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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少年爱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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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沈元的小厮带回了一个足以让人震惊的消息。
七夕晚上那些被害的少年不全是被买来的,竟有一半都是强撸来的。
民间百姓击鼓鸣冤的不在少数,昨日一下子突然爆发开来,大理寺挤得满满当当全是人。
楚眠在去铺子的路上一直忧心忡忡,胸口处像挤了块大石头,喉咙也发不出声音。
他第一次觉得在这个年代想要平安生存下来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若是坏人都能得到应有的惩罚就好了。”
他们发现大街小巷都在讨论这件事情,有些人说到昨日的情形愤愤不平,当场脱下外衣,只着一身素白里衣就往大理寺走去。
楚眠和沈元对视一眼,打算跟着一同前去,可当场就被阿里挡了下来。
“莫要凑这种热闹,有了消息我跟你们说。”
二人悻悻转身,往店里去了。
店里的客人相较昨日少了有一大半,楚眠不忙的时候就坐在路口听人家说话。
一戴帽书生激动道:“我说什么来着,就不该让沈状元去什么陇南督察,凭他的手段定不会让这有娘生没娘养的玩意儿胡作非为这么多时日。”
“说来奇怪,淮司王爷不是从不管朝中之事吗,怎的昨日突然就介入这件事了,定是有什么转变。”
楚眠突然就想到了他昨日看到那少女时突变的脸色,肯定跟她的身份有关。
正当他靠着墙角闭眼晒太阳时,突然就被旁人的惊嚷声吵醒了。
“是华府的人!”
楚眠站起来往人群来的方向看去,他的瞳孔突然放大,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跟着前头被抬起的步撵走。
最前头被抬着的是个迟暮之年的老人,他穿着宽大不合身的紫色官服。
后头同样是穿着官服的几名男子,再往后就是身着素衣的妇人,她们面容憔悴,再往后跟着的估计是府里的下人们,整个华府都在这皇城脚下。
华川从没想过被全家人捧在手心的妹妹会变成如此凄惨模样,在得知那混账仍在逍遥肆虐时,他不能接受,全家人更不能接受。
他心如刀割,恨不能替娇弱的妹妹受苦。
那一条条深入骨血的鞭痕,还有一块块被烧掉的皮肉......痛在所有人的心上。
祖父撑着衰败的身子见了华文这副模样,生生从肺腑里吐了满地的血。
今日,哪怕舍了华家百年来的荣耀,也要为华文讨回个公道。
“华家的好儿郎们,随我入宫求旨,今日华家受此大辱,老儿绝不善罢甘休!”
老爷子下了车撵,步履蹒跚往偌大的紫禁城走去。
没有官职的华府旁人一个接一个在城前跪下,为首的妇人身形摇摇欲坠,似是不堪承受事实。
楚眠跟在人群里远远看着这一幕,心里想:不知她有没有吃女儿带回去的兔子饭。
他不忍继续看着,低下头往外钻。
“怎么你总是这般爱看热闹,我带你出去罢。”
楚眠被高一头的淮司揽着毫不费力地往外挤去。
他也好奇,怎么总能碰到这人,王爷常常游手好闲吗?
围过来的百姓这么多,竟然还能发现他在其中,真是鹰眼。
还没完全挤出去,人群中突然又大声嚷起来:“百里家也来人了!”
楚眠回头看去。
只见前日那少年骑马而来,前头三人似是家中长辈,并未跟华府人多说,急匆匆进了宫。
少年年纪尚小,没有官职,无召进不得宫,下了马后毫不犹豫在妇人旁跪了下来,尚不宽厚的背挺得笔直。
楚眠收回了目光,二人成功挤了出去。
“他们所求能成吗?”
淮司肯定道:“必能得偿所愿。”
他接着道:“那日多亏你,因救治及时,华文性命无忧,今晨已经醒了。”
楚眠朝街角等着他的阿里挥了挥手,回道:“没人会旁观的,我得回去了。”
说完便往阿里在的地方跑了过去。
他笑着在阿里面前打了个闷声的响指,“回去吧!”
