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心情大好 ...
-
“你没去呀?怎么没去呢?”
从走廊里传来老任的质疑声,别看他人长得精致,瘦小枯干的,可嗓门贺亮着呢,极具穿透力,尤其是与别人辩论时愈加得条理清晰,铿锵有力。
刘庆东与他是一台机组的,老任是汽机助手,两个人在情感上自然要走得近些。
一前一后走进来的两个人,都是本值的同事,前面手里攥着半瓶可乐的是老任,后面胖得小肚溜圆的是三号机汽机助手邢勇。
刘庆东知道,每年的体检邢勇是不参加的,说不想担惊受怕,若是查出问题可怎么活呦?
老任虽然已经走进更衣室,关注点还滞后在走廊上,在回头开导着中年同志,“小邢啊,不检查不对呀,那不成了头插进沙子里的鸵鸟了吗?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公司提供的检查项目多全啊,又是ct,又是磁共振,有病及早发现,及早治疗。可别不去,发展成晚期就没法治了。”
“我不去,看你们一个个像要回炉似的,都活不起了,我还是快快乐乐地活着吧,眼不见,心不烦。你没听说吗?有专家建议取消体检呢,说人不是病死的,都是吓死的。”邢勇抿嘴嘻笑着,他瞅向屋里几个年纪大的同事。
“我支持你,不去就对啦,去一次吓到一次,折腾半年。”满头白毛的阳光在抖落着袜子,“这倒班的日子太伤身体,明年五十五周岁,说啥也要退休,不能干啦。积水渊给我来电话,让我去做胃肠镜。咳,一定是有问题了,最近不知怎的?总爱放屁。”
老任扭头望着他,“放屁不好呗,人家怀疑长息肉吾的了。”当看见一脸严肃捧着手机的刘庆东时,他不禁笑着靠过来,“老三,咋样啊?情绪不高嘛。体检结果出来没有?你行,应该没事,能干到六十。”
“这不急人嘛,我的报告是空白的,是把我的落下了吧?”刘庆东着急要看结果,可往往事与愿违,就是与你的意愿拗着来。他把手机递给对方看,屏幕上显示着404。
向来一付博古通今、见多识广的小老头断定道:“嗯,404是状态码,是核基地的代号,说你的文件不存在。你的报告还没出来呢,别急,医院得一批一批地发。不是没给你来电话吗?不来电话就是正常。”
“来了。”刘庆东压着声音嗫嚅道。
在大家的追问下,他把钟大夫说的和盘托出。
小老头听罢,瞬间化身为统领千军万马的指挥员,“别抽烟啦,听我的戒掉,远离二手烟,回家也别做饭啦。报告下来我再给你看看,你不知道,阴影有可能是密度影,也可能是结节,它们是不同的。影是薄薄的一片,像天边的云彩,边界模糊;结节有病灶,圆形或是椭圆形,边界越光滑越好。这么说吧,玻璃影像个硬币,结节像是个弹玻璃球。”
“老任啥都知道,不愧是安定医院主任的家属。”绘声绘色的描述赢得了陈涛的赞许。
侃侃而谈的老男人继续讲述着,“你的是第一次发现的,还一公分以上,基本是一过性的炎症,先打拜复乐抗炎七至十天,停药三到五个星期后做薄层ct,大概率会变小或者变淡,三个月以后有的能消掉。若是消不掉,也不一定是癌,慢性炎症也不能完全消失,听医生的随访呗。千万别急着做手术啊,叫做微创,创面可不小,对肺子有伤害,切了可就没啦,那玩应是不能再长的呀。”
刘庆东是无比地佩服他,“老任真行,我是服了,能说出拜复乐、消炎七至十天、再做薄层ct,就是行家。”
老人精嘿嘿笑着,得意地脱去外衣,“老三,这回查出肺结节的人可不少,四值整个浪全军覆没了。大权子、何聪都上医院看病啦,也是这个病。”
不知是惊诧,还是惊喜,这么多人与自己同病相怜,让刘庆东多少有了一些籍慰。一瞬间他为自己的自私而自责,从而关切起同事的病情来,“啊,大权子也长磨玻璃啦?”
