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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4南」 ...

  •   游知榆不是没见过世面。

      但从外婆那里收到用印着“旺旺”两个字的红色编织袋装着的粉色裙子那天,她还从编织袋里掏出了一瓶,湿漉漉的、用红色薄膜塑料袋套起来的玻璃瓶装橘子汽水。

      甜腻的、橘子味的、湿浸浸的海洋味道。

      喝了一半,对着太阳的玻璃瓶,竟然还折射出了斑驳的、庞大的光束,将阴沉空荡的练习室耀得透明又绮丽。

      那天。

      她把来自大海的橘子汽水喝完,把玻璃瓶留了下来,洗得干干净净、擦得锃锃亮亮,放在练习室里的窗台上。
      每次太阳落下来,就会有灿白日光被折射,偶尔还会有彩虹落到她空荡孤寂的练习室里,落到她被磨破的脚底。

      每一次踮起脚尖,就像是踩在彩虹上。

      这是来自北浦岛的世面,是十一岁已经在学跳舞学美声被父母严格控制体重保护嗓子,所以规避任何饮料和高热量食物的游知榆,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知到来自大海的吸引力。

      上面的标签写着“白橘子”三个字,应该是一个很小众的本地牌子,其他地方都找不到。

      后来。

      她长大了,严格控制她的已经不是父母,而是她自己。这次,坐在来北浦岛的巴士上时,她接到经纪人的电话。

      经纪人在电话里的声音显得有些气急败坏,“你没事去这么偏的地方做什么?”

      她懒洋洋地看着车窗外飘过来的大海,说,
      “去喝橘子汽水。”

      和二十岁那年,她推着迟来的青春叛逆期和行李箱,坐上开向北浦岛的大巴时,给她妈游丽羽的回答一模一样。
      三十二岁,她再次从北浦岛收到一瓶橘子汽水,还附赠一根很浮夸的粉色小美人鱼吸管。

      -

      桑斯南并不知道自己小时候偷偷塞到编织袋里的橘子汽水,真的被游知榆收到,也不知道玻璃瓶装的橘子汽水是什么时候在北浦岛风靡起来的。

      只知道。

      在一斤猪肉只要五块,一大盆蛤蜊只要两块的2002年,两块五的橘子汽水,对那会兜里零花钱存着都打算用来买奥特曼卡片的她来说,是舍不得消费的存在。
      第一次喝到橘子汽水,是在春华阿婆家,她穿着粉色的小短裙。后来,她将小粉裙还了回去,也狠着心咬着牙买了瓶橘子汽水,塞到了里面,一同还给了春华阿婆。

      这是她对橘子汽水印象最深刻的回忆。

      眼下,好像又多了一次。

      惊讶的眼神在姿态矜贵的女人眼中一划而过,接着是用湿浸浸的手指接过她手中的玻璃瓶,纤薄的唇轻启,说了一句谢谢,再接着轻轻张唇,抿住了那根可以称得上是艳粉色的吸管。

      可这样的颜色出现在女人唇边毫不突兀。

      女人微微低着头,橘色液体在吸管下颜色又深了一层,顺着吸管向上流动,莹湿了那微张的红唇,钻入那或许软绵得不像话的口腔。慢条斯理地喝了几口后,女人像只优雅的慢条斯理的猫儿,舔了舔自己的唇,然后将将水涔涔的玻璃瓶递送到她面前。

      “还剩下一半。”

      她盯着她说,微湿的红唇、被水沾湿的发和停留在玻璃瓶壁上泛着粉的手指,无一不诉说着隐秘的吸引力。
      桑斯南的喉咙微微动了动,她看着女人手中的那瓶橘子汽水,里面剩了一半的橘子汽水轻轻晃动着,在日光下泛着浅金的光。

      “愣着干嘛?”女人无意地舔一下唇角,又轻轻地抬起狭长的眼,稍微凑近了点,问她,“不渴吗?”

