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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欲望深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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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的人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狠劲。为了复仇,小家伙每天都在努力成长。
“你是懂些自虐的。”帕米纳斯犀利地评价,“这么喜欢直着往我的能力上撞,生怕死得不够快。”
“闭嘴,这次是我大意了。”小家伙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再次握住了刀。
“爽快点,是每次。如果对上的是那个副手,你现在已经和白蚁蛀过的木头一样满身是孔了。”
她轻轻挑开砍过来的刀刃,伸出食指,再次凝聚出一颗黑色的漩涡小球,“仔细观察,不要留给对手出招的机会。真要动起手,这颗球就不是出现在你眼前,而是直接吞掉你的内脏了。”
“太慢了,简直是太慢了。”她叹了口气,满面愁容,“你这么嘴臭又这么菜,出门是很容易被人套上麻袋打死的。”
人类这种生物,果然还是太弱小了。
一成不变的日子里,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帕米纳斯逐渐开始有些觉得无聊。
这天,她端端正正地蹲在一个栏杆墩上,安静而虔诚地晒着太阳。
“您为什么不去旁边坐着呢?”海贼团的船长走过来,恭敬地问。
“石头太凉,草地太脏,木椅发霉。”她随意地挑剔道。
船长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就地卧倒,“这样,不如您坐我身上来吧。”
“……那倒也不必如此,你是来干嘛的?”
“您的奴隶向我的副手发起了挑战。”
这天,小家伙终于克服了各方面的巨大差距,杀掉了岛上那位曾当着他的面凌辱他母亲的海贼,目前被选中的五位契约者之一。
在场的其他人当场暴起,但是当帕米纳斯宣布将重新挑选一位契约者时,他们又很快平静下来,并开心地准备择日举办一场坟头派对。
有些人想要报仇,可剩下的四位契约者站在帕米纳斯面前,态度出奇的一致。
“大人的意愿是绝对的。”他们齐声说。
愤怒的人们只能暗暗压下怒火。
“这下满足了吗?”帕米纳斯问。
小家伙摇了摇头,“他们都该死。”
“那么我也该死,我给了他们作恶的力量。”
小家伙犹豫了一下,“力量不分善恶,人才分善恶。”
“力量可是邪恶最美妙的温床。决定了,今晚就吃酱烧肘子。”帕米纳斯舔了舔小家伙被鲜血浸得黏黏糊糊的手,愉快地决定。
“家里没剩猪肘子了……你想吃的的确是猪肘子对吧?”
“没事,等我们回去就会送来了。”他们在岛民的目送下离去。
这次事件之后,从未变动过的五位契约者名单开始频繁更换。
帕米纳斯的生活条件变得越来越好,每天都有人换着花样的送来各种珍贵之物。
“我要一艘船,还有一份完善的海图和指针。”某日,她要求道。
“没问题。”众人满口答应。
数个月后,她依旧没有得到海图和指针,连船也见得少了。
“真可惜,我本来都准备离开了。”她抱怨道,“可是他们拦着不要我走。”
“真想走谁敢拦你?你能够轻松杀掉所有阻拦你的人吧。”
“不到万不得已,我一般不会动手。我不喜欢杀人,他们应该也都察觉到了。”
“没想到你还真是个和平主义者。”
“我可算不上什么和平主义者。倒是你,小家伙,嘴里说着要干掉岛上所有人,过了这么久却还是挑挑拣拣的没什么进度呢。”
“我还不够强大,没法对付那么多不要命的能力者。”他撇了撇嘴,“你的存在真是强行提升了一波攻岛难度。”
“那不如就别管他们了呗。”
“……我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够做些什么。”年仅十岁的少年迷茫地抱住膝盖,“我的父母教育我要胸怀正义,惩恶扬善。可当他们死去的时候,没有人来救他们,没有人惩罚作恶者。”
“尽管如此,他们应当也是希望我能够胸怀正义,惩恶扬善的。”
“那么你又是怎么想的呢?”帕米纳斯问道。
少年警觉地抬起头,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厌恶,不对,应该说是畏惧,弱小的动物对狩猎者天然的畏惧。
眼前的人依旧带着笑容,平易近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想要匍匐在地上。
“告诉我,你的执念又是什么?”她仿佛没有瞳孔的涣散的金红色眼眸中闪烁着细碎的光,令人一阵恍惚。
“我想要恶人根绝。”他听见自己说,“这样世界上就不会再出现像我这样的人了。”
“唉,零嘴果然不能贪多。”帕米纳斯揉了揉太阳穴,“最近收到的情绪有些太上头了。”
“你刚才做了什么?!”
