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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故地重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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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有枝没急着走,她回了趟绣局,把细软收拾了,又把杨秋妍一块儿带走了。
“皇城人多眼杂,你跟着我走。”温有枝说。
杨秋妍听温有枝说完今日宫中之事,沉默了一下:“那老头子果然重利轻情。”
杨秋妍随手抄起旁边的一面铜镜,细细端详着里面那张自己都陌生的脸,忽然自嘲地笑了下。
“我不走。”杨秋妍说,“他认不出我的。”
杨秋妍这张脸变化确实大,否则余清清也不至于认不出,可温有枝总觉得这事儿还是越稳妥越好。
“姐姐。”杨秋妍轻声开口,“咱们要这样以假面目示人到何时呢?”
温有枝没说话。
她是要走的,这样东躲西藏的日子与她而言不过是一场梦。
她走后,这具身体也便没了灵魂,不知是又住进一人,还是会直接被当成了暴毙,她不得而知,若是这般算,这也是假面到死了吧?
杨秋妍也没指望能得到答案:“姐姐,马上新的一年了。”
她轻轻放下铜镜,转身从床榻上拿出了一个包裹,打开,里面全都是钱。
“你……”温有枝惊讶了,她哪来的这么多钱?
杨秋妍笑了下:“姐姐,新的一年,我想去最偏远最没人寻得见、认得出我的地方开间绣局,跟姐姐一样,只收女子,好不好?”
杨秋妍把钱捧到温有枝面前:“用的还是姐姐的招牌,姐姐让我当个主事就好。”
她喃喃:“我的人生在定下和亲那一日便毁了,半点不由我自己了。”
外面传来了两三声马鸣,车夫与赵寒儿已恭候多时,温有枝伸手拂过杨秋妍的脸,轻声:“我托人去办,上元节后,定让你能卸了这假面,好不好?”
杨秋妍点点头:“多谢姐姐。”
温有枝走了。
从认识杨秋妍起,她便不愿意改了面上的骨相,时至今日,温有枝也能猜着,这张脸对她而言或许是个念想,也许是她的母亲,也许是她的外祖母,杨秋妍看向镜子的时候,想到的又是哪个同她一般“命运不由己”的女子呢?
温有枝叹口气。
她亲亲碰了下自己带着浓厚脂粉味儿的脸。
从明日起,她也要脱了这层面具了。
这张脸与她现世生活并无二致,但细细看,还是有些不同的,比如耳廓上的那颗痣,比如更容易泛着红的双颊。
脱不脱下这层面具其实对温有枝而言,没什么特别大的意义,本就不是她的人生,也不是她的身体,她是个马上就要离开的异乡人、外来客。
权当是给原主的一点念想吧。
她不知自己会在哪日离去,不知道她的灵魂回去以后这里会发生什么,就当是她跟原主一次赤条条的照面,没有脂粉相隔,没有时空相斥,是一次淡然而极具诚意的招呼。
她先是绕道去了齐溪,让宋二丫给她拨了几个人,又载着人往下桡去了。
下桡同皇城一般,赵宣上下打点的仔仔细细,王武办事也尽心,温有枝几乎可以拎包入住。
她重复着采买、招人、买卖的操作,这绣局开得比皇城要顺利得多。
赵寒儿笑着把钱摆桌面上:“姐姐这地方选的真是好,绣帕日日卖得精光呢。”
温有枝笃着桌面,也笑了:“不是我选的,我只说要齐溪附近,是殿下心细。”
下桡的店不可能开不顺利。
一方面,这儿离齐溪近,清河绣局的名声已经打出去了,不怕没生意;
另一方面,这儿跟齐溪,一样,偏远,穷,穷苦的、找不着工作的女子太多了,压根儿不怕没绣娘。
赵寒儿人小鬼大:“姐姐喜欢殿下么?”
温有枝轻轻弹了一下她的头:“小小年纪,你懂什么喜欢?”
赵寒儿捂着头:“殿下这样好的人,姐姐也不动心么?”
温有枝歪头:“寒儿这是想要择良婿了?”
赵寒儿瞬间红了脸:“姐姐你说什么呢!”
温有枝看出来了,再不看出那就是傻子了,她食指摸着下巴:“我想想……是王武?”
“不是!”赵寒儿耳朵尖都红了,“姐姐你别乱说。”
温有枝笑着说:“这有什么好害羞的,赶明儿替你问问,要是真能成,那也算是一桩美谈。”
赵寒儿却不了:“我只想陪着姐姐。”
温有枝的手叠上赵寒儿的肩头,含着笑不说话。
她这两日忙的晕头转向,赵寒儿一门心思钻研她的双面绣,硬是把这绣法给创新了一层,不仅双面,而且立体,但——
她也就会这个了。
赵寒儿不像李招娣和杨秋妍,什么都会一点,因此调/教新绣娘的事就全落在了温有枝一个人的头上,一个个教,一个个改,温有枝倒是寻着了几个有天赋的,但总归没有以前的人那样熟络。
到了下桡的第九天,皇城传来消息,三皇子出生了。
消息是王武来传的,他还带来了赵宣的一块玉佩。
温有枝彼时正在教授乱针绣,见着玉佩,心思一乱,绣错了一针,连忙又把针退了回去。
温有枝收了玉佩,把皇帝的袍子给他,又问:“这儿离皇城最远的镇子,是哪儿?”