楚眠的心情比先前开阔了不少,拿着纸笔坐到了最里头的位置。
虽然子煜没有给他写信,可能是还在气头上,也可能没什么话跟他说,可他还是得跟子煜联系一下。
就算是友情,也不能只让一个人来主动。
他拿着毛笔轻轻蘸了蘸墨,提笔在信笺上写道:“子煜亲启:你远在陇南,许是不知,近日京城发生了一件骇人的大事……”
絮絮叨叨完这些事,他又将怀里的簪子取了出来,“这簪子是我那日给你挑的生辰礼,你莫要嫌弃……楚眠留。”
写完满满两张后,他把信和簪子一同封好交给了阿里。
可不是不信任沈元,想来给了他后定是要缠着他问来问去,写了什么呢,这里头是什么东西,我能不能看看……
楚眠想到那个场景没忍住笑了,引来正在吃串串的沈元侧目而视。
他朝沈元招了招手,挤眉弄眼道:“反正没客人,要不要出去逛逛,听说西郊的寺庙很灵。”
沈元的嘴巴被辣的肿了一圈,脑袋也嗡嗡的,听到楚眠的话,仍旧下意识点了头,拿了店里的一瓶青梅汁跟着走了。
小山不怎么感兴趣,留下看铺子了,阿里自然要跟着他们,三人边走边玩一直晃到了西郊。
这座寺庙叫静安,来祈福或添香火的百姓进进出出,刚一靠近便有着浓郁的香火味儿,无故就能让人的心镇定下来。
三人同行跟着人流往里走去。
很快就轮到了他们进殿,大多人都提着供奉的果子粮食。
沈元见了巨大无比金光闪闪的佛像,心中大受震撼,情不自禁快走两步,一声不吭,噗通一下跪到了蒲垫上。
楚眠强忍着笑意,和阿里分别跪到了沈元的两侧。
三人双手合并,皆在心中祈求着所愿之事。
楚眠暂时没有其他的心愿,只希望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才刚一会儿,楚眠听到旁边摸索的动静,只见沈元终于从腰间搜罗出几个铜板来,抓在手里就往福禄箱走。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沈元从里头挑了个干净些的扔了进去,瞧着那眼神还格外不舍。
楚眠面颊一阵发烫,从自己的小布袋里掏了一把银钱放进了木箱里。
“啊?”沈元瞪着圆溜的大眼睛显得非常震惊。
他估算着扔进去的铜钱都够买好几个糖葫芦了,那才是真真实实吃进自己嘴里的东西。
后头还有别人要拜,楚眠不好意思多留,领着极不“虔诚”的二人离开了佛堂。
三人跟着其他香客继续往里走,楚眠发现寺里的小和尚似乎不少,大多与他年纪相仿。
一手持佛珠的老和尚似是看出了楚眠心底的疑惑,解释道:“十三年前燕陵发了洪水,一夜之间,百姓们家破人亡,纷纷往地势高的京城逃命,可门比天高的京城不开门。”
“寺里收留了无家可归的孩子们,留下的是有缘法的,与佛无缘的已出寺谋生了。”
楚眠学着其他香客的样子向和尚拜了一拜,好奇问道:“师父们如何看得出谁有缘法,谁又没有呢?”
那老和尚喃喃了一句“阿弥陀佛”,拿佛珠点了点楚眠身后的小哑巴,笑道:“这位小施主就与佛有缘。”
沈元突然被点名,还是个气场强大的老和尚,一下子慌了,躲到了阿里身后。
他可不愿意当什么和尚,天天茹素,脸都会吃绿的!还没头发!
接着和尚又道:“又比如施主更适合留在红尘世间,施主的这双眼睛就给了我答案。”
和尚低头一拜与他们告辞了,临走前道了一句:“寺里的斋饭尚可,三位施主可以去斋堂尝尝。”
正好已到午时饭点。
上辈子加上这辈子,楚眠都还没吃过斋饭,不由有些好奇,沿路问了小和尚们斋堂的位置。
拐了两个弯就到了,斋堂的外观很简陋,也可以说,除了金光灿灿的佛堂,这座寺庙处处都很简陋。
在此吃饭的百姓不多,和尚们默不作声地吃着斋饭。
楚眠觉得有点像高中的食堂,大家围绕着长长的饭桌吃饭。
三人拿着木碗排到了队伍最后,期待地望着斋饭,主食是馒头,有两个炒菜,分别是没有油腥的炒茄子和炖土豆。
一人盛了一碗端到了长桌上,楚眠怀着期待的心态吃了一大筷子的茄子,嚼了两下就与同样停下动作的二人对视了几眼。
这斋饭……似乎并不是尚可,只是说完全保留了食材自身的原始味道。
楚眠塞了口馒头一同咽了下去,瞧着自己因为贪心盛了满满一大碗的菜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沈元和阿里也同样这么想,可偏偏他们格外默契的没有说一句话,埋头苦吃。
一刻钟后。
楚眠喝完了碗里最后一口土豆汤,他吃惯了平时重口味的饭菜,突然一下子吃了无比清淡的斋饭,倒是觉得有些奇特。
沈元悄悄在楚眠的手心比划道:“我吃了十二块土豆,你看我成没成土豆精?”
