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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灯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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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宝回宿舍收拾东西的那天并不安宁,楼下嘈杂混乱的动静近乎到了沸反盈天的地步,灯宝听力向来十分灵敏,保安和辅导员不停劝阻的声音在杂乱中极好辨认地传了进来。
“你们说得倒无辜轻巧,毕竟死得并不是你的孩子,倘若你设身处地想一想难保还会说出这些话来,我活生生的儿子,来学校之前生活龙虎的,怎么偏偏就在你们这出了事情——”
后面附和着的声音吵囔哄闹,声调尖利、拔得细高,“如果你们不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说话,这事就永远没完!家里一个健康懂事的孩子,在你们这说没了就没了,难道你们就只会相互推诿没有一点责任吗?”
争执声越演越烈,校内围观、拍照、议论的学生潮水般涌了上来,乌泱泱的阒黑一片,各种尖锐疯狂的嗓音充斥在灯宝的耳膜,像极了水壶即将沸腾烧开时发出的刺耳声响。
呜哩呜哩——
反观宿舍内倒是弥漫出一股死水般令人窒息的沉闷,所有人都在闷不做声地收拾东西,因为发生谭明这样的意外,其余人并不打算在这个寝室继续住下去,池行直接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公寓房,薛山则是向学校提出换寝的申请。
不出所料这间寝室以后可能会空着。
“我儿子——”一开始沉默寡言替谭明收拾东西的谭母陡然开口,声音喑哑:“他平时和你们关系好吗?过得开心吗?”
谭明的床铺离灯宝最近,灯宝停下动作抬头看了对方一眼,池行和薛山都没有说话,估计是没有听见。
“还不错。”两秒过后又补充一句,“应该是开心的。”
谭母涣散失焦的眼睛开始泛红,透着股难以言喻的苦楚和涩意,她眼圈发红模糊的视线在回答他的青年身上点了一下又收回。
谭明的东西并不多,可她却收拾得很慢,一整天才勉强整理收纳干净,临走之前她向灯宝他们告知了吊唁的时间,并表示希望他们能来最后送谭明一程。
“到时候你会去吗?”池行缄默半天吐出一句,毕竟他们现在是完全知晓谭明做的那些事情。
灯宝当时并没有给予一个明确的回复,按理而言谭明死后灯宝也无需再计较过多,就算尽最后丁点同窗情谊无论如何也是该去一趟的。
然而那次实在给灯宝造成了无法磨灭的阴影,即便自那天过后灯宝再也没有遭遇那种灵异事件,可对于这种可能会遇到脏东西的场合灯宝心里还是十分抵触的。
直到为谭明举行葬礼的前一天,谭母不知从哪里拿到灯宝的电话,恳求他们到时候一定要来。
对方在电话里似乎快要哭出来,一直重复着,灯宝最后为了安抚只好无可奈何地答应了。
可是这件随口答应的事情似乎让灯见槐极其不满,即便当天灯见槐在送他时眉眼浅淡一如往常,面容更是没有一丝起伏,可灯宝就是能够感知到对方的不虞,他隐约察觉到灯见槐好像并不乐意他和谭明相关的一群人来往。
灯宝并不确定仅仅是对谭明不喜,还是包括了池行在内的所有人。
他不太喜欢将事情藏在心里,正斟酌着措辞要如何开口时,车熄火安稳地停歇在路边,灯见槐侧头看他,“到了。”
正巧池行他们又忙不迭地打来电话,心中的困惑就只能被他暂放着,对灯见槐亲昵地说了声“哥哥再见”后便开门下车。
池行和薛山在门口等着他,望见灯宝后朝他挥了挥手,灯宝疾步走过去,落在灯见槐眼里的青年身影便越来越模糊变成一个黑点。
灯见槐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脑袋带着几分阴翳地伏在上面,将人类平日里会有的举止学得淋漓尽致。
一双阴黑看不透任何情绪的眼直勾勾盯着灯宝和无关紧要的旁人交谈,直至那道身影消失不见也没有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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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明的葬礼是在市内的殡仪馆举行的。
灯宝跟着池行他们一进来,便听到各种抽抽噎噎的哭泣声,他们穿着肃穆沉重的黑衣匍在冰棺上痛哭流涕,谭母则是被人搀扶在一边轻声宽慰着。
冰棺上悉数堆满了洁白的花束及花圈,将谭明摔得格外惨烈的身躯足以遮盖住,只留下一张能依稀看清楚谭明五官的面孔。
而棺椁上面正端放着一张黑白遗照,眼睛黑亮,嘴唇抿直一笑不笑的,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总觉得照片里的谭明正巧与自己对视着。
即使照片里的那张脸、眼珠没有出现任何诡异的迹象,可灯宝就是控制不住地觉得惊悚,只敢对视一眼就匆匆撇过头来。
可下一秒那股熟悉的错觉又涌了上来,并非是那种怪诞到让人心慌的诡异事件,而是被人频频窥探所产生的不适感。
灯宝后颈阵阵渗出凉意,被凝视的感觉越发强烈到让人不容忽视,可灯宝倏地回头一望却是什么都没有,反而见到一些眼熟的面孔。
里面除了代表学校向学生家属表示慰问的辅导员外,还有先前打过照片的喻姣和宋韵,灯宝着实没有想到她们会来,灯宝简洁地跟她们聊过几句,也算是打过招呼了。
可是、刚才被偷窥的感觉并非是自己的错觉。
灯宝正思忖着,方才熟悉的感觉又从脊背发凉地攀附上来,灯宝敏锐地回过头来,正巧与谭母谨慎审视的目光对个正着。
兴许是自以为隐藏得很好,所以当灯宝乍然看过来时,谭母和一旁的青年投过来的隐晦目光也没来得及收回,透着很明显的怀疑和不善。
果不其然,当追悼会结束谭明的尸体被推进去火化,灯宝在卫生间里洗手时,谭母独自一人找到他。
对方的脸色和上周见面的时候并没有太多变化,只不过是除了面容憔悴隐隐蕴着几分病态外,更带着一丝不太明显的提防和戒备。
灯宝尽收眼底没有说话,对谭母微微颔首便打算离开,可在推门之际时被听到谭母用略带哽咽的腔调诘问,“他们说小明最后一面见的是你,是不是真的?而且、而且你们的关系并没有你上次说得那样好,你们甚至是产生过不小的矛盾,是不是?”
