪葬哈哈哈哈，”阳邑癫笑道：“我也不亏哈哈哈……”
　　“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若下一把抓住他已无知觉的手。
　　“没……没关系，”楚昌鹤双眼模糊，只觉得这声音忽远忽近，“他今天必须死……”他不知道是怎么挣开若下的，甚至还用仅剩不多的灵力圈了个阵，将若下隔离在外。
　　楚昌鹤四肢血尽，又一剑捅进腹部，已经疼得喊不出来了。他将剑缓缓拔出掷到一旁，扑身将血口对准凶兽心脏。他听见了逐渐缓慢的心跳声，但已经辨认不清那是他自己的还是那头畜生的了。
　　恍惚间看见阵外，若下正在施术破解他圈出的阵，嘴里似乎还急切地说着什么，但是他也听不清了。
　　距离山巅数百尺处，枯树下躺着一个血人，赫然是从上滚下来的程衢，不远处滑落的墨凌被人捡起。
　　程衢头痛欲裂，恍惚睁眼，他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哪儿发生了什么，但周身的疼痛帮他回忆起了今天发生的一切。
　　“我要死了吗？”他心里想着。
　　他看见一人匆忙而来将他扶起靠着枯木，等看清了来人，他便更确定了刚刚的想法，他心想，看来我是真的要死了，都出现幻觉了。
　　“小笨蛋啊，你怎么来了？我好想你啊……”他还是抬手抹掉这幻觉中阿莛脸上的泪珠，“别哭，别哭啊。你知道的，你一哭我就拿你没辙了。”
　　只见阿莛越哭越凶，想说句话都说不完整。
　　程衢见他那样也有些控制不住，鼻子一酸，眼眶湿润继续道：“我好久好久都没见你了，你别哭，让我好好看看你……”阿莛听见他的话，极力遏制自己不争气的眼泪，小声啜泣着。
　　他嘴角勉强勾起一丝弧度，又将阿莛脸上的泪擦去，拇指揉搓着他的脸。他缓缓凑近，在阿莛嘴角落下一吻。那个吻极轻极温柔，却承载着他此生挚爱的重量。
　　等他亲完才觉得，这个幻觉太真实了。当然不是幻觉真实，因为这本就不是幻觉，此时，阿莛是切切实实的就在这儿。
　　“我让你姐姐给你带的信叶你看了吗？”即使是假象，他也想把事情说清楚。
　　阿莛抽噎道：“我看了，我看了的师兄。我也…我也好想你，好想你们。我也喜欢你，真的，想给你生孩子那种喜欢。”阿莛哭得厉害，哆嗦着握住程衢的手，“你不是说你在下一程等我吗？我们的下一程都还没开始，你不能死！程衢！程亦秋你不能死！”这是他第一次叫程衢的名字。
　　程衢咳嗽着笑道：“小笨蛋你怎么这么傻，男人是不会生孩子的……”
　　“我不管……你不能死……”阿莛将墨凌插腰，一手接过墨峰，一手将程衢扶起，“我，我带你回长仙门，我带你回家。”
　　阿莛没有带自己的佩剑，本来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默念剑诀，却不成想手中的墨峰像是受到了主人的感召，动了起来。
　　原来如此，墨峰早已把阿莛当自家人了。
　　阿莛手臂抹了把脸，他扶着程衢站上剑，意念与墨峰合一，竟真能飞入空中。程衢又陷入了昏迷，任由阿莛扶着。
　　起飞后，阿莛深呼吸极力克制着颤抖的身体，不过他现在满脑子的要救程衢，已经忽略了脚下的万丈高空。
　　魔兽的心脏跳得越来越慢，快了，就快了。可是腹部怎么也不出血了………
　　楚昌鹤意识混乱，但仍思考着，哪儿还有血？哪儿还有？到底……有了，大动脉。对！大动脉！
　　他趴在那与他同样几近无气的梼杌之上，伏身往后退，刚好脖子抵住箭痕，里面就是那颗正在衰竭的心脏，只要毁了它，只要那个东西不再跳动，他就成功了。
　　该结束了，都该结束了。
　　他感觉自己好累好累，比当初数九寒天湿身从渡尘河走回去还累，他似乎，从来没像这般累过。他试图寻找青魂的影子，但眼皮已经累地无法睁开，只能伸手摸索着。指尖触到了冰凉的剑身，他摩挲到了云纹，是他的青魂。
　　楚昌鹤抖动着将青魂拉到身侧：“……前辈，帮我给…给栩篱带句话，我去来世等他……等他带我看…山川河流。我，我很…我好爱他……”他不知道若下有没有听见，甚至无法判断这句话到底有没有说出口。
　　他手中一动，青魂跟着他划过的弧度，在脖颈侧留下漂亮的血痕，顷刻间血海喷涌而出，直入身下畜生心源。
　　“楚昌鹤！楚昌鹤你糊涂！！！”若下大声吼道，他神情痛苦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
　　身下的魔兽已经没有动静了，死了，终于死了。楚昌鹤觉得自己好轻好轻，似乎是漂浮在空中的。他想，等身下那头畜生灰飞烟灭后没了肉垫，摔倒地上也不会再感觉到疼吧。
　　都结束了，终于都结束了，我也结束了……
　　或许是回光返照，他终于能勉强睁开眼，但周围的一切都是模糊的。身下的那头巨兽，已经从头部开始逐渐消散。他极力侧过头，恍惚看见刚刚自己圈出的阵法已经消散了。他不确定是自己散的还是若下打散的，因为他已经灵力溃散了，用不了多久自己也会魂飞湮灭，随着清风尘土去往未知的地方。
　　楚昌鹤想起那年，从斛灵峰回来的路上，他和沈栩篱的那些对话。
　　“该来的总会来的。”
　　“它的定数，终归是要向西而落的。”
　　“它自己就是那个定数。”
　　……
　　他心里发苦，他想着，原来，这就是我的归宿，这就是我的定数……
　　怎么有两个若下，他看着不远处的两道身影，但他已经没有精力去思考了。
　　肉垫消失了，他要掉到地上了。
　　果然不会感觉到痛了，他这样想。他看见若下的身影朝他拼命跑来，不对，不是若下，是沈栩篱，是他的沈栩篱。
　　沈栩篱替代已经消散的巨兽将他接住，他能感觉到，这个人在发颤，浑身都在抖。
　　楚昌鹤脸上传来的温热感告诉他，这个人在哭。
　　沈栩篱紧紧将他抱在怀中，生怕下一刻就散了。他一阵一阵的心悸，撕心裂肺的痛感激着他，他不断抹去怀中人嘴角的血，极力嘶吼着：“师兄……师兄，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会这样！！！”
　　“师兄你说什么？啊？”他看见楚昌鹤的嘴在动，但他听不见，声音太小了。他颤抖着俯身，同时双臂将楚昌鹤抬高了一点，侧耳凑近，几乎贴到那冰凉的唇瓣才能听清一点。
　　“…又被你接住啦……”楚昌鹤薄弱的气息传来，“我要，我要走了……好好…活着，照顾好自己……”楚昌鹤顿了顿，不知道已经说不出话了还是在思考。
　　见了沈栩篱的最后一眼，楚昌鹤反倒希望若下没有听到自己方才让他转告的那些话。人死如灯灭，痛苦的永远是活着的人。已经够苦了，他想让沈栩篱忘了这些苦往前走。
　　半晌才传来他断断续续毫无温度的气音：“朝……朝前…看，朝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