“没什么,不要去在意。”她轻轻抚平了小家伙的疑虑,看向远处。
那位来自弗雷凡斯的女人的大女儿跑了过来。
“听弟弟们说,您替一位父母双亡的孩子找了一对爱他的新父母。”她大喘了几口气,让自己颤抖的声线镇定下来,“代价是他的双手。”
“我什么都愿意付出,您能为我们找一个新爸爸吗?”她胆怯地瞟了一眼旁边,随即匍匐跪在地上。“求您。爸爸死后,妈妈的处境变得特别凄惨。”
“可是你们还有妈妈,找爸爸这种事应该由妈妈来做决定才对。”帕米纳斯耐心地回答。
“不,妈妈已经经不住失去更多了。让我来吧。”
“可是找爸爸这件事应该由妈妈来决定,子女不能越俎代庖。”她坚定地摇了摇头,“这是我的原则。”
“那么……”女孩攥紧拳头,“您能替我找一位丈夫吗?”
“你今年多大了?”
“十四岁,已经来过月事了。”
“你想找谁?”
“船长。”
“确定吗?他可和你爸爸是同龄人。”
“他是最厉害的人,只有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死去。”女孩抬起头,眼中蓄满泪水,“求您了,我们需要一个稳定的保障。”
“如果你执意如此,我可以答应你。代价的话,我想想。”帕米纳斯指了指自己的屋子,“进去给我剥一盘瓜子吧,要完完整整的。”
“……只需要这样吗?”
“只需要这样哦。”她看着眼前情绪高涨的女孩悦雀地进了屋子。
“你杀死了一位女孩的父亲,小家伙。”她转头对少年陈述。
“……你不该答应她的。船长已经死了好几任老婆了。”
“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去干涉。很多女人都觉得自己有能力改变她的男人,希望她能够成功。”
“倒是你,小家伙。”帕米纳斯直视少年的双眼,“你才仅仅杀掉了一个仇人,现在就已经受不了了。这可怎么办?”
“我不知道。”少年挪开了视线。
“你以前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吗?”她继续问道,“你杀死的坏人,可能拥有和你一样的孩子。”
“我没想过……可是,坏人是该杀的。”
“坏人的确是该杀的。”她认同地点了点头,“那你为什么还要因此难过?”
“我……我不知道。”
欲望恶魔这些年一直在思考,为什么那样坚强执拗的秋田犬,会在一瞬间就崩溃掉。她不希望哪天看到吉娃娃也在她面前自杀。
“你选择的大概是一条很艰难的道路。”她试图用一些曾经听过的道理来进行开导,“你需要明确地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对抗什么,放弃什么,守护什么。”
“我不知道……”少年抬起头,迷茫得如同一只掉到地上的考拉。
“我大概明白了。”帕米纳斯了然地点点头,默默嘀咕,“因为你们都没上过学,无法德智体全面发展。光熙说得对,义务教育果然迫在眉睫。”
“单纯的善和恶都很幸福,只有两者惊人的混合,才会构建起人性的地狱。”尽管如此,她还是耐心地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试图继续讲开导,“你是个了不起的孩子。”
时隔数年,萨卡斯基突然再次有些想哭。
日子继续如风滚草般前行,一切似乎都没什么改变,但是一切似乎又都面目全非了。
“大人,求您。”来自弗雷凡斯的女人匍匐在地上,“我愿意付出一切,请救救我的女儿。”
“好吧。”帕米纳斯牵起女人的手,“你的性命现在交到我手中了,我们去救你的女儿。”
传闻中,北海出现了一位邪神,信仰祂的人会被赐予无坚不摧的神力。
那股异军突起的势力就是受到了邪神的庇护,即便是一位孱弱的老人都能拥有瞬间毁灭一整艘小型海贼船的力量,所以他们才能够一口气吞并周围数座岛屿。
他们独占了邪神,让祂的眷顾只会普惠那唯一一座小岛。
这样可不成,没人有权利随意支配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力量。
大家应该平等地拥有虔诚的信仰。
自发集结的正义联盟带着枪支和火炮攻陷了这座小岛,火焰在密集的人群中间爆裂开来,烧出大片黑红色的空档,很快又被接踵而至的人流淹没。
海风缠绕着灰烟盘桓在岛屿上空,吹散了雪花,呜咽和咒骂声都在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侵蚀所有人肺部的灼热,以及挥之不去的,蛋白质与脂肪烧焦的臭味。
“我会与这座岛上最强大的五个人缔结契约。”欲望恶魔的声音在所有人的大脑中响起。
拥有奇特能力的人不断在更换,没有人考虑过停手这个选项。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只能杀光周围的所有人。
帕米纳斯久违地有点吃撑了,她的脑海中充斥着疯狂与绝望。
她穿过麻木地进行攻击的狂徒,找到了正撑在地上吐个不停的小家伙。
看来不管是什么犬种,呕吐物的味道都是一样的。
她耐心地为小家伙遮挡住四处飞溅的血浆和肉块。
“你为什么要哭?”她问眼泪鼻涕和呕吐物混作一团的少年,“他们都是你口中的坏人,彻彻底底的社会渣滓,现在他们同归于尽了,你不是该得偿所愿吗?”