      这下,突兀的渴意从桑斯南喉咙里窜了上来。
      忍不住垂眸,手指快要贴到冰凉的瓶壁,唇也快要触碰到吸管。

      目光却突然瞄到那根粉吸管上沾着的唇印,很轻微,却显眼浓郁,让她伸出去的手指倏地缩了回来。

      心脏猛然一跳。

      于是莫名其妙被粘腻汽水勾住的意识瞬间回笼,她下意识地将自己喉咙里的渴意压下去,下意识地回避,回避这样对她来说有些“亲密”的行为,本能地回避女人身上这种丝毫不卖弄却醇烈的美。

      “不渴。”

      极为闷而木的两个字脱口而出,似是一声突兀的木鱼声从脑海里突然冒出来。她没有等游知榆作出反应,飞快地转身从咖啡馆里走了出去。

      装裹着夏日时刻不停歇的汗水,以及被压下去却不断窜上来的渴意,在湿热的风浪吹拂下,炽热阳光不要命地洒在柏油路上,一路跟着她到了小巷的石板路里,她的帆布鞋底踩着发烫的地面,快速走到了家门口的那棵荔枝树下。

      才敢停下来歇气。

      风一吹,身后的萨摩耶赶上来,在她旁边呼噜呼噜地吐着舌头。因剧烈运动而加快的心跳缓缓地慢了下来,又一颗荔枝砸下来,砸在她身上。

      她愣了一会,打开院子里被阳光晒了好久的水龙头,把砸在身上的荔枝洗了个通透。

      剥了皮,甜润的果肉在口腔里被压榨成汁液,滑入喉咙,与从喉咙中窜出来的渴意不分伯仲。

      意犹未尽,她又蹦起来摘,把那一小块枝桠处摘秃,一连吃了二十几颗。
      才完全把渴意压下去。

      今天天气真热,热到她差点要去喝人家的口水了。幸好没喝,还是荔枝解渴。

      想到这里,她完全松了一口气。

      -

      北浦岛的夏日绵密又潮湿,新开业的咖啡馆在这个夏日成了一道清爽又特别的风景。

      咖啡馆的老板也是。

      她就像是一只鹤立鸡群的猫。虽然这句话里有三种动物,但代表游知榆的那只猫,仍然是这个以捕鱼为主要产业的小城里,最珍稀的一种。
      ——诚然这个城里没几个人看过音乐剧,也没几个人真正见识过《谋害淡鱼》里“人鱼公主”在舞台上的美。

      但并不妨碍,人们从游知榆身上感知到那种外来的、恣意的、自在的、不受困苦生活拘束的美。

      “怎么?你也看上那只猫哦?”

      不着调的嗓音从热闹喧嚣的人群中传入耳膜,打断了桑斯南的思绪。她屏声静气地转头。

      一个敞着宽松黑白格子衬衫、拖着工装裤把裤腿挽起来一半的女人,正弯腰躬背地趴在她那辆年岁已经有些久远的机车上,对着她那块被掰斜了的方镜,搔首弄姿地将自己绑好的头发又抽出几缕来,柔弱地搭在耳边。

      明夏眠,窜得快机车店的跛脚老板。
      明冬知那个一点也不靠谱的亲姐。

      “什么猫?”桑斯南忍了一会,硬是把被弄歪了的方镜又掰正了。

      “就那只啊!”明夏眠朝咖啡馆那边的方向努了努嘴,等桑斯南顺着她的话看过去了,又偷偷把被掰过去的方镜掰了回来。

      浸润在白灿日光下的咖啡馆外围角落里,有只慵懒的白猫正趴在阴影里乘凉,周围有几个戴着草帽的小孩围着那只猫逗弄。

      “哪里来的猫?”桑斯南眯着眼看了一会,问。

      “不知道啊。”明夏眠漫不经心地说,“看它一直在这里转悠,估计是咖啡馆老板的吧。”

      “哦。”桑斯南收回了视线,这才慢悠悠地想起明夏眠的问题,“你刚刚问我喜不喜欢那只猫是什么意思?”

      “看你盯着那猫看好一会了呗!”明夏眠说着,好不容易把自己那几根头发收拾好,又撑着脸看了桑斯南好一会,笑,“还是说你跟那老板认识?”

      “她可都看你好几回了,被我全看见了啊。”

      有吗?