她缓缓靠近灯宝,勉强扯出一个算不上笑意的笑容,“我想知道真相,我不想让我的小孩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
这两句话的攻击性和暗示寓意很强,仿佛在间接表示灯宝和谭明的死亡脱不开关系一样。
灯宝最后看了谭母一眼,将那天发生的事情全部如实相告,说到后面惨烈诡谲的画面时就连谭母神情也变得惊疑。
“尽管听起来十分离奇荒谬,可事实确实如此,节哀。”
谭母略显恍惚地走出门,身形伛偻得好似行尸走肉。这段经历于灯宝而言无异于是极为可怖的噩梦,当他将那日的情景和细节悉数描述时,灯宝原以为自己会如坠深渊般颤栗不止。
可是没有。
灯宝低头看了眼灯见槐亲手系在他脖颈的木牌,好似真如对方所说,辟邪除祟,竟然再也感受不到一丝恐惧了。
“真是较为蹩脚的谎话呀。”
灯宝抬头,发现先前正和谭母说话的青年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他的视线依旧让灯宝觉得不舒服,黏腻佻达得犹如满是滑液的蛞蝓在肌肤上蠕动般让人作呕。
“居然连这种离谱到出奇的谎言都能编造出来,不过伯母是一定不会相信的,毕竟连我这种外人都觉得格外可疑呢。谭明总是跟我说他的室友有多令人厌恶,不仅名字女里女气的,就连长相也娘娘腔得要命。”
他话音一凝,轻浮的视线在灯宝那张过分漂亮秀丽的面容上来回逡视,“不过谭明有一点说错了,你长得可比照片上的好看多了。”
也难怪谭明会对他满是敌意。
估计连照片都是被谭明恶意丑化过的,谢齐回瞧着灯宝那张绯丽的脸蛋,比先前自己玩过的所有男生都要出众漂亮。
即使面前的青年衬衫领口系在最上面,可谢齐回的目光仿佛能够从那截白皙修长的脖颈看到下面细腻的光景,蛊惑到诱人的地步。
谭明可真该死呀。
但凡他告知自己对方是如此瑰丽的货色,谢齐回说不定早就将人搞到手了,也不至于这段日子过得这般无趣。
于是谢齐回又罕见地对灯宝展露出一丝少有的斯文,嘴唇甚而是露出微妙的笑意,先前还说话带刺的男人在此时又变得彬彬有礼起来,朝灯宝礼貌伸出手来,“你好,我是谭明的高中朋友,谢齐回。”
灯宝眼睑微微下垂着,没什么起伏的眼落在谢齐回的手上,他眉心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没有伸手回握,只是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声便准备离开。
他这幅不愿过多交流的模样在谢齐回的意料之中,可是拥有美丽的面孔总是拥有更多的豁免权,他不仅不生气,反而兴致盎然得产生一种想要驯服的欲望。
就连对方袖口中纤长白腻并未伸出来的手指,谢齐回甚至都想要去探一探,于是他高挑着眉姿态慵懒地将人拦住,“跟你说话呢,你一声不吭的离开不觉得有些失礼吗?”
