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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二一 审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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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贞元二月二十日夜。
金吾狱内唉声弋弋,中郎将彭野独坐狱中,正在审问大将军傍晚带回来的犯人。下午时分他带着手下一直盯着西京米肆,没能碰上兴教寺偷盗案。
按说这案子是该唐将军来审,只是人刚带回来,将军就又接到旨意去了宫里,便让他逮住了这个小贼。
那乞丐被绑在刑架上,眼看就是个孩子,整个人骨瘦如柴,饭都没吃饱的模样,左右撑不过几板子就得招。
偏他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进来一个多时辰,一直喊着冤枉,现在累得奄奄一息,声音都快听不清楚了依旧嘴硬,“大人……真的……冤枉……”
彭野看着他猛翻白眼,心说我还没打呢。
刑具案旁另摆了一张桌子,将今日搜来的赃物整齐摆放起来。这期间他已经清算过,这些赃物均是长安城中官家女眷的配饰,还不止是同一户。
这要是寻常富贵人家,打一顿将赃物退还也就罢了。彭野也知今天的案子非比寻常,不可轻忽大意,想了想还是准备用刑。
“重蛮儿,你说你冤枉,现在我给你机会狡辩,你倒是说说,今日你缘何出现在兴教寺?不属于你的东西出现在你身上,又是为何?”
说着扣上手中案卷,朝身后两佽非使了眼色,道,“你若半句虚言,可甭怪我不客气。”
那二佽非点点头,上前去一人抓住重蛮儿的头发,一人将鞭子浸入水中。
此刻那孩子早没了气力,脑袋耷着,声音虚弱道,“我……就是想……找点吃的……”
“在后院儿……意……意外看……看到的这包……这包宝物。”
彭野看他仍不说真话,摇了摇头,直接让佽非动刑。
鞭子沾了水,破空一声脆响,贴着皮肤比刀砍还疼。只一鞭子,重蛮儿就被迫清醒过来,随即大声哀叹。
“还不说实话!”彭野皱眉呵斥,“这鞭子再下去就是皮开肉绽,你要还不说,我还有盐水帮你清醒脑子。”
威胁的话刚出口,门口便过来一个人影。
“将军。”
唐俭刚从宫中接旨回来,一路快马还是没阻止彭野动刑。佽非见他黑脸过来,松开手不敢接着打。彭野也站起来,惊道,“大将军不是去宫中领旨,这么快就回来?”
“再晚一点怕他被你打死。”唐俭没跟他废话,越过他坐到主审的位置,“把他松开,押下去。”
彭野了然唐将军轻易不动刑的脾气,赶紧朝佽非使眼色将重蛮儿挪窝。之后回头指了指桌上赃物,“这重蛮儿可不能随便放回去,方才属下清点过,这可都是皇家的赏赐,不是寻常贵族的宝物。”
唐俭看一眼,下午的时候他也查验过,此事的确可大可小。
“抓着个乞丐没什么大用处,你教育几日送他回去就行。明日你带一队人,去搜兴教寺,看有没有其他赃物藏匿。”
一边说一边指腹轻轻叩响桌面,“真正的贼恐怕还在兴教寺内。”
“大将军不亲自跟这案子?”彭野疑惑,若是从前他断要亲自带人去搜才放心。
唐俭却摇了摇头,“我得去一趟洛阳。”
“洛阳?可是圣人旨意?”
“嗯。”今天早间面见圣人,原本是要他办另一件事,当时说得急切,傍晚又急着把他喊回去,让他查孩子失踪的案子,还亲自书密旨。
“属下不明白,圣人已将此事交给裴太师去办,为什么又让大将军去?是不放心?”彭野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却被唐俭瞪了一眼。
“少揣测圣意。”
彭野却笑,“我看那裴太师未必盛宠,倒是大人如今更像是圣前的亲信。”
唐俭眼皮一跳,“你要是金吾卫中郎将干腻了,可与我直说,明天就可以收拾东西滚蛋。”
彭野一看他当真生气,收回笑赔罪,“属下失言。”心里却暗叹这大将军自视清高。
朝野上下如今谁得盛宠谁就手握实权,那裴宪仗着自己蒙圣恩多年一手遮天,脾气歪得不得了。日日上朝都敢给圣人脸色看,赏的食物不吃,上朝还敢穿靴。
偏偏圣人就偏爱这人纨绔桀骜,当宝一样护着。整个长安城谁不知道他裴宪不是好东西,偏圣人眼拙看不见。
当然这话彭野不敢人前说,也不敢人后说。如今自己的上官也这样忌惮他,心里更加不爽。
“今天在兴教寺外还有两人可疑,你也去查查。”唐俭的声音将彭野从愤懑中拉回来,“宋府的三娘子,还有一个与她一同出行的。”
“宋四娘子?”彭野反问。
“宋府何时有四娘子,他府中一对胞兄弟外不就一个女儿?”