“他的不是磨玻璃,是实性的结节。前年就发现了,今年长得挺快,一个多公分了。他本来就胆小,被医生一胁乎,说是要动手术呢。”老任解开裤腰带,还不忘提出疑问,“你们发现没?咱们电厂因为肺结节动手术的,全都是身体好的,网控的于姐、生技课的王新、燃料的孙晓芳,都是运动会能得奖的,还有化学的老岳,那是跑马拉松的健将啊。”
“还有张师傅,前几年得肺癌没了,他年轻时是辽宁发电厂的长跑冠军。”刘庆东想起自己的老班长张世俊,触景生情无比惆怅。
“是呗,这不邪门吗?这几个人也不吸烟,也不喝酒,没有不良嗜好,啥原因呢?是锻炼过度用肺子累的?搞不懂。”陈涛被眼前的病例弄糊涂了。
“哼,有啥搞不懂的,要我说呀,就是粉尘造成的。”突然有人在靠里的柜子后面插话道。
老人精是个道道趣儿,平日里有个风吹草动就要搞清楚,他提着裤子凑过去,“咦,老赵,你躲在这里不声不响干啥呢?抽闷烟呀?”
刘庆东听那人讲话,便分辩出是锅炉助手赵化银了。
“自己呆会儿不行吗?心情不好抽根烟碍着你啦?哪儿有事哪到,挺大岁数,一天欠儿欠儿的。”
没曾想碰了一鼻子灰,老头子嘎巴嘎巴嘴退了回来,他知道没好气的这位是说打即落的主儿,不好惹。
锅炉助手继续自抒己见,“刘三哥,你那肺结节就是在这厂子得的,乌烟瘴气的全是粉尘,打礁子放灰,吐口吐沫都是黑的,要不咋这么多人得结节呢?”
那边在说,这边在打听,老任小声询问着身边的陈涛,里面那位到底得啥病啦?
“你俩嘀咕啥呢?好话不背人,背人没好话。”这时,赵化银已经走了出来,他把熄灭的烟头弹到戳子里,“说你,你还不服气,像个老娘们就爱打听张家长李家短,我要是不告诉你吧,怕你晚上睡不着觉。你听好了,医生说啦,我这肺子再发展下去,就得发展成小细胞癌。”
“那你怎么还抽烟呢?”这是老任顺嘴说出来的。
对方瞧不起地瞥了他一眼,“我都抽三十多年了,咋戒?要是你,能戒爱打听的毛病吗?”说得老头子直个劲地卡巴眼。
为了缓和气氛,陈涛把手机递给老任,“老人精,你给我看看,这条腔梗严重不。”
借坡下驴,不想惹事的人儿低头去看,“岁数大了都有腔梗,老年病。”
听说是老年病,咨询者这下放心了,咧嘴哈哈笑着,如释重负别提多舒畅了,“走,老赵,上走廊,抽根烟!”
“就在这里抽呗。”
“算了吧,你没看刘三哥把房门都打开啦,做人不能招人烦,得有眼力价。”快乐的人儿向刘庆东挤了挤眼,“结节怕二手烟哈。”
老任逐条翻着手机里的报告,看得还挺仔细,扣扣地站在那儿看,比组织部来政审的还要逐字逐句。
“可算出来了!结论是淡磨玻璃密度影。”
刘庆东也在一通翻阅着,终于盼来了体检报告,他忐忑不安地划到ct那页,反复确证着那行字。
“我就说没事儿嘛,影大多是炎症,你先消炎吧。”老任颇为自负地重申原来的观点。
“炎症啊,那可是天大的喜讯。”过完烟瘾的两个人重又走进来,“老人精,我的全看完啦?”
老头子的脸上再没有情绪化的表情,面沉似水,似遇到了使人措手不及的寒流,“你的啥都挺好,就是,就是这项,肿瘤标志物有些高,不太好,我建议你去查一下。”建议者用手指着手机屏幕,口齿伶俐的他说话也不利索了。
“啥?肿瘤!”快乐的人儿瞬间失去了快乐,脸上的线条凝固了,眉头拧成个结儿,再不发一言,心事沉重地坠在椅子上。
“又完犊子一个。”一直未说话的邢勇低声冒出来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