为的是杨秋妍的事。
王武想了想:“松风镇。”
熟悉的地名落在耳朵里,温有枝挑眉,第二日便动身找了宋二丫,问她愿不愿意同自己一块儿去。
“妹妹这脸……”宋二丫见着温有枝的时候,惊讶万分,她太久没见过温有枝这张素面朝天却又灵气可人的脸了。
“无妨。”温有枝笑笑,“所有人大抵都忘了。”
齐溪镇杨县令已被抓,何心姐妹哪怕揣着明白又如何?
宋二丫故地重游,算不上衣锦还乡,但到底不是当日那个为着一纸休书便要寻死觅活的落魄女娘了,风光归故里,不会不乐意。
两人商议了会儿,第三日便动身了。
踏上松风镇土地之时,温有枝看了看宋二丫,对方没什么表情,淡淡的,捏紧的拳头到底是暴露了。
温有枝手搭上她的肩头:“去看看么?”
宋二丫摇摇头,她知道温有枝想说的是去看看前夫过得如何。
想想也知道,好不到哪儿去,否则不会千里迢迢地跑去齐溪,就为了坑笔钱。
“我过得好就好,何必管别人。”宋二丫笑笑,“见了只会是添堵。”
温有枝点头:“那我们去寻铺子。”
杨秋妍的钱说少不少,但也算不上多,付完一年的租金,温有枝又添了点,把铺子第一个月的采买钱出了。
路过从前的那家客栈,温有枝定下原先的包厢,又点了两个小菜。
“再过三日便是除夕,姐姐回齐溪吧。”宋二丫说,“咱们聚聚。”
温有枝见着房内未变的陈设,不过短短半年,她竟从一个狼狈逃婚求生的处境,变成了如今手下有三四间铺子的人。
世事啊。
温有枝笑笑:“好啊。”
她在松风镇飞鸽传信到了皇城,把人都叫了过来,见着赵宣和王武,温有枝也各书一封,邀人同聚。
不过他俩不一定能来吧,有家宴不是么?
温有枝坐在回下桡的马车上,撑着手,合目想着赵宣究竟会不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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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当天,温有枝给绣局的女娘们都发了赏钱,点了个稍活泼些的女娘,嘱咐着若是大家不想归家,便去旁边的客栈里吃点儿喝点儿,吃了多少算她的,又带着赵寒儿回齐溪了。
她才刚到,便看见杨秋妍、采清,李招娣、小羊、宋二丫、一一都在门口等着,赵寒儿连忙下了车朝宋二丫奔去:“二丫姐姐!”
两人撞了个满怀。
温有枝笑着下来:“愣着做什么,大冷天的,快进去。”
年夜饭她们没去外边儿吃,宋二丫一早就备下了食材,一堆人挤在灶头旁做饭,杨秋妍一张脸被炉灰染得漆黑。
“锅怎么冷了!”小羊挤到灶台前,一看,好家伙,柴火塞得满满的,一点儿火星子都没见着。
“……”小羊竖了个大拇指给杨秋妍,把人给赶去淘米了。
几人愣是从正午忙活到了日暮西山,饭菜才热腾腾摆了满满一桌,温有枝提了两壶酒,举杯:“除旧事烦忧,敬来日喜乐。”
“敬来日喜乐!”
“敬来日喜乐!”
“喜乐!”
李招娣伸手给偷懒喊话的赵寒儿夹了块生姜。
温有枝坐的正好面对大门,她频频抬头,像是在等谁。
杨秋妍含着笑:“姐姐是在等殿下?”
温有枝没说话,赵宣今天不可能来,他是皇——
“吃得这样热闹。”赵宣笑着从门口踏进来,身后还跟着王武,“看来我与王武是来晚了。”
温有枝笑了。
她也不起身:“殿下来蹭饭?”
赵宣挑眉:“不然我来逃分成?”
温有枝这才想起来,上个月的分成还没给赵宣。
她略过这句话,不动如山:“即什么也没干,那我们也不伺候了,自己搬了条板凳寻着空坐了吧。”
赵宣笑着不闹,当真从旁边搬了张椅子走到温有枝身边:“挪个位?”
温有枝动了动。
赵宣插着空,坐到温有枝与赵寒儿中间。
王武自然是要挨着赵宣坐的,于是又挤进来赵寒儿和赵宣的中间。
“冒犯了。”王武低声对赵寒儿说。
赵寒儿红了脸:“不……不冒犯……”
一桌人挑着眉看着他俩,互相使了个眼神,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