碍于好多小师父在,楚眠没敢笑出声,他迅速低下头,发出了“吭哧吭哧”的声音。
斋堂师父格外大方,土豆块切得很大,十二块的话估计得有三个土豆。
这就是贪婪的代价,楚眠今日见识了。
寺庙里的香火味儿闻得他们昏昏沉沉,连忙从侧门出去了。
回去的路上楚眠和沈元商量着晚上回去自己做饭吃,买了不少新鲜肉,他打算做京酱肉丝和孜然羊肉,或许做沈元最爱的红烧肉也可以。
沈府的厨房里调料齐全,像孜然这么贵又少见的也有,楚眠曾经寻过这味调料,可惜有钱也买不到。
在他们回店里的路上,楚眠发现华府的人都已经不在了,也不知是个什么结果。
已经过了饭点,店里人不多了,楚眠把小山赶回去休息了。
他检查了一遍,只剩了一大块面团,零零散散一把串串,还有没用完的豆瓣酱和底汤。
阿里穿上了围裙去里头炒面,楚眠则是搬着钱罐子坐到了里头数数,沈元在旁辅助。
“还跟以前一样,你数够一百个就给我,我拿绳子串起来。”
他家中还有三十二两的存钱,也算是有点家底了,足够以后急用了。
姐姐也该从楼里出来了,他这小生意足够养活一大家子了,更何况他只有个姐姐。
他常常做梦,梦到姐姐在那个地方陪着笑伺候人,有时受了气也只能忍着。
楚眠看着眼前这个旧旧的钱罐,它代表了他们以后稳定的生活。
此刻的钱罐已经不同于以前的钱罐了,现在这个,全部装满的重量,他们二人肯定是抱不起来的。
数完这罐子钱,店里已经完全没有客人了,阿里就坐在外头等他们数。
沈元瞧着眼前一串一串的铜板咽了口唾沫,脸颊变得红扑扑的,他知道他还是上不得台面,哥哥库房里的那些大块银子他从来不敢碰,可这一堆一堆的铜板足以让他魂不守舍。
他的私房钱还是眠眠每次给他的,除了馋嘴买几文钱的吃的,基本上没有动过,有一袋子呢。
他每晚睡前都会拿出来摸一摸,数一数,第二日出门时抓五六个带在身上。
楚眠见了沈元这一副呆愣的模样有些莫名心酸,这总共加起来也不过五两,怎么,偌大沈府里是没有吗……
哄小孩子高兴嘛,他从没数的铜钱堆里抓了一把塞进了沈元手里,小声嘟囔道:“子煜怎么回事,都不给小元零花钱,那我给。”
沈元不想表现的太高兴,可他的嘴角忍不住就往上走了,把铜板全放进了腰间的荷包里,动不动就晃一下听个响。
总共数完这些个铜板已经是两刻钟之后了,数出来五两多二百文。
好在斜对面就有一钱庄,能换成银子,不过每两要多给二十个铜板。
楚眠换成了五两的银子装了起来。
关了铺子后,三人又晃晃悠悠往沈府走去,一人手拿一串糖葫芦。
素食好消化,且距离吃过午饭已经有一个时辰了,沿途的吃食太多,到了沈府时,三人手里捧着一包一包的东西。
阿里面无表情地吃掉了俩人不爱吃的蛋黄蒸糕,这段时日吃过的吃食样式比他二十多年来吃得都要多,不过倒是都很好吃。
在他眼里没有什么是不好吃的,只不过这些小零嘴确实有点让人上瘾。
看着二人进了院子后,阿里手里抓着自己挑中的一大包糖油酥块进了侍卫院里。
“阿里,你怀里捂着什么,给哥儿几个瞧瞧,我们保证不吃……”
四五个侍卫一听,扔下手里的刀纷纷挤进了阿里房中,屋里传出来此起彼伏的奸笑声。
没多会儿,阿里嘴里塞着仅剩的两块糖油酥,手里拿着被撕碎的油纸出了房门,身后传来“真不错”“我都不知道搁哪儿买”“我才吃三块”“每回买这么少……咱几个凑点钱给他吧”这类闲话。
阿里气得笑出了声,转身进了小少爷的院子里,算是可怜他们的,毕竟他们可吃不到等会儿的晚饭。
沈元撑不住进屋昏睡了过去,楚眠躺在亭子里逗胖乎乎的大橘,也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阿里使力飞上了屋顶,寻了个舒服的位置也躺了下来小憩。
院子里只有一个小厮和两个婢女,来来去去都轻手轻脚,生怕扰了他们休息。
趁着楚眠睡着了,胆大的大橘一下跳了上来,卧到了他胳膊下,仰着肚皮闭上了眼睛,发出“嗡嗡”的呼噜声。
午后静谧安稳,院里的三人在不久之前都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平静又安逸的一日。
或许他们的梦里也感叹着命运的眷顾和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