      桑斯南觉得这是明夏眠的瞎话,但还是下意识地、装作不经意地抬眼。
      咖啡馆里正系着围裙给人端咖啡的游知榆,却也在同一时间抬眼望了过来。

      晃动的目光隔着胶着的阳光相撞。

      游知榆轻轻压了下唇,好像朝她笑了一下。

      桑斯南有一瞬间心慌,却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对身边的明夏眠说,“不算认识。”

      “不算认识是什么关系?”明夏眠觉得奇怪。

      桑斯南始终没再往咖啡馆里看,只将自己的头盔从车把手上拿起来,盖在了自己头上,头盔卡带卡进去,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她才说,“春华阿婆的外孙女,之前偶然碰过几次。”

      “哦,那不就是认识。”明夏眠很简洁地做下结论,又照了会镜子,摸着脸,问,“三十四,我今天漂亮吗?”

      谐音34南的桑斯南,被明夏眠喊了二十多年的“三十四”。
      显而易见,这样的外号只有明夏眠才能取出来。

      桑斯南戴好头盔,把明夏眠从自己车上挤下去,拧了油门,在机车发抖的十几秒里,大发慈悲地看了一会明夏眠涂得白白的脸,没急着评价,只说,

      “你这是给校长看的?”

      校长李和柔,三十八岁,读了很久的书好不容易跑出去,却又在三十三岁这年突然跑回来,张罗着,联系着,在当地办了一所聋哑学校。
      在满是窜得快、颗颗大、火焰山和老婆笑等这样名称的北浦岛上,校长给聋哑学校取的名字是逸英,确实比前面那些名字都好听。

      逸英将北浦岛连同周围几个县城的小学初中的聋哑孩子,以义务教育的学费和特殊教育的保障方式,都收到了学校里。

      包括当时在读初中的明冬知。

      明夏眠“嘿嘿”一笑,提到校长这人,那张平时厚得堪比城墙的脸,倏地就显得娇羞起来,“那还能有谁?我约了校长去新开的咖啡馆喝咖啡。”

      桑斯南受不了明夏眠这样的表情,只嫌弃地别过头,把明夏眠又挤开了一点,然后就拧着油门,拐了弯。

      人连着车,一块消失在了咖啡馆门前。

      这幅场景,落到游知榆眼里,就变成了桑斯南不知道和旁边女人说了些什么话,让那女人摸着自己的脸,一脸娇羞地望着桑斯南离去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天气热得蝉叽里呱啦地鸣叫,跟不要命了似的。

      “那不是阿南和小夏吗?”店里招来的兼职阿丽一边擦着念叨着,“在我们这儿可出名了。”

      “阿南?”游知榆只重复了这两个字。
      “对啊,阿南和小夏。”阿丽硬是把这两个名字连到了一起。

      游知榆眯了眯眼,“怎么出名了?”

      提起这事,阿丽叹了口气,“两人都在那海难里失去了父母,这是那海难里受难最多的两家。”
      “小夏嘛,自个跛了脚,还带了个聋哑妹妹,读了高中就没读书了,后来成了窜得快机车租车店的老板,现在日子过得也没以前那么紧巴,但那时候,她们两姐妹可吃了不少苦。”

      游知榆捻了捻手指,顿了几秒,问,“那阿……桑斯南呢?”

      “知榆你认识阿南?”阿丽瞪大眼睛。
      游知榆微微点头,“见过几次,刚知道名字。”

      “哦哦。”阿丽点了点头,又眯眼,似是回忆了一会,才说,“阿南其实还好,最起码还有个阿婆,家里也还有个阿伯,只不过这阿伯家也……虽说阿婆把她拉扯大,但苦也是吃了不少的。”

      “不过……”

      “不过什么?”游知榆抬了抬眼睫。

      阿丽打开水龙头,把手里的杯子洗了,才慢悠悠地说,“她读高中那会,可不是个乖的,抽烟,喝酒,染发,天天就和街头那些小混混打架,有次到我家隔壁纹身店说要纹个什么在身上幸好被我撵出来了,哎,那会啊,就是什么坏习惯都往自己身上弄。在那些好学生嘴里她还有个响亮亮的名字嘞,叫什么来着……”

      “哦,想起来了,‘无恶不作’的三十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34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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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下本《旧雪难融》,瘸腿丧系出租车司机*颓废偏执模特,破镜重圆,在专栏求收藏~ 下下本《盲眼公主和她的保镖小姐》,迟钝古板保镖*心机微茶大小姐~ 下下下本《霓虹烂片》,娱乐圈破镜重圆,爱恨交加的出租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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