“但是……但是她突然出现,帮我挡了一刀。”
帕米纳斯看了一眼地上来自弗雷凡斯的女人的尸体。
“所以呢?之前那三个同你一样的花裙子,可是被她卖给了不得了的金主,现在正在天上看着你呢。你是在为了什么东西而哭泣?是为了枉死的受害者,还是救了你一命的加害者?”
“我不知道……”
“她难道不该死么?”
“……该死,这群人死有余辜。”
“你想要惩恶扬善,但因为她舍身救了你的命,你就分不清她的善恶了。”帕米纳斯了然。
“我没有,我只是暂时有些不能接受。”
“所以说啊,人类从来就不是什么非黑即白的存在。如果你没有衡量他人的能力,就不要妄图评判人性。”她翻了翻眼前被斩断的身体,“瞧,她竟然又有了个孩子。”
“你给我闭嘴!”
“如果你的信念里承担不起这份重量,就不要怀有多余的愧疚心。”她随手抛出黑色漩涡吞噬地上的尸体,拍了拍少年的脑袋,“不够坚定的话,你也会死得很快的。”
“其实在场的大多数人都罪不至死,但是很遗憾,看来今天这整座岛上,最后活下来的人不会超过五个。”
少年抬头看着眼前陌生的怪物。灼热的气流将她猩红的发丝吹散在空中,仿佛魔鬼缠绵的陷阱,让人沉沦于它所带来的杀戮与尖叫。
失控的力量会使人迷失,滋生罪恶。
“总有一天,我会消灭你的。”他听见自己说。
“那我等着你。”帕米纳斯牵起少年的手,“跟我走吧,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了,我们换个地方去看看。”
“换一个地方,不过也就是情景重现罢了。”
“世界是很宽广的,也许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你只不过是现在有些倒霉。”她说,“如果世界上实在找不到你想要的道路,大不了你就自己变成那条道路。”
“但是记住了,不要逃避,不要后悔,不要迷惘,在有能力消灭掉我之前。”
半小时后,少年看着打着盹被大浪卷进海里的人形怪物,陷入了沉默。
“吓死我了,差点就要死掉了。”被打捞起来的欲望恶魔直直躺在小船上挺尸,“吃饱了就忍不住犯困,我得先休息会儿压压惊,就辛苦你划船了。”
“你故意的吧?你就只是想偷懒罢了。”少年愤怒得差点捏碎手中的桨。
“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要我跟着你走吗?”
“可我已经把海图交给你了,现在你可以自行决定去哪里。我是个民主的人。”
“但是你没有给我指针啊!这该怎么看海图?”
“哎呀,东西全被毁掉了,哪里找得到什么指针。这破海图还多亏我有先见之明提前藏着。”
“没有时间找指针,却有闲情把你那堆财宝打包得整整齐齐?”
“……这是我用劳动换来的合法财产,世界上没有任何存在有权利剥夺它们。”帕米纳斯坚定地抱住她的大包裹,“如果失去它们,那世界不如一起毁灭吧。”
“你不要要求太高,娇生惯养的。”她指责道。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
“我们没有食物,甚至没有哪怕一口淡水,现在被巨浪打得原地转圈,不知道要过多少天才能碰见下一座岛,你管这叫哪门子的娇生惯养?不是活得久了总能学会稀奇古怪的技能吗?你倒是快想想办法啊!”
“行吧行吧,事已至此,我只好拿出压箱底的绝活了。”帕米纳斯冷静地说,“以往遇到解决不了的大麻烦时,我都会选择睡一觉。只要睡得足够久,再次睁开眼时问题总能迎刃而解。”
“那我呢?!”少年满脸不可置信。
“相信自己,没事的,正义会在这片混沌之海中指引你前进的方向。晚安。”她把头埋进包裹,枕着财宝安详地闭上双眼。
少年终于砸碎了手中的桨。
“该死的。”他想,“去他妈的正义,整个世界就在今晚和我一起同归于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