话音完毕谢齐回就想将人抓住,可他的手指刚碰到灯宝的手臂,还没完全触摸到对方,仅仅只是碰了一下灯宝的衣服谢齐回便觉得手指头传来尖锐的钝痛。
十指连心蛰得他面目微微扭曲,就像是被毒蜂的尾刺狠扎进皮肉,谢齐回没将这个当成一回事,今日他是摆明想从灯宝这里得到一些好处,况且他本就是因灯宝而来的。
至于谭明。
呵,谁在意他究竟是死是活。
谢齐回眼睛里流露出来的东西让灯宝很是厌恶,只觉得仿佛面前出现第二个“谭明”似的,这种感觉让人极其不妙。
“灯宝——”倏地有人在外面喊着,“你在里面吗?”
灯宝应了声:“在。”
喻姣见他出来松了口气,“池行他们都在找你呢,事情忙得差不多了,想问你等会儿跟不跟我们一道儿回学校——”
她说话戛然而止,显然是被后面陡然出现的谢齐回吓到,对方反而若无其事地朝喻姣打了声招呼,又恢复旁人在时才有地那套彬彬有礼的模样,“你们聊着,我就先走了。”
临走之前,谢齐回含笑的余光不着调地落在灯宝的脸上,眼里掠过一丝阴翳的兴致。
毕竟从来没有人敢这样驳自己的脸面,竟是连丁点面子都不给。
不过没关系,谢齐回脑海里已经浮现出灯宝乖巧地躺在自己怀里、任自己为所欲为的画面了,他会让对方知道代价的。
喻姣盯着谢齐回渐行渐远的身影忙不迭地问灯宝,“他是谁呀?”
灯宝轻描淡写说是谭明的高中同学,两人陆续往外走时不时闲聊着,喻姣很会找话题以至于不会让灯宝沉默得无话可说,说到最后喻姣还是不免提起这个话题,“这段时间本来还很担心你来着,毕竟谁都不希望发生这样的意外,但是今天看到你的状态我就放心了,而且论坛上的事情总算是澄清了,再也不会有人误会你——”
喻姣笑吟吟的脸颊倏地怔愣住,噙着的零星笑意也凝固在嘴角,笔直锋利的视线猝不及防地落在灯宝隐约露出来的一截脖颈上。
苍白的肌肤上出现雪上红梅一般的吻痕,明显到任何人都能窥探出旖旎、暧昧的印记。
喻姣脸上的笑完全消失了,居然下意识地伸手扯拽住灯宝的后领,她本是想看得更加明晰,可手指尖却无意从灯宝脖颈间挑起一条项链似的东西。
物件喻姣眼生得很,分明不是自己先前赠予灯宝的那条,她那双极为剔透的眼瞳缩成一个黑点,声线听起来格外的轻颤,好奇得仿佛不经意间问起,“这是什么?”
说话间喻姣指腹簌然传来渗骨的寒意,她秀眉微蹙本能地松开了手。
灯宝没有注意到喻姣的神情有些微妙,只是有点不好意思地向喻姣解释是家里人赠予的,毕竟擅自将别人赠送的东西取下来也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
“而且——”灯宝伸手摸了摸脖颈的物件,模样很是认真笃定,“自从我将这个戴着从不离身后,真的感觉状态都好了很多,再也没有发生过任何很奇怪的事情了。”
青年说这话时的神情有点变化,不像往常那样语气冷淡得没什么起伏,反而透着一点点信任和亲近。
喻姣指甲掐进柔嫩的手心,印下月牙似的痕迹,和灯宝说话间眼神总是似有若无地停留在灯宝脖间佩戴的物件上。
她脸上的勉强的笑容近乎难以绷住。
因为这哪里是什么避邪防祟的东西,这分明、分明是用恶鬼骨灰制成的灵牌。
不是、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而且那枚玉佛,可是专门用来遏制这种邪祟的,怎么可能丁点作用都没有。
亦或是灯宝后脖上的吻痕是其他人留下的?可是、可是——
喻姣惶恐惴栗地撕扯着指甲上的倒刺,露出红润的皮肉和血珠来,可她却不丝毫感受不到疼痛,一双黑到发亮的眼睛直愣愣地凝视着青年俊秀的侧脸。
可是她分明测出来对方不喜欢男人呀。
一路上喻姣开始寡言少语,甚至和池行他们汇合后也保持着沉默的姿态,却自始自终不动声色地审视着灯宝。
直到这场吊唁终于结束,池行在门口询问要不要顺带将灯宝送回去时,喻姣的面部呈现一丝微妙,因为她睹见灯宝眉眼含笑地说:“我哥哥会来接我。”
即便喻姣明里暗里观察过灯宝多次也鲜少见到他这样笑过。
哥哥?
灯宝是家中独子,崔秋夫妻更是没有旁系血亲,他那所谓的哥哥更是无缘无故从哪里冒出来的?
喻姣怀着这样焦灼的情绪隐晦地躲藏在一边,直至望见灯宝上了一辆停泊在路边的黑车里,喻姣口腔里面的软肉近乎快被她咬出血水来。
车里的那扇窗户并不完全隐蔽,灯宝乖顺地坐在副驾驶上,男人俯下身来替他系扣安全带时,头微微凑过来挨着青年时,简直就像是湿冷的吻要落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