彭野又笑,有些得意,“昨夜进士宴将军不曾前往可错过一桩大戏,那宋家四娘子可是相当出风头呢。”
唐俭眸光微寒,没再继续追问,“既然你知道是谁,明日押来一并审问。”
他分明看见她手中拿着另一只金钗。
说得如此轻巧,彭野却犯了难。就算他唐俭与宋御史平起平坐,但人家到底是三品文官家眷,昨夜又得公主赏识,哪是他想提就提的。
他想驳一句,却看到唐俭若有所思。
算了,说了也白说。
“那大将军几时动身前往洛阳?”早点走最好,省得影响他用刑。
“今夜。”
——
完全清醒过来以后,宋玉书又想起十二楼,书听的事情始终让她耿耿于怀。而且,不知为何她脑海中总是会想起十二楼的那间上房。
马车之中香气沉沉,宋玉书含困撩起窗帘,看着天气卷积起来的红云,心头百无聊赖。
宋祝却注意到她身上的配饰。
今天宋玉书着对襟齐胸襦衫,配饰不再挂于胸前,而是缀于腰侧。不过,今天她没再戴她那一块玉璧,而是只带了那一颗铜钱,还有昨儿她求来的符咒,被一并用线穿过,同铜钱放在一处。
“今天怎么不带你那块玉璧?”
宋玉书并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停在远处楼角上了一片金色的光辉,声音淡淡的,“那样贵重的东西随身带着不好,万一被人觊觎了去,那我可就亏大了。”
心中却想,今天宴会难免遇到其他皇族,若真是被谁认出来,之后自己未必还有这样潇洒的日子过。
有一瞬间,她自己也在想,自己对于明之所说那些事是不是过分关心了。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有些东西属于天命注定,查明事实也不会改变结果,可是不知为何,她就是很在意。
在公主府门口等候的人还有许多,马车装饰相比她二人的不知华贵多少。白日里,这些贵人华丽得坦坦荡荡,大大方方。
到底是公主设宴,李清扬手笔可见一斑。恐怕今天不是与民同乐,还不知道有什么难题在等着自己。
宋玉书承认,那一晚自己的行为的确有些莽撞。但她也没想到李清扬和自己的幕僚关系这样密切。
不过是骂几句,不小心踢下水。竟然让公主这样在意。
这话原本是心中所想,疑惑之下竟然说出了口。
宋祝听见笑她,“现在知道怕了,那夜将冯深踢下船时怎么没想到,他可是朝廷四品命官?”
“阿姊莫要总是说这样的话,和你身上的侠气相悖。”
“我身上还有侠气?你倒说来看看。”
“现在没了,倒是挺多官场的俗气。”
宋祝佯嗔,伸手轻轻掐着她的脸蛋,虚力揉搓几下,“你啊,就这么大点孩子,怎么这么多主意。”
很快又松开手,轻轻摸了摸她柔顺可爱的脸蛋,“希望今天公主不要太过分才好,别看她年纪不大,主意不比你少,到时候又无人知你身份,谁能护你……”
说着想到什么,撩开车帘朝奴婢吩咐几句。那孩子低眉顺眼听着,随后点点头,就快步朝着长乐坊外去。
这皇家府邸确实和寻常贵族不同,单这公主府一府就占去长乐坊半坊地皮,坊中其他建筑被刻意改成市,却没有行人,整个街道安安静静的,只有马儿踏蹄吁鸣之声。
两人在马车里等了许久,以至于那片楼角处青色的琉璃瓦已经完全被染成金黄色,太阳也完全升起来,公主府的奴婢才推开大门出来迎人。
朱红的大门敞开,几十个赭衣奴婢鱼贯而出,依次站在马车下,弓身候着。
宋府马车下也过来两个奴婢,先撩开门帘看她两人一眼,又互相对视一下,才齐齐开口,“恭迎二位娘子。”
嘴上恭敬,模样却看不出丝毫敬意。宋祝明显不满,下车时也相当不快。
宋玉书却不觉得有什么,目光停在周遭的那些贵族女眷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约好的,这群娘子不论老少皆不簪金银首饰,而是改为簪花。
花也没有新意,竟然清一色全是牡丹。虽品种花色大小有差异,但的的确确都是牡丹花。
就算天盛皇后酷爱牡丹,这宫城里也不能只爱牡丹这一类花吧?宋玉书一时没忍住,因这单一无趣的审美观笑了声。
宋祝本就不快,看到宋玉书笑心里有些发毛,退回来用胳膊捅了捅她,“笑什么?”
“笑今日牡丹开会了。”说着宋玉书回头看了看街边,公主府对面酒肆楼边的角落,长着一株紫色的小花。
宋玉书让那两位来迎接的姑娘稍等,自己跑过去蹲下来看仔细。这遍地牡丹的长安城,还少见这样坚毅的花,紫色长瓣卷曲垂落,美得与众不同。
“就是你了。”她伸手摘下两朵,将自己那根素簪取下收好,将其中一朵簪上,又回到宋祝身边,将另一朵为宋祝也簪上。
“这是?”宋祝疑惑。
“今天你我就是马蔺花姊妹。”说完才跟在那两个奴婢身后,跟着那一